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海风吹拂着依山傍海的那座孤独小镇。
潮汐轻柔的抚摸着沙滩,浪涛声清净而舒缓。
沙滩上远远走来一个少年,他神情木讷,微抿着唇,扛着画架拎着画具,脖子上挂着个手电筒,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摸着黑,顺着随着他走动晃晃悠悠的手电筒的光线,走到了简陋的木质码头上。
他坐在最边缘,将小塑料桶放到一边,听着海洋的声音,将颜料挤在了调色板上。
他穿着打着好几个补丁的衣服,手上冻得通红,挤颜料与调色的动作却又稳又准。
斑斓亮丽的颜色在他手中一点点呈现出来,少年微微垂着头,一言不发的继续修正着该有的颜色。
倏然,他低垂着的、被厚重浓密的睫毛遮挡住的眼睛抬起来,那无波的目光平静的注视着终于露出一线光明的海平面,下一瞬便抬起手来,将一缕深沉的紫抹上了画纸。
朝阳初生,少年完成了一副漂亮明丽的画作,然后站起身来,拎着工具与完成的画作,转头对几个来到码头边上,早起准备顺着退潮出海的镇民,犹疑而迟钝的点了点头。
出海的大都是壮年男人,他们脸上带着笑,开朗而大方咧开嘴跟少年打了招呼,露出了脸上饱经海风吹拂的沟壑。
少年在原地木讷而局促的停留了两秒,便转身离开了码头。
电影的开篇平和温暖。
在少年缓缓离开的背影上,画面便切入了亮堂温馨的心理咨询室。
少年身边是笑容温暖的母亲,对面是亲切温柔的心理医生,而少年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手里捧着温水,极为用力,指节发白。他垂下的双眼不安的颤动着,偶尔抬眼时看向身着颜色平和温暖的休闲装的医生,那眼中的小心翼翼与痴迷,几乎不需要他人多做任何的猜测。
少年喜欢上了这个男人。
他的母亲与他所喜欢的医生,都希望他能够成功的融入到人群中去。
经过许多次的引导,少年终于点头说好,他的嘴角带着极细微的弧度,须臾间便消失不见。
小镇很好,学校很好,邻居们都很热情淳朴,有了多余的海货,还会捎带着给他们母子两个送来一些。
除却偶尔会有皮孩子会说他书呆子之外,一切都很好。
好到少年觉得自己似乎也能够摆脱心中的恐惧了——虽然他依旧需要服用一些抗抑郁药物和抗精神病药物来维持状态。
但不可否认的,他对于他人的恐惧与拒绝渐渐的少了许多。
同样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感情,便不再前往距离家里有足足四小时车程的心理医生那边了。
一年过去,少年在他的小阁楼上,整理着自己的画作。
他将那些从前涂抹的狰狞惊涛与乌云翻出来,偷偷的放进了家里的灶台里,烧了个一干二净。
他该下定决心挥别过去。
少年这样想道。
但事情的转变来得太快且猝不及防。
收作业的同学因为他暂时不在教室的缘故,翻开了他的书包准备自己拿作业出来,结果作业没找到,却看到了里边的药品。
以及少年小心的收藏的,仅有的几张医生的照片。
就仿佛梦境被打碎,黑甜的梦乡终于醒来了一般。
小镇子能够接受一个内向木讷的小伙子,却不能接受一个精神病患者,更不能接受一个同性恋。
天色骤变。
狂风与暴雨扑打而下,雷鸣与闪电撕裂的天空。
温暖平静的色调随着夕阳沉沦下去,冰冷的雨水与几乎要将整个小镇吹飞的狂风占据了整个屏幕。
浑身湿透还沾着泥水脏污的少年哆嗦着回了家,关上门,没有惊醒屋里休息的母亲。
他沉默的洗了澡,沉默的将衣服洗干净,沉默的给身上的几道擦伤与划伤擦了酒精,然后沉默的回了自己的小阁楼。
少年的背影显得有些难看的佝偻。
他团在狭窄昏暗的阁楼的床垫上,关着灯,听着近在咫尺的雨水砸在屋顶上的声音,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少年做了个梦。
梦见一切都没有改变。
出门能够看到邻居叔叔的笑脸,去码头能够被出海归来的伯伯塞一小袋子海货,上学能够看到同学们嬉笑闹腾,偶尔还会带上他一块儿。
但现实的雷鸣声将他惊醒,身上几处伤口还因为被褥的摩擦隐隐作痛。
邻居的冷眼,同学的嫌恶与孤立,甚至个别的欺凌,小镇上人们宛若面对臭虫一般避之不及的态度,让少年恍惚起来。
我做错了什么呢?
我又有哪里是错的呢?
少年将自己关在小阁楼里,不再外出,也不再去学校。
他只是不断的问自己,问他的母亲,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母亲抱着他低声啜泣,说他没有错。
不对,我一定是有错的。
少年这样想道。
被人们嫌恶是他的错,被人们指责诘问是他的错,让妈妈总是担心哭泣是他的错。
不然为什么别人都不会被这样对待,不会让妈妈哭泣,唯独他会如此呢?
少年再一次被母亲带到了心理医生那里。
他形容消瘦,精神疲惫憔悴,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
他看着医生,神情平静无波,不喜不悲。
喜欢医生这件事,也是错的。
少年沉默着,再一次将自己的世界包裹进了厚厚的茧里,垂着眼,盯着自己的指尖,任凭医生与母亲再如何引导与劝说,都完全没有丝毫的动静。
医生沉默了片刻,将少年的母亲喊出了办公室。
少年便在此刻抬起眼来,怔怔的看了一眼医生总是喜欢穿着的那身淡紫色针织外套的一角,只约莫一秒的时间,就收回了视线,听着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的声音。
他们无法一天之内往返小镇,通常都是会在附近最便宜的那家招待所里住上一晚。
五十块一晚上,一张单人床,睡母子两个人。
因为招待所便宜还不用身份证,所以什么人都能够住得进来。
下午少年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窗外能够捕捉到一角的广告牌,他的母亲还留在医生那边。
他听到一声重过一声的敲门声,却只是安静的躺在床上,仿佛那敲门声并不存在一般。
直到那敲门声终于停下了,他才迟钝而缓慢的坐起身来,走到了门口。
打开门,门口躺着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一具尸体。
死因是吸毒过量。
刚刚敲门大概是在求助吧。
少年静静的看了那具神情狰狞痛苦的尸体一阵,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然后他蹲下身来,小心的翻找着这人身上的衣服,动作从容的将几个注射器与几支包装简陋的液体收起来,之后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安静的关上门,重新躺在了床上。
在所有人都没意识到、也完全想不到的时候,少年躲在自己的小阁楼里,给自己注射了第一支最不该碰的东西。
他感觉自己的情绪与身体瞬间好了许多。
头脑处在一个极兴奋的状态下,少年再一次背着书包去了学校。
接着,在被几个身高体壮的学生围住的时候,他随手捡了一块尖锐的石头,给他们脑瓜上一人开了个洞。
小镇的居民们沸腾了!
宛若滚入了热水的油锅,烫得惊人。
他们堵在少年家门口,激愤的要求他们滚出去,要求他们离开这里。
而少年的母亲正在小阁楼里,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些废弃的注射器与正面无表情的将最后一支液体注射完毕的儿子,在楼下那些人们的呼喊声中,崩溃的哭号出声,转身离开了这个逼仄狭小的阁楼。
少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他平静的盘腿坐在小阁楼的矮几前,整理着自己的一方小天地,然后在天色渐暗,外边的声音渐渐消失的时候,留下了自己包装好的画作,随手将那些废弃的注射器放在了上边,就如同从前一样,扛着画架拎着画具,脖子上挂这个手电筒,离开了家。
少年在海边坐了一整夜。
夜晚的海风冰凉,他仿佛毫无所觉。
直到清晨的阳光升起来,他像是得到了什么感召,迈开步子走向了大海。
阳光渐渐升起,一只海鸥落在了少年放置在一边,根本没有动过的画架上。
画具与画架在少年堆砌了一半的沙堡边上被安静的放置着,画板上贴着的画纸上,一副瑰丽明亮的画作却已经完成了一半。
还十分湿润的调色盘被小心安稳的放在了小布凳上,装着清水的小塑料桶里,一抹温暖的橙黄缓缓逸散开来,似乎这画作的主人才刚放下手中的笔刷起身离开一般。
浪涛的声音清爽悦耳,朝阳柔暖的光辉洒落在水面上,伴随着海鸟的鸣叫,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
楚秋愣愣的看着报幕,半晌,才被亮起来的灯光惊醒。
果然是标准的郭旷式留白。
楚秋狠狠的揉了一把脸,不管是看多少次,都感觉这种结尾的设置简直是让人感到一股油然而生不可抗拒的温暖。
尤其是在自杀情节之后,留存的希望就显得特别明亮。
楚秋站起身来,低头看了看手表,又卡了一眼接下来将要放映的影片,决定今天还是先缓缓。
楚秋走到门口,却被一个人拦了下来。
那人一脸络腮胡,头发卷卷的,身材偏胖,脸上带着友好的笑。
楚秋扫了一眼他胸前的牌牌,跟楚秋带着的紫色嘉宾通行证不一样,那人挂着的是绿色的受邀人通行证。
也就是说,是影评人,或者是受邀的业内人士。
“你是……”那人仔细的瞅着楚秋,有点不太确定。
大多数不怎么接触亚洲人的欧美人对于亚洲人都有点脸盲,这也是楚秋一点遮掩都懒得做的原因。
当然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这边基本上没人认识他,而且是在影展会场内部,自然也不需要遮掩什么。
但出乎他意料的,他被认出来了。
那人一拍脑门,竟然准确的喊出了他的名字:“楚秋!”
用的中文的发音,有些蹩脚,却是十足十的友好。
他这一喊,周围好几个离得不远的人便转头看了过来,惊奇的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电影主演。
楚秋感觉自己就仿佛是误入了狼群的羊一样,这群热情大方的M国人瞬间就把他淹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楚秋:????
祁天瑞:@张大力@张大力@张大力,你怎么看孩子的?
张大力:……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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