抱着这样的想法,秦舟任由面前的景象慢慢虚化。
他有点预感。牵云剑就是他要找的那个契机。他想要知道的很多东西,或许在今天就能揭晓谜底了。
最开始的记忆开始漫入脑海。是秦舟小时候,飞的很快,且模糊不清。
原本瀛洲秦家只有秦舟这么一个孩子。秦家那时还不是瀛洲最大的家族,他的回忆里,有一段时间是要被别的家族的公子压制的。
但没过多久,这种状况就改变了。
那个家族分裂了,于是他在瀛洲能够过上真正无忧无虑的日子。
他想学什么就学什么,不想学了,就出去玩,想去哪里去哪里。就是想去偷鱼摸鸟,也不会有人管着他。
秦家家主在教养孩子上是个很开明的人,他的母亲也很和蔼。
过了一些年,秦舟听到了一个消息。
他可能要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他很高兴。旁的人虽然能够陪他一起玩,但毕竟不是自己的血缘至亲。
他以前也和旁的家族的公子们玩过,但秦家家主总是告诉他,外人终归是外人,不会像家人一样对他毫无芥蒂。
秦舟于是暗中观察了那些公子一段时间。他很聪明,不用别人教,也能看出谁对他好,谁待他不好。
他就是那时候认识的秋刃。虽然秋刃的出身算不上高,但他总是喜欢和他一起。秋刃的兄弟被人欺负时,他去解过围。这两兄弟就从那时候开始跟着他。
但秋刃和他兄弟,毕竟有旁的事情要做,不能每时每刻陪着他玩闹。
秦舟于是很想让那个弟弟或者妹妹快些长大。他计划好了,带弟弟妹妹溜去蓬莱看美景,去方丈洲卖艺,去三洲榜踢馆。就连回来时会不会被父母发现,被发现了要想什么理由给他们开脱,一切的一切,他都想好了。
但他没想到,在同父同母的弟弟出生前,他忽然又多了个弟弟。
不是秦家主母怀了双胞胎。而是秦家家主从前在外面的私生子找上了门来。
秦家家主从前在外酒后乱性,和一个风尘女子**一度,没想到留下了一个孩子。那个风尘女性命垂危时,让那孩子拿了信物来找他的亲生父亲。
信物在此,谁也没有办法置喙。
自己的父亲不忠,这事让年轻的秦舟郁闷了一段时间。修真界也有一些人,有了道侣以后还和旁人不清不楚。但他一直觉得自己的父亲不会是这样的人。
毕竟在他的印象里,父母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好。
秦家主母也去找了家主,两个人大吵了一架,冷战了月余,最终还是和好了。她甚至答应将那个遗落在外的孩子接回秦家。
那个孩子的母亲给他取名叫“过”,觉得有他就是个过错。
秦舟第一次见秦过时,秦过怯怯地躲在仆从后面不敢看他。仿佛只要他一个眼神,就能将这个瘦弱的少年吓得失了魂一样。
他记忆最深刻的是秦过的眼睛。无论身体多么贫弱,那对眸子总是亮晶晶的,显得十分真诚。
秦舟原本不喜欢这个突然而来的弟弟,但当见到秦过时,他忽然觉得,他这个弟弟也只不过是个受害者罢了。他也不想以这样的方式、被冠上这样的名字,存活在这个并不欢迎他的世界上。
他想了很久,终于拿出父亲叮嘱过的,“大哥的气派”,对秦过稍微释放了一点善意。
那时的秦过确实草木皆兵,对于他偶然的一点点小善意,也能记得很久,并且加倍地还给他。秦家主母同样温柔地对待他,秦过也很喜欢跟在她身边,将她逗得眉开眼笑。
这样过了几个月,秦舟和秦过完全混熟了。
于是那些留给小弟的花样,先让他和秦过玩了个遍。
秦过每次回来,都会认真地告诉他,兄长,这样偷溜出去是不合规矩的,下次不能这样做。
但每次被抓住时,又会是他将所有担子都承担下来,不让秦舟受一点波及。
尽管那些全都是秦舟的主意。
记忆里的一幕幕,全都十分温馨。秦舟却无来由地感到心酸。眼眶十分酸涩,仿佛下一刻就要不受抑制地落出泪来。
他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强迫自己去想一些别的东西。
比如说,秦过那么偏激的人,是不是将小时候的一点好记到了后来?他又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又或者,为什么他从来没听说过,除了秦过之外,他竟然还有个弟弟或者妹妹?
再或者……秦舟夹了点私心,但他仍是忍不住地想,君渐书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小时候和自己的相处,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记忆不受他控制地往头脑里钻。
后来,他的第二个弟弟顺利降临。他被取名为秦因。
秦因不像他的父母,却像极了大哥秦舟。甚至于,他比秦舟还要精力充沛。
在牙牙学语的年纪,他就能藏在床底一整天,借以捉弄照顾他的侍女。每次只有父母或者两个哥哥出现的时候,他才会呀呀地叫几声,让人从床底抱出来。
出来后,还耀武扬威地朝来人笑,非得听人拍够了马屁才肯罢休。
这么一个活宝弟弟,显然比秦过更符合秦舟对于弟弟的理想。
与此同时,秦家主母的关注也大多移到了秦因的身上。至于秦家家主,他本就不希望秦过存在,眼底的隔阂从来没有降下去过。
秦过只跟在他们身后,在他们逗弄秦因的时候,眼底流露出伤怀。
而这一切,当时的一家人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就算察觉到了,恐怕也不会太过注意吧。秦舟围观着,忽然这样想。秦过本就是不合时宜地存在着。
不过他很快也被秦因吸引去了精神。他实在太能闹了,还特别喜欢和人比试。
他在年仅五岁的时候,就敢挑战大哥秦舟。被打翻在地后,不满意地去找别人比试。最后秦家之中,所有人都躲着他。毕竟把小少爷打败了还不算什么,要是伤了这个小祖宗,他们得提头来换。
秦因找不到比试的人,最后竟然找到了秋刃的头上。他发了封战书给秋刃。
秋刃那时候也是个混不吝,见到有人挑战,就像闻到了肉味的狗一样,什么也不想就答应了。
到了约战的地方,秋刃才发现给自己下战术的人,连他的腿高都没有。于是一枪过去,把不断挣扎的秦因送回了秦家。
后来,同辈之间常有擂台,秦因能在上面连打三天,直到秦舟过去捉他才肯回去。
秦舟那时候,对这个过分活泼的小弟又爱又恨。爱他可爱,又恨他太好动,让他不敢把人带到太远的地方,生怕他惹了什么祸事。
他想着,等小弟长大了,还是得把之前的想法都给实践一遍。
不过在那之前,他只能和秦过一起出去,改了装去游荡。间或也会自己一个人出去,到俗世里,尝几杯谷酒,坐在茶馆里听人说天下大事。最喜欢听他们说秦家的大公子多么风华绝代,年轻有为。
这一段记忆,连秦舟本尊看着都觉得牙酸。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自己这么自恋呢?
不过他很快就不反感自己之前这种到处乱跑的行为了。
因为他看见自己捡到了一个小孩。
君渐书那时候也不过是个幼童,独自一个人在俗世里走,因为修为低,身上的灵气都藏不干净。但能够看得出教养不错,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侍从竟然能大意到把人给弄丢了。
秦舟把他捉过来,轻易制止了小孩的挣扎,笑眯眯地问他:“你是哪家的孩子?”
小君渐书长得水水嫩嫩的,脸上掐一下,就能印下一道红痕。
秦舟无意识地欺负了小孩一会儿,直到君渐书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才手忙脚乱地停了手。
他的良心自然不会让他在撩哭了小孩以后,自己一个人跑掉。于是秦舟就抱住了君渐书,将他带到客栈里,给他点了一些吃的,试图以这种质朴的方法哄好小孩。
等到了客栈,他才发现自己的脖子已经被君渐书咬了好几口。好在他修为还行,不至于受伤。
秦舟在旁边看着,又想笑又觉得羞耻。想想君渐书现在的样子,再看看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不知为何还有些开心。
那时的秦舟倒是恼了。他在瀛洲从来都是横着走的,哪里受过这等委屈。他把君渐书硬生生扯开,给小孩使了个定身术,然后把人放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把自己的脖子擦干净。
后来发现自己的外袍被小孩的口水沾湿了,还从须弥戒里新拿了一套衣裳,将外袍给换了下来。
然后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对着小君渐书道:“吃!”
小君渐书的手能动了,迫于他的淫.威,只能可怜巴巴地,一点点地从桌子上夹菜吃。那架势,仿佛秦舟给他吃的不是饭菜,而是什么剧毒的药。
那客栈的菜味道不错,纵使君渐书从前在蓬莱被养得极好,也不能对着菜的味道评价太低。何况他跑了几天早就累极了,更显得这顿饭是美味佳肴。
秦舟换完衣服,小孩已经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秦舟笑了笑,对小孩道:“你是哪家的小孩?我是瀛洲秦家的秦舟,说不定还认识你家家长。”
话刚说完,小孩吃饭的动作就停了。
他猛地顿了顿,然后又哭了出来。
这次哭声没响太久就停了下来。因为他一哭,就呛了口饭,咳得撕心裂肺。
秦舟一边给他顺气,一边无奈地笑道:“你慢慢说。”
君渐书顺好了气,睁着泛红的双眼,打量了秦舟一会儿。
那带着委屈和打量的眼神,让旁边围观回忆的秦舟心中一动。毕竟软糯可爱的东西,他总会多偏爱些。
原本的那个秦舟明显也是这样,他像是被这一眼融化了一样,声音也温柔了些。
君渐书终于开口道:“我是蓬莱君家人。”
秦舟:“君家人,怎么跑到瀛洲来了?我不记得最近有君家的人来,你家长辈呢?”
君渐书闻言又想哭,但最终断断续续道:“君家人没有了。只剩我。父亲母亲被姬家杀了……母亲说,让我跑……”
秦舟愣了:“你是自己来的瀛洲?”
君渐书狠狠地点头,眼泪又漫了满眼。
对了。从这里开始,就和他从前所看得小说不一样了。秦舟想。
在小说的开头,从来没有提过君渐书的身世。直到后来君渐书继承蓬莱宫时,才点出他君家后人的身份。
而剧情里,根本没有姬家和君家的恩怨,更没有原主和君渐书一起攻打君渐书蓬莱宫的说法。一切的一切都归功给了男主的金手指,说他是气运所钟。
但其实,蓬莱的每一寸,都是君渐书拼了命夺回去的。
若是将这个大基础替换了,秦舟不知道有什么变化,但是很多事情,好像就这么改变了。
记忆继续进行,便是君渐书请求秦舟收留下他。
秦舟觉得不难,毕竟偌大一个秦家,还不至于连一个孩子都养不起。
但君渐书想要的绝对不止如此。
他还有血海深仇要报。小孩的眼神十分坚毅,一扫前襟就跪在秦舟面前,求他收自己为徒。
秦舟愣了一会儿,最终竟然勾了勾唇角,就这么答应了。
那时候他确实是年轻,风风火火的年纪,什么也不考虑。他印象里,秦家和姬家的关系算不上好,帮一帮君渐书也没有什么妨碍。
他于是将君渐书带回了秦家。
如他所料,秦家家主听了君渐书的身世,没有太过在意地就放秦舟过去了。
毕竟大儿子从前做过的荒唐事也不少,收个徒弟,不知什么时候新鲜劲就过去了。若是真能给姬家养个仇人,倒也不算亏。
不过他的条件是,在有能力报仇之前,君渐书必须按兵不动,不能暴露自己君家人的身份。
君渐书十分听话地应了,自那以后,便没有以君渐书自称过。秦舟称呼他,也往往用小名。
·
在隔间内,正在慢慢检查牵云剑的君渐书若有所感,抬头看向秦舟。
透过模糊面庞的法术,他看见秦舟正定定地看着他手中的牵云剑,眼圈红红的,像是想哭。
应当是陷入回忆不可自拔了。君渐书犹豫了一瞬,最终没有去打扰秦舟,只缓缓地查探着牵云剑。
其实从一拿到剑时就知道了。这剑有些灵识,灵识还这么活跃,剑身不可能被人做了手脚。
法术不可能没留下痕迹。那么拾柒为什么能够使用这剑,可能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君渐书仔仔细细又看了这剑一遍,在心中过了一遍,师尊当时使这剑时的英姿。
那时候师尊说是教他剑法,其实自己表演的成分更大一些。还不如师祖和师祖母会指点他多一些。每每遇到不理解的东西,他只能去朝两位老人家讨教。
不过习惯了这种教学以后,他能学到的东西,比旁人多了许多。
想到这段往事,君渐书还有点想笑。
师尊其实不喜欢剑,所以把秦家的剑法改的乱七八糟,当初没少挨家主的骂。
后来家主看他的剑招虽然损了点,但威力不小,也就随他去了。
后来君渐书在秦舟的剑法基础上,又做了些改进,成了自己的一套剑法。
他出神的时候,秦安雨一直在旁边站着,也不敢打扰,也不敢表现出无聊。总的就抓耳挠腮,看起来好笑又让人心疼。
再这么下去,怕不是会给小辈憋出病来。
君渐书想着,将牵云剑擦了一遍,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看向秦舟。
秦舟仍旧维持着那种状态,仿佛站成了一段木头。
君渐书看看剑,又看看他。
然后将牵云剑在他面前晃了晃。
秦舟的视线就跟着牵云剑来回走了走。
君渐书:“……”
他默默转头,不再看自家师尊的傻样。
然后在心里对秦安雨说了声抱歉,再次装模作样地擦起剑来。
等他再次擦完时,再次转头一看,秦舟还是没清醒。
君渐书只能再擦一次。
这一次,他仿佛听见了秦安雨的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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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在回忆里的秦舟,还在跟着时间线往后走。
他收了君渐书为徒后,因为小孩安分不搞事,倒是没被姬家发现。
虽然这徒弟收的顺利,不过时间一长,秦舟也发觉了一点不对劲。
像是早已看透了他的本质,君渐书在跟着他浪了两天以后,就自己跑到藏书阁里泡了起来。后来发现看不懂了,就越过秦舟,跑去找秦家家主,或者找喜欢小孩子的秦家主母。就这样吃着“师祖师祖母饭”,君渐书的修为竟然一日千里。
徒留沦为工具人的师父秦舟,在一旁满脸幽怨。
他收徒弟本来还想让他陪自己玩的,怎么这小孩勤奋到令人发指?
他于是只能重新去找秦过,剩下的时间,就在一天天地想着,自己的小弟什么时候能长大,让他好好带出去浪一把?
他想了一天又一天,终于等到秦因及冠。
可是秦因身体长大了,却还是那么闹腾。
他敢在秦舟睡觉时,踹开他的门,钻进大哥的被子里把他闹醒。秦舟醒来时,常常会看见自己胸口一个毛茸茸的头不断扭动。这时候站在门口的秦过会轻笑着对他说,兄长,该起床了。
有时候君渐书也会经过,看看秦舟,意思好像是,怎么自己的师尊这么懒?
在一众人的围观下,秦舟只能忍痛起床,然后揉搓揉搓暴力叫自己起床的小弟。
那段时间,他和秦因几乎是形影不离。从早上叫他起床,白天陪他比斗,下午偷溜出去,把秦因喂个烂醉,然后晚上睡觉的时候才分开。
秦因后来觉得不够,甚至就睡在了秦舟的身侧。
秦舟那时候根本没发现,自己那个存在感微弱,一直对他以礼相待的二弟,什么时候消失在了他们身边。
或许秦过一直都在,只是他没有注意,便当这人不存在了。
当时没有感觉,但秦舟在回忆时,却发现了很多苗头。
比如,秦过看他的眼神,一直不对劲。像是在看自己的所有物一般,眼底的阴影愈来愈深。
特别是在看见秦因的时候,那眼神有如实质,让人心中生寒。
大约过了十年,或者是二十年。
那段时间秦舟闭关,秦因转了一圈闲得无聊,就去找了那个平时不甚亲善的二哥喝酒。
去的时候是一个活生生的秦因,回来的时候……
他没有回来。
秦舟出关的时候,听见的就是秦过杀死秦因的消息。
秦因虽然喜欢到处打架,但其实他的天赋并不高,秦舟和他对垒的时候,常要照顾着,不要失手伤到他。
他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那么简单地死在了秦过手下。死在他另一个弟弟的手下。
秦过根本没有任何的隐瞒,当着秦家人的面,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我嫉妒他,嫉妒的要命。”
“我嫉妒他能够得到兄长的宠爱,嫉妒他身在福中不知福,来我这里炫耀。”
“我嫉妒他,所以杀了他。”
即便是对着秦舟,他也这样说了。
只是不如在旁人面前的冷静,他在秦舟面前,眼眶是红的。
秦舟能够感受到他身上的意思魔气。
这个走火入魔的秦过,逼近了秦舟,激动地逼问他。
“我只是想要兄长像原来那样只属于我,我有什么错!”
秦舟不想看,他想捂住眼睛。他不想听,想要捣住耳朵。
但是他动不了,于是只能眼睁睁地,僵硬着身体看秦过往自己的方向走。
无论是现在的秦舟,还是从前的秦舟,都僵硬的仿佛一尊没有思考能力的石雕。
秦过一边往他这边走,一边喃喃道。
“为什么要有秦因呢?”
“像原来那样,我和兄长,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那样不好吗?”
他的神智有些恍惚,说话也颠三倒四。
“现在没有秦因了,兄长能够完全属于我……”
秦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朝夕相处的弟弟,竟然会对他产生如此阴暗的想法。
牵云剑在手,他却没有挥出的力气。
秦过还在喃喃:“本来还是能够容得下他的,毕竟只是个傻子……可谁让他和我一样喜欢上了兄长呢?兄长是我的,那他就只能死了啊。”
“不是我杀的他,是他自己杀的自己。”秦过凑近了秦舟的耳朵,轻轻吹着气,吐出湿润黏腻的话语。
他仿佛是跌在秦舟身上,伸手想要抱住他。
在被触及的一瞬间,秦舟反应了过来。
他仿佛丢掉烫手山芋一般,将牵云剑甩了出去。
那一击力度极大,秦过直接被甩在了墙壁上。
天地也仿佛震了几震。
秦过眼中的血色渐浓,秦舟与他对视,竟然生出了一丝畏惧。
因为这一丝畏惧,他将秦过击晕,将他丢在了秦家的净池里。
那里能够压制一切的灵气与魔气,是关押魔修与犯错弟子的好地方。
若是通俗一些说,便是水牢。
他终究没下得去手,将自己的亲弟弟斩于剑下。
只是那日的场景,仿佛成了心魔,日日在他梦里重演。
所以,他才会放弃了使用牵云剑。因为不想回想起这段往事。
所以他在再次看见牵云剑的时候,会不受控制地想起过往。
像是压抑到了极致,秦舟很想找个地方,将那里的一切都毁灭了。
可他不能。
他甚至不能阻止面前的记忆继续推进。
秦过被关在水牢里一年,出来后,没有见秦舟,自己便走了。
秦舟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他。心魔也渐渐暗淡,若不刻意去想,便不会对生活有影响。
他又成了秦家的独子。
秦家主母因为小儿子被杀,伤心过度,在那以后也没有再要一个孩子的打算。
秦舟无聊的时候就去逗逗小徒弟。只是后来他发现,君渐书这小孩越长越皮实。一开始还会被他逗得满脸羞红,后来就能无奈地无动于衷,到了最后,甚至能够反过来逗弄秦舟一下。
秦舟那段时间因为无聊,还往家里带了很多东西。
像之前在闹市口救下过的金蟒,后来又遇见了,便救下来带回了家。
只是后来却发现,这玩意儿好像不是蛇,而是实打实的龙族。
后来他帮着玄冥化形,又到处给徒弟寻找适合的法器,再加上慢慢接手秦家的事情,渐渐的就将那个大逆不道的二弟忘怀了。
秦舟的心态一向很好,他的忘怀,便是全然不计较。
纵使再次遇见。
再度看见秦过的时候,是秦过被人暗算,化成了小孩子的模样,眼看过几天就要消亡。
秦舟眼也不眨地将他救下,然后将人带回秦家。
秦家主母在秦过醒来前,去看了他一次,留下一声长叹。在秦过醒了以后,再也不愿意见他。
秦过醒后,像是真心悔改了,自己提出要离开。秦舟维持着下一任家主的风范,将他安抚住。
确认这个弟弟没有再走火入魔,也没有再排斥自己身边出现其他人之后,秦舟便仍旧按秦家二公子待他。
只是徒弟君渐书不知什么时候和秦过结了仇,两个人见面时,几乎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秦舟耳边又多了些热闹,便也由得他们去了。
下一次变故,便是那场让失去了父母亲族的秘境之行。
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那段记忆十分模糊。秦舟在回忆里转的晕晕乎乎,又接上了之前和秋刃的对话,以及那场落霞谷之行……记忆七零八落,秦舟也不知道那秘境究竟对他做了什么,却更想知道那些被扭曲的片段是什么。
可他想的脑袋都疼了,那段记忆也没有端倪。
他睁开眼睛,便见牵云剑的影子出现在他面前。
君渐书看向他,秦安雨显得无聊了,也盯着他这块“木头桩”打发时间。
紧接着,秦舟又是一阵眼花。
他仿佛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秦因?
他摇摇脑袋,视线渐渐明晰。
他看清了眼前的人。
君渐书,还有秦安雨。
他那个三弟早在千年以前就死了,怎么可能出现在他面前?
秦舟想到这些,胸口陡然钝痛起来。
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告诉他,不对,秦因就在你身边。
“师尊发现了什么?”君渐书的声音像是一股清风,扫走了胸口的痛楚。
秦舟:“没发现什么,想起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剑身上什么也没有留下。”君渐书的声音带了丝危险,“我现在对拾柒越来越好奇了。”
秦舟毫不留情地拆穿他:“连自己的心魔都管不了,任任你也太废了。”
君渐书被呛了一口,半晌幽幽道:“看来师尊想起来的东西确实很有趣。”
有趣到忽然就敢呛他了。
放任秦舟记忆恢复的那一刻起,君渐书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但这一天真的来到时,他还是有些不情愿。
毕竟从前被欺负的也不少,能在口头上占回来的便宜也是好的。现在全都没了。
方才想起的那段回忆实在算不上美好。秦舟没有太多心思同君渐书开玩笑,只和他说:“先回去吧,关于记忆,我还有些事情想问你。”
君渐书闻言,终于将那把牵云剑放了回去。
旁边的秦安雨发出了如释重负的声音。
君渐书笑着朝他摇摇头:“我没有看出什么。”
秦安雨像是早已料到,赶忙道:“父亲也没看出什么,说明这剑上根本没有什么线索吧?”他又嘟囔道:“我早说那本来就是秦舟本人嘛……”
君渐书只笑:“不可妄言。还是等到明日的宴会上,再一探究竟吧。”
秦安雨认同道:“是的,明天就会水落石出。”
“今日出来,没有什么收获,你可以去回报秦过了。”
秦安雨听了他的话,露出心思被戳穿的笑容。君渐书也笑着道:“那我们今天就回去了,接下来可能会在瀛洲逛逛,不过不会往这边来了。”
这话的意思是,他不用再盯梢,可以去干自己的事了。
秦安雨感动道:“君先生好走,黑衣服的兄弟好走。”
秦舟看了他一眼,哭笑不得。
秦过要是知道他儿子跟一个侍从称兄道弟,不知道该气成什么样。
那样一个偏执的人,怎么就养出个这么脑子不灵光的儿子,还想不想让他继承秦家了?
秦安雨不知道他的这些腹诽,开心地回去和秦过报告了。
秦过听他说话时,面色一直很正常。
直到秦安雨说完以后,想要走脱的时候,秦过缓缓问:“你说君任,带了那个侍从一起去看牵云剑?”
秦安雨微微一愣:“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他实在想不出,父亲为什么这么问。难不成牵云剑是什么不得了的宝物,连被侍从看一点都是玷污?
不过想到父亲对秦舟的在意,他的猜测很有可能就是事实。
秦过完全不知道秦安雨已经想歪了,应了一声就让他退下。
他眼中的阴影迅速发酵,却在一瞬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
另一边,秦舟回了住处以后,让君渐书在旁边布了个结界。
而后自己随意坐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开门见山道:“我觉得你隐瞒了我一些事情。”
君渐书道:“徒儿只是还没来得及说。”
“现在说也可以。”秦舟勾了勾唇角,“比如说,你之前怎么没告诉过我,秦家从前还有个三公子?”
君渐书面色不变:“因为三公子在我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了,听说是不甚死在了妖兽手下。师尊怎么突然问这个?”
秦舟狠狠地叹了口气,却没能将胸口的郁气尽数吐出来。
他闷闷道:“秦因是被秦过杀死的。”
君渐书微微一愣:“怎么回事?”
“秦过……像条疯狗一样,到处乱咬。因为嫉妒秦因,走火入魔,就把人给杀了。”秦舟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将自己的亲弟弟叫成疯狗,后来想想,还是说了出来。
君渐书应了一声:“可以想见。师尊以前……挺喜欢三公子的。”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起来,秦舟就想起来他之前那些天马行空的计划。别说带秦因去蓬莱看风景了,他连秦家都没怎么出过。
就莫名其妙地死在了秦过手里。
“关于秦因,其实我还有点话想说……不过还是先不说这些有的没的。”秦舟话说到一边,忽然改了口。
君渐书从善如流:“师尊请讲。”
秦舟拿出气势,凶巴巴地逼问君渐书:“关于秦家,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秦家的人?”
秦舟点点头。
君渐书犯难道:“我先去找本秦家家谱来,再和师尊说?有些人我记得不太清楚。”
“不用这么麻烦。”秦舟有些焦躁,“你就说一下我的直系亲属就行。我现在就想知道,还有没有像秦因那样的人。”
曾经很重要,他却因为信息受限,一点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君渐书稍微想了一下:“其实没有了。秦家在师祖那辈人丁挺多,但基本都无心家业。在师尊那一辈有些凋零,就只有师尊,秦过,秦因三个嫡子。再往下,就只有秦安雨和秦安月一对龙凤胎。”
秦舟示意他往下讲。
君渐书:“师尊的父亲是当年的秦家家主,为人很有威严,对小辈很严厉。不过对自己的孩子例外。我没见过他对你们发脾气。”
孩奴啊。秦舟回忆着,缓缓道:“他还不敢对我母亲发脾气。”
君渐书笑了:“是的。师祖和师祖母的关系很好,两个人相处的很融洽。听说师祖母当年也是个英姿飒爽的女修者,在气势上完全不输师祖。不敢我见到她时,她很温柔。”
“师尊有三个叔叔,这三个人一个喜欢喝酒,一个喜欢吟诗,还有一个我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只是这三个人都喜欢云游,我当年没见过他们几次。”
“叔叔们现在还活着吗?”
君渐书摇了摇头:“师尊从前进过一个秘境,他们,还有师祖师祖母,都同你一起进去了。”
这话的意思是,他们全都死在了那个秘境中。
秦舟冷静道:“你继续说。”
“到了师尊这一辈,除了玉树临风生性跳脱的师尊以外,”君渐书说话时看了秦舟一眼,被人佯怒着眺回来,笑吟吟道,“二公子秦过性格内向安静,其实十分偏执。他曾经一个人隐姓埋名去方丈洲生活数百年……不过现在看来,他恐怕是因为杀了三公子,才被赶出了秦家?师尊后来为什么又会让他回到秦家呢?”
这个问题,别说君渐书迷惑,现在的秦舟也不懂。
他想了想,只能道:“或许是什么血肉深情……不过我现在以局外人的视角来看,真的没有必要把秦过接回来。”
原本就添过乱子了,后来更是有傀儡咒印这回事在。秦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秦过对他的那份所谓占有欲,但若是换成现在的他,绝对不会容忍秦过在自己身边。
开玩笑,一个君渐书就够受的了好吗,他有十八条命都不敢去招惹秦过这个大杀器。
秦舟想了想,问君渐书:“你觉得秦过是嫡子?”
君渐书反问:“不是吗?”
秦舟微微摇头:“他是我父亲在外面一时意乱情迷,和风尘女生下的孩子。”
他稍微捋了一下时间线。君渐书进入秦家时,秦过已经在秦家安定下来了。他不知道秦过的真实身份,应该是秦家有意隐瞒的结果。
那时候自己的父母,是真的把秦过当成亲生孩子照顾的啊。
秦舟有点生气,也不知道自己在郁闷什么,只将拳头握紧了。
“此事我从前从未听说过。”君渐书的声音越来越近。
等秦舟反应过来时,君渐书已经捉住了他的手,轻轻将他的手指顺开。
秦舟不由自主地卸了力。
君渐书笑笑:“别为从前的事情伤身。不然徒儿还不如把师尊的记忆清除了。”
秦舟反扣住他的手,开玩笑道:“不如你把我俩的记忆都给消除了,到时候看看还能不能处的好。”
君渐书沉默片刻,竟然笑道:“好啊。”
“你够了啊。”秦舟也笑,“我就随口一说。”
“挺好的,反正就算记忆没了,我也还是蓬莱之主。到时候一眼看上失忆的师尊,威逼利诱把你抢走,多么简洁明了。”
君渐书微微欠身,衔住秦舟散下来的一缕黑丝,在他耳边轻轻地问:“怎么样,要不要和本宫主结成道侣?本座保你在修真界横行霸道,为祸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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