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眼看要闹大,皇帝御驾几乎是踩着点来的,白常在果然伴驾。他大步跨进殿里,就看到如鹤立鸡群一般,连背部弧度都锐利非常的纪菀。
今日的昭贵妃,一同一把烈烈燃烧的火焰,耀眼又夺目,仿佛可以将整个圆明园付之一炬的怒气,包裹着她的周身,使她像一把利剑,可以无所畏惧。可矛盾的是,她又仰起了脖子向他露出了身上最柔软的咽喉,那么刚强,又那么可怜。
仅仅是一个对视,谁都没有说一句话,皇帝再看白常在就突然间觉得索然无味起来。就像一本起初觉得新鲜的书,越看越觉得不过是用词新颖,或可浏览一二,翻阅完毕之后就可丢在一边了,因为此书内里不过如此。
连太后都没有想到,皇帝一见到昭贵妃,整个人就像是被勾了魂一样,直直的盯着她看。
汪瑾一招手,有个小太监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这一回,纪菀余光看到了格外老实的和望舒,不嚎了,也不嚷嚷了。她眼睛微微眯起,一步一步上前,一滴眼泪顺着眼眶滴落下来,她盈盈拜下去:“陛下,臣妾差点便不能活了。”
皇帝的心轻轻震了一下,没有任何犹豫,哪怕眼前的状况明显不对,也展现出了一个色令智昏的帝王风采。他也没有听汪瑾打探到的回禀,而是避开他率先扶起了纪菀。
---‘我不听、我不管、此时昭贵妃最重要。’
汪瑾的动作顿了一下,额头冷汗直冒……不得不退到了皇帝背后。
皇帝心疼的搂着她:“出了什么事?”
他看向的却是皇后---皇帝在昭贵妃处与其她嫔妃野外作乐,众目睽睽种下,昭贵妃连避都避不开,被人嘲笑,不堪受辱想要寻死。可这个话怎么说,皇后也是世家贵族里精心教养出的女儿,这样污耳朵的话她能说吗?若说了,皇帝必然迁怒于她,叫她成为今日最大的笑料。
皇后没有说话,众妃嫔不敢说话,皇太后不能说话。
皇后也不觉得纪菀会说,这个话明着说出口了便收不回来。这么多人在,昭贵妃这话一出口,必然此生都要遭皇帝厌弃。这也是她敢用这种下作计策的缘由,弄得好,可以毁了昭贵妃。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昭贵妃的套路有点深……
纪菀轻轻将皇帝推开一点,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若没人肯说,臣妾说!皇后身边的袁公公去寻白常在,回来禀报,话里话外意指陛下和白常在于我碧桐书院假山小亭白日xuanyin……”
在皇帝震惊的目光中,纪菀的情绪也激动起来:“可陛下读圣贤书长大,心中自有沟壑,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
皇后万万想不昭贵妃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什么叫做陛下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情?这不明摆着皇帝已经做了吗?!
怎么证明皇帝做了呢?有谁看到了呢?当事人白常在能开口吗?
皇后心里此刻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她仓皇的张嘴想要阻截昭贵妃下面要说的话,可是她不知道,这时候,连皇太后也没有办法叫昭贵妃闭嘴。
这涉及到一国之君的名誉。
“此事定是误会,可流言若传出去,就成了事实了。不仅陛下没脸,涉及臣妾,也折辱了大皇子的体面。没人给臣妾做主,臣妾就只能以一死为陛下证清白、为娇子、为纪家满门搏回一两分脸面。”
“你说得好,做得对!朕感激你。”
皇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阴鹜的目光紧紧盯着皇后,一字一顿的问:“若不是今日昭贵妃烈性,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等朕知道只是只怕以无法挽回,那这不明之冤朕是否要背一生了?弄不好还会被写入历册。”
“皇后,你是怎么想的?!”
皇帝不相信,一个奴才会做这种事,敢说这种话。背后没有人指使,给他一千个胆子他也不敢,有太后坐镇,皇后的人谁能够指使得了?什么众妃嫔拜会太后,什么半途寻白常在……都是安排好的,也许连身边这个温柔小意的白常在都是安排好的,只为等他落网。
皇帝不能相信这样乌糟糟的事情只是为了让昭贵妃丢脸,他只觉得这是太后的意思,想要冲着他来的。
皇帝此时的内心十分复杂,甚至有些不敢置信……太后疲惫的轻轻闭眼,叹息道:“这事情是皇后的过错,她治下不严,让奴才没轻没重的乱说。也有母后的错,母亲老了,犯糊涂了。”
太后这话就吓人了,她说得严重,只是为了给皇后留下一点脸面,队友是猪脑壳,可是她能怎么办呢?皇帝敛了怒气,恭恭敬敬的劝慰太后,一时间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着慎行司抓捕景仁宫宫人,严加审问,至于景景仁宫首领太监袁珂,出言不讳,就地乱棍打死。”
皇后安静如鸡。
“白常在身边的人伺候不力,使主子受伤,也拖出去打二十大板,”皇帝轻轻一句,解释了前因后果,目光转向了皇后,声音淡淡的:“皇后治下不严,不堪为六宫表率,请母后好好教教她。”
这话太重了,皇后表情木楞,瘫坐在椅子上。
皇帝是有意赏赐纪菀的,被纪菀轻轻拉着袖子制止了。只见刚刚嚣张跋扈的昭贵妃低下了高贵的头颅,跪到太后面前。
“……臣妾以下犯上,言行无状冲撞了太后,虽则不得已,但也有过失。自请回宫闭门思过半年,念经祈福,请太后娘娘恩准。”
太后:“本宫准了。”
事情已毕,皇帝亲自送纪菀回宫,喝着纪菀准备的汤羹,他苦笑着:“有朕在,有什么不能为你做主的,菀儿为何自请回宫?”
纪菀:“臣妾今日若一头撞在柱子上,便什么都一了百了的,可蒙陛下及时赶到,活了下来,就要继续为您、为大皇子考虑。今日臣妾得罪了太后,若再呆在太后眼皮子底下,必使陛下夹在我与太后之间整日苦恼。不如臣妾走远一些,等太后消气之后,也就好了。”
皇帝这一次是真的愣住了,神色温柔下来。可他喝了汤水之后,明明夜色已晚,却没有留宿。
纪菀也早料到他不会留宿,因为即使是皇帝,也是有羞耻心的----面对一个内心无瑕的贵族女子,如此信他为他,而他确实头脑发热做了对不起、甚至于折辱她的事情,怎么还有脸呆下来。
皇后身边的太监一定不敢乱说,皇帝和白常在在这碧桐书院一定是做了苟且之事的,皇帝也是男人,遇到如此放得开的女子哪里会不想尝鲜。
他是皇帝,尝尝怎么呢?可他没料到这事情能被皇后捅出来,他当然不会觉得这是自己的错,只会怪皇后以权谋私,只会怪白常在勾引他,害他差点身有污点。若纪菀当时不激烈要寻死,又坚定的表示是奴才有意乱说,给了皇帝的当场辩驳的机会---就像他话里的意思,他在碧桐书院偶遇白常在,发现她摔伤,所以怜香惜玉。
否则,若纪菀乖乖的认下了这一茬,不仅她以后抬不起头来,对皇帝就没损伤?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乌泱泱的传出去就晚了。到时候再说什么都没有,这种做法才是真正堵住了悠悠众口。
这个多情人,也是无情人,口口声声爱她至此,贪花恋色也未为她想过丝毫。幸好原主心里头明白,不去爱他,纪菀自然更不会爱他。
不过是因为帝王有的,她也需要,所以等价交换而已。
***
“你进来!”
即使纪菀并没有点名道姓,和望舒也知道自己叫的是他,今日值夜的桂花姑姑带着两个小宫女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和望舒几步跨进里间,在步摇前‘噗通’跪下。
纪菀能透过幔帐,借着外面那一点幽幽的烛光看清楚和望舒的所有表情,而他看不到她。地位不平等让她带有天然的压倒性的优势,也会给身份低微的和望舒以强大的心理压力。
纪菀确实在他脸上看到了不安,要是跪在这里是十年之后的和望舒,她绝对不看到这样拙劣的维护,也看不到这样粗糙的小计谋。
“挑选白常在随驾圆明园,有多少是因为你那个同乡宫女?”
和望舒:“娘娘……”
纪菀:“本宫这是给你机会,你若聪明就该说实话。”
和望舒的脑袋磕在地上,‘砰砰砰’作响。
“娘娘明鉴,奴才绝无一星半点是为了么劳子同乡。娘娘是奴才的再生父母,奴才办事只以娘娘为重,怎么会公器私用。”
“哦”
幔帐里冷冷淡淡的一个字,和望舒的背后起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今日陛下到蓬岛瑶台之时,情势危急,你为何突然只看着白常在身后的小宫女,连一句话都不为本宫说了?”
纪菀细细观察他的表情,发现他掩饰得很好,没露出一点端倪来,仿佛真是很奇怪她为何这样说,叫她难免感叹----和望舒天生适合宫廷。
“和望舒,你此刻再说什么都没用了……本宫不管你心里有多少冤屈。总之,今日本宫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便不打算用你了。”
她轻轻笑起来----“本宫能将你捧得多高,就能叫你摔得多疼,你不如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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