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陡峭,雪地又滑,两人还在继续往下坠落。
霍令仪仍旧被人紧紧得拥在怀中,大抵是怕她受伤,那人还伸出一只手放在她的脑后。而在这天转地旋间,霍令仪还是从人的怀中,稍稍抬了一双眼朝头顶看去,她的头上戴着兜帽,此时兜帽上的那一圈白狐毛早已被雪水浸湿,有不少雪水还顺着落在她的脸上迷糊了她的双眼。
却是过了有一瞬的功夫——
等到那盖在睫毛上的雪水消散,霍令仪才得以窥见眼前人。
近在眼前的这张脸是无比的熟悉,可她心中的震惊却没有丝毫的消失…李怀瑾?怎么会是他?
这么多年冬狩围猎,她还从未见李怀瑾参加过。
何况——
他怎么会跟她一道下来?
谋算如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么做会有多么危险?他究竟是在想什么?
霍令仪的红唇一张一合,只是还不等她说话,便听到头顶那个人的喉间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哼,这道声响即使很快就被掩实过去了,可霍令仪还是清晰得听到了。她忙抬了头朝人看去,待见到他紧蹙的眉心便又担忧得问道:“您怎么了?”
李怀瑾闻言倒是垂下了一双眼眸,他那双狭长的丹凤目依旧没有什么波澜,恍如旧日一般…唯有那眉宇之间隐约可以窥见出几分轻折的痕迹。他看着怀中人的面上是未加掩饰的担忧,即使后背的伤势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可他口中却还是如故说道:“没事,你别担心。”
他的声调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先前那个发出闷哼声响的人并不是他。
待这话说完,李怀瑾便又重新伸手覆在了她的脑后,跟着是把霍令仪的整个身子都掩于自己的怀中。这一回,他的力道很重,霍令仪根本挣脱不得…而就在霍令仪看不到的地方,李怀瑾终于还是沉下了眼眸。
先前见到霍令仪掉下山坡的时候他也未曾多想,径直就跟着人一道下来了。
可如今看着底下的环境——
他的眼睛所望到之处还是一片虚无,根本不知道尽头是在什么地方,李怀瑾看着这幅模样,心下还是止不住一沉。
而更令他担心得就是底下这一片被白雪所覆盖的地方…白雪覆盖了原本的面貌,底下究竟是副什么模样根本就无从得知,先前他就是不慎磕在了底下的那些石头上才忍不住闷哼出声。
即使聪慧如李怀瑾,这一时半会却也想不出一个什么好办法。他只好伸手把霍令仪紧紧拥在自己的怀中,没得她也跟他一样受了伤。好在两人身上的斗篷都足够厚实,山坡上的石头被白雪所覆盖着,倒也减少了一部分的冲击力…
霍令仪整个身子都被埋在李怀瑾的怀中,即便想抬头也难。
她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个什么情况,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到了什么地方…她只知道即便李怀瑾掩实得再好,可她还是能从他不时发出的闷哼声中听出他声调的变化。
他肯定受伤了——
霍令仪如是想到。
她的手紧紧环着李怀瑾的腰肢,脸也跟着埋在人的怀中,耳听着他那急促的心跳声…霍令仪的心中担心而又着急。不知过了多久,她察觉到两人坠落的惯性越来越小,就在李怀瑾又一道压抑的闷哼声中,两人终于倒在了平地上。
山坡上的积雪覆盖在两人的身上。
却是又过了一会功夫,李怀瑾才终于把压在她脑后的那只手撤了开来,连带着环着她腰肢的那只手也跟着一道松了开来…他半坐起身,大抵是牵扯到了身后的伤口,喉间还是忍不住发出一身轻微的呻/吟。
霍令仪先前一直埋在李怀瑾的怀中,此时察觉到外头的一片光亮,她却是等了有一瞬才终于睁开了一直紧闭着的眼睛。
她抬了眼朝头顶看去,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虚无的天空,她还想再往四处看一眼,便听到身边传来一道声响。
霍令仪也顾不得再看此处是个什么地方,忙拧头朝人看去…此时身边半坐着的那个人全无往日的半点风采,他的发髻早已散乱,身上的大氅也跟着残破不堪,而他那张恍若天人的面容如今也是一片惨白之色。
只怕就是连最亲近的人…
此刻也认不出这就是那个往日纵横辟阖于朝堂之上的李首辅。
霍令仪先前被李怀瑾护得很好,此时也只是有一瞬的晕眩…等这一阵晕眩过去,她便忙坐起身,跟着是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却是要把人从这雪堆里扶起来。
只是还不等她说话——
李怀瑾便又拧着眉心闷哼出声。
霍令仪想着先前听到的那几道闷哼,忙朝人的身后看去…李怀瑾身上的大氅早已残破不堪,已可以看见里头所穿的长衫。此时那青色长衫不仅被白雪和泥土所覆盖着,隐约还能瞧见几道暗红色,她伸出指尖划过那几道暗红色的痕迹,是血。
大抵是因为天寒的缘故,他身上的这些血迹早就被凝结了,就连那股子血腥之气也一道被掩盖住了。
怪不得先前她一直未曾发觉。
可是李怀瑾怎么会受伤的?
霍令仪心下思绪还未曾转上一瞬,便听着耳旁传来碎石声响,她抬了眼帘朝那山坡上看去,先前他们一路滚落,原先被白雪所覆盖的一条路已显现出了原本的面貌。
此时那山坡上有不少碎石跟着一道坠落下来,可还是有不少石头仍旧嵌在那土壤之中。这些石头虽然看起来并不算大,可却尤为尖锐…想来李怀瑾身上的这些伤就是被这些石头所伤。
霍令仪想到这,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的手小心翼翼得滑过那几道血迹,声音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担忧而跟着打起了颤,话中的语调却不知道是在埋怨人还是埋怨自己:“你跟着我下来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很危险?”
她心下着急,此时早就忘记要用什么敬称。
而她先前一直掩在眼眶中的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一滴滴往下砸,眼泪砸到手背上,没一会便顺着手背落到了那底下的白雪上。
李怀瑾听着身边传来的一字一句,带着几分控诉,声调却是透着担忧的…他心下轻轻叹了口气。他自然知晓先前那样的做法太过危险,也知晓这委实不符合他的性子。
他素来行事沉稳,哪里有过这样的时候?
只是先前形势紧张,要救她上来已是不行,所以他也只好跟着一道下来了。难道他还能让这个小丫头一个人下来?就先前那副模样,这个小丫头即便不死也得受个重伤。
李怀瑾心中这样想着,待听见她啜泣的声音,刚要伸手去劝慰人却又牵扯到了背上的那些伤口…他的喉间止不住又漾出了一声压抑的呻/吟。
霍令仪听到这一声也顾不得再哭泣,她忙抹了把眼泪跟着是抬了脸朝人看去,待瞧见他这幅模样便又紧跟着担忧出声:“您还好吗?”
“没事…”
李怀瑾摇了摇头,待这话说完才又跟着开口一句:“你先扶我起来。”他得去看看周围是个什么情况。
霍令仪闻言也不敢耽搁,她忙站起身跟着是小心翼翼地扶了李怀瑾起来,未免牵扯到他背上的那些伤口,她根本不敢迈出太大的步子。等走出几步,霍令仪抬眼张望了四周一眼,西华山占地辽阔,此时周围白茫茫的一片根本分辨不清楚他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而更要紧的是,此时天上又开始下起了鹅毛大雪…
这雪来势凶猛,只怕不需要多久,先前山坡上的那条路又将会被大雪所覆盖。到的那时,原本他们所留下的那些痕迹便会消失得一干二净…只怕就算有人来寻也查探不到痕迹,自然也不可能在这一时半刻找到他们。
霍令仪想到这,便又拧着眉心朝李怀瑾看去。
大抵是因为心中担忧,她的语调也免不得有几分沉重:“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李怀瑾闻言一时也没有说话,他看着那鹅毛大雪,也跟着皱了眉心…他自然知晓霍令仪在担心什么。他拧头看了看身后的那片山坡,这才多少功夫,那处又已覆盖了一片白雪,只怕无需多少时辰,这条路就将重新被掩埋起来。
他想到这,素来沉稳的面上此时也有几分低沉。
围猎不能带侍从,无论是关山和陆机皆被留在营帐之中,而先前山坡上除了他和霍令仪便只有周承棠…周承棠对霍令仪动得是杀机,又怎么可能会在他们掉下山坡后及时去通知旁人?
只怕要等众人发现他们失踪得等到围猎之后了…
霍令仪不曾听人说话,面色止不住便又惨白了几分…她并不是担心他们不会发现这个地方,山坡上头的马匹还在,只要他们发现了死去的马匹便会知晓出事,到得那时他们终将是会找到这个地方的。
这一切,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可偏偏就是这个时间…
李怀瑾如今被石头所伤,现在又是寒冬腊月,她的身上又没带药,若是他发起热来那该如何是好?
李怀瑾还在探寻周围的环境,只是周围虚无一片,即便有路这一时半会也寻不到…他还未曾说话,便察觉到霍令仪扶着他胳膊的手有些颤抖。李怀瑾一怔,而后便朝人看去,待见到她素来明艳的面容此时也是一片苍白,而那双眉眼之间除了未曾消落的担忧还有几许愧疚。他心下清明,看着这幅模样便又叹了一口气,口中却是温声说道:“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待这话说完——
李怀瑾便又紧跟着一句:“我们先去找找有没有什么可以遮挡的地方。”
若不然即使等他们找到这个地方,只怕他们也要冻死在这了。
霍令仪听着李怀瑾的声音便拧头朝人看去,顺着那一片泪意朦胧的双眼,她看着李怀瑾的面上还是如往日那般沉稳。大抵是因为看着这一副面容,就连她心下紊乱的思绪也跟着平缓了许多…她轻轻应了一声,也不再多言,只依旧扶着人继续往前走去。
…
帝帐之中。
周圣行端坐在高位上,他先前温润的面容此时是一片凝重,就连一双眉眼也跟着低敛了几分…此时他便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底下人,口中是沉声问道:“怎么样了?”他说话的声调并没有多少怒气,可那张旧日温润的面上却恍如有一副山雨欲来的气势。
此时站在帝帐之中的人…
听到这一道声响还是止不住心下一凛。
周圣行的确是一个好性子的,这么多年,众人还从未见他生过什么气…可即便他的性子再好,他也是久居高位的帝王。
身为帝王,根本就不用多重的语气,也无需多沉重的面色…只要这样比起往日低沉几分的语调,都足以让人感到害怕。
单膝跪在地上穿着禁军统领服饰的秦大统领,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面色也止不住一白…他仍旧低着头弯着身子,闻言是拱手而道:“臣在山坡上发现一匹死去的马,据属下探查,那马正是扶风郡主的坐骑…还有一匹马,臣也已查过了登记的手册,正是李首辅所用。”
“这会臣已遣人去山坡巡查,只是雪下得太大,早些的痕迹都没了…只怕要查到首辅和郡主的踪迹,还得,还得花上不少功夫。”
周圣行闻言却未曾说话,他仍旧低垂着一双丹凤目,面容整肃,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他才拧头朝那外头的光亮看去…如今已是申时时分,围猎是在半个时辰前结束的,原本出去的人都回来了,只有霍令仪和李怀瑾一直迟迟未归。
冬日的天本就沉得早,此时尚还只有申时,那外头的天却已渐渐昏沉…昼里寻人已是如此艰难,若是等到晚上只怕更是难上加难。
周圣行想到这,放在扶手上的手还是忍不住握紧了几分。
天子不曾说话,底下的人更是不敢置词。
可也没过多久,周圣行便转回了身子,他仍旧低垂着眉目看着底下人,声调虽是温和的,语调却尤为沉重:“景行是朝中重臣,扶风更是功臣之女,这两人今次却在此出事…”他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声,跟着才又沉声一句:“秦卿,无论如何你都要替朕把他们寻到,若不然,朕心中实在有愧。”
秦大统领闻言,面色也肃了几分,他忙拱手应道:“臣遵旨!”
许望舒待人说完这句便也跟着迈出一步,他清隽的面容此时也有些不好…晏晏的骑射向来不错,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掉落山坡?还有那匹气绝身亡的马匹,这一切都透着不寻常。可此时却不是探寻这些事的时候,他想到这便也敛了那些心思,跟着是等走到中间才郑重得朝周圣行拱手一礼,口中亦跟着一句:“臣请旨,想随大统领一道去寻人。”
“臣亦请旨。”
这话却是柳予安所说,他亦跟着许望舒的步子走出了几步。
早在先前知晓晏晏失踪的时候,柳予安便想去寻人了,只是如今他与晏晏终归身份有别,未免天家猜测,因此他才一直压抑着这颗慌乱的内心。可如今听见许望舒这一句,他终究还是再也压抑不住请旨寻人了…他不知道晏晏现在究竟是副什么情况,这么多年,晏晏的骑射越来越好,只怕这账中大半男儿都比不过她。
好端端得她怎么会掉落山崖?
还有李怀瑾…为什么他的马也会在那处?
柳予安说话的时候,礼数周到没有半点慌乱,可他低垂的那张面上却是未曾遮掩的担忧和紧张,就连指根也因为用力而泛出了几分青白。
还不等周圣行说话——
身穿太子服饰的周承宇也跟着一道迈出了步子,他温润的面上此时也带着几分担忧,口中是沉声说道:“父皇,儿臣亦想向父皇请旨…此时天色昏沉,多个人也能多一份机会。”他这话说完,身在帝帐之中的众人也紧跟着一道迈出步子,却是共同请旨寻人了。
周圣行看着底下这一众人,先前一直低沉的面色也好了许多,闻言便道:“好,你们有此心,朕心甚慰…既如此,你们就跟随秦卿一道去寻人。”
…
而另一侧的营帐。
秦舜英坐在椅子上,她听着底下宫侍的禀报,素来雍容端庄的面上还是一片阴沉,就连交握放在膝上的双手也忍不住握紧了几分:“你的意思是太子也亲自去寻人了?陛下未曾阻止?”
宫人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跟着是轻声答道:“原先是英国公府的那位世子先说的,而后柳世子也一道请旨了,之后太子以及众臣便也一道向陛下请旨…此时他们皆已上山去寻人了。”
她这话说完,秦舜英尚未开口,坐在另一侧的周承棠便拧着眉心开了口:“你说什么?柳予安也跟着出去寻人了?”
那宫侍听她这般问道,却是愣了一瞬后才恭声答道:“回公主话,先前在帝帐中的人都去了,柳世子自然也在其中。”
周承棠听到这话,面色却是越发黑沉了几分。
她才不管旁人有没有去,她只知道柳予安还是去了…想来这个男人现在心里都该担心坏了。是啊,他怎么可能不担心?先前柳予安眼中的痴迷和痛苦还在她脑中徘徊着,周承棠想到这,袖下的手便又握紧了几分。
可不管他再怎么担心霍令仪,如今他是她周承棠未来的驸马…众目睽睽之下,难道他就不知道避点嫌吗?还是他觉得如今这燕京城中对他们的流言还不够多!
周承棠想到这便再也坐不住,只站起身要迈步往外走去。
秦舜英看着她这幅模样,面色却是越发阴沉了几分,连带着声调也带了几分厉色:“你给我站住!”
周承棠闻言倒果真止住了步子,她转身朝身后看去,待瞧见秦舜英的面色,心下便是一骇…这么多年,她还从未见过母后对她露出过这样的面色。这样的面色实在令人觉得害怕,周承棠那颗心止不住连着跳了好几下。
她先前是生气,这才不管不顾想去寻人,如今回过神自然也就消了那要去寻柳予安的心思…
周承棠想到这便又重新转回身子朝秦舜英走去,待至人前,她便如往日那般轻轻扯着秦舜英的袖子,连带着声音也是旧日那副娇娇的模样:“母后,女儿只是一时情急。”
往日只要周承棠这般,无论有多大的过错,秦舜英都不会再说道她一句。
可今日——
秦舜英却是什么都未曾说,她只是阴沉着一张脸看着周承棠,却是过了许久,她才终于开了口:“你们都下去。”没一会功夫,喜姑便领着众人退出了营帐…等到众人皆退了个干净,秦舜英才看着周承棠沉声说了话:“是不是你做得?”
周承棠闻言,身子便是一僵,连带着先前还挂着笑的面容也跟着凝滞了一瞬…她松开了握着秦舜英袖子的手,声音却还是如旧,只是语调带着几分疑惑:“母后,您在说什么呢?”
待这话说完…
周承棠看着秦舜英仍旧黑沉的面色和冷凝的眼睛,终于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就算是我做的那又如何?我就是恨不得她死!她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让我处处居于她其下…如今还要我因为她的缘故受这些冷言冷语!”
她终归不愿把柳予安扯于其中,便只把这积累了许久的一腔怨愤说出了口。
等到前话落下,周承棠是又等了一瞬才又开口说道:“何况,根本就不会有人发现的。我用得是没有带标记的箭羽,他们不会知道是我,就算有人发现,围场误伤是在所难免的事…母后您又何必如此担心?”
“你这个——”
秦舜英看着周承棠这幅模样,心下是又急又气,她抬了手想重重甩到人的脸上,偏偏又怕旁人发现,一时也发作不得。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平了心下的气才朝周承棠看去…这么多年,她实在是太娇惯她了,这才把她纵得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这世上的事但凡是做了,又哪里能真得可以做到万无一失?
何况若只是霍令仪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个李怀瑾,若是他们真的出了什么事,陛下必定是要彻查,他若要真得彻查,又怎么可能会查不出来?
秦舜英想到这,心下便又是一紧,连带着面色也跟着沉了几分…她把悬在半空的手重新收了回来,而后是紧紧交握放于膝上,跟着是拧头朝营帐外头的天色看去,天色渐渐昏沉,只怕没一会功夫,这黑夜便要笼盖大地了。
她现在她只希望那两人会没事。
若不然…
…
信王府,昆仑斋。
这事传到霍家的时候,已是夜里。林老夫人披着一件外衣坐在椅子上,许氏因为近来林老夫人身子不好,平日也多留在跟前伺候着,今儿个她刚要服侍林老夫人睡下,外头便急急忙忙得说道天子近侍来了…
两人自然不敢耽搁,便在这昆仑斋中接见了人。
屋中烛火通明,待听完底下宫人的话,两人的面色却是皆白了几分。
“什么?”
林老夫人的声音是未曾遮掩的惊诧,她想要站起身,只是还不等坐起便又重重往后倒去,她的手撑在扶手上,面上是不敢置信的神色:“怎么,怎么会这样?”
许氏看着她这副模样,忙取过一旁放着的茶水,她一面是顺着林老夫人的后背,一面是等人缓过了这口气才朝底下的宫人看去…她的面色也有些不好,只是这个时候她却不能乱了方寸,满室灯火之下,她紧抿着红唇看着宫人,口中亦跟着一句:“你说晏晏已失踪两个时辰了?”
如今已是戌时,这样说来,晏晏申时之前就已不见了…她想到这,袖下的手止不住是又握紧了几分。
“是,陛下如今还在西华山,不管是禁军还是百官,此时都还在找寻扶风郡主和李首辅…”待这话说完,宫人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说道:“陛下未免您和老夫人担心,便让奴先来通传一声。”
许氏闻言,面色却还是不见好。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跟着是朝宫人那处走去,等到人前许氏是与人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说道:“劳这位公公,我想亲自去一趟西华山。”如今晏晏生死未卜,她哪里能真得放下心来在这处等消息?
那宫人闻言,面色却有几分难为。
还不等他说话,外头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没过多久,那锦缎布帘也被人打了起来…却是霍令章。
霍令章仍旧披着一身黑色大氅,想来这一路走得急,无论是他那张温隽的面上还是这大氅上头都沾着不少白雪…等沾了这屋中的热气,那白雪便化为雪水,只是此时他却无心理会这些。他是先看了屋中一眼,跟着便继续迈了步子,待请过家常礼,霍令章便开口说道:“先前母妃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西华山路途遥远,倒不如由我亲自走一趟。”
待这话说完,他看着许氏面上的神色便又紧跟着一句:“何况祖母如今身子也不舒坦,家中一切还需要母妃主张。”
“你?”
林氏这一双儿女向来都是由林氏亲自教导,平素她也懒得见他们,这个中情分自然也没有多少…因此在听到霍令章说道这话的时候,许氏的心下还是有几分怔楞和犹豫的。可如今晏晏生死未卜,这事又迫在眉睫,何况就如他所言,家中一切还需要她来照顾。
许氏想到这,终归还是开了口:“既如此,便劳你亲自走一趟。”
霍令章闻言忙应了一声,而后他是又朝两人拱手一礼,口中跟着郑重的一句:“祖母、母妃不必担心,无论如何我都会把长姐亲自带回家中。”
待这话说完,他便又朝宫人看去:“公公,咱们现在就走吧。”
…
等到两人走到影壁的时候,云开也已气喘吁吁得跟了过来…宫人看着这幅模样是和霍令章先点了点头,往前走去。
云开看着宫人远去,便又小跑跟着疾步而行的霍令章,口中是紧跟着低声一句:“二公子,西华山路途遥远,何况这大晚上的您即便去了那处也寻不了人,倒不如等到明儿早间开了晴再去寻人…”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伸手去拦人。
如今侧妃和三姑娘都不在家中,要是二公子也出了事,那该如何是好?即便真得要再老夫人跟王妃面前刷份脸面,却也不必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如今外头鹅毛大雪的,二公子的身子又弱,只怕到了那处就该病一场了。
何况二公子又不会骑马…
霍令章闻言,却是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沉默着牵过小厮牵来的马匹,跟着便翻身上了马。
云开自然也瞧见了他的动作,她心下一怔,家中下人都知晓二公子不会骑射,这么多年,无论是去哪儿二公子都是坐得马车…为了这桩事,早年王爷不知说过二公子多少回,只说他身为霍家的男儿,却连骑射也不会,委实太过丢人了些。
可如今看着二公子动作流畅,哪里是往日那副不会骑马的样子?大抵就是因为这片刻的怔楞,等到云开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只看到霍令章骑马远去的身影。
云开心下着急,可霍令章骑得是马,她即便想追也追不上…她看着那鹅毛大雪,又看着那处已瞧不见的身影,咬了咬唇终归还是折了身子先回去了。她一面往前走着,一面是想着,早知道二公子会这样做,她却是怎么也不会把这事告于二公子听得。
原本她以为二公子先前去,只是为了先稳住老夫人和王妃的情绪,再到明儿清早去一趟西华山…这样一来,该露的脸也露了,该做的事也做了。至于郡主究竟是生是死,哪里是他们要管的?
可她却没有想到,二公子竟然会连夜就去…
二公子究竟在想什么?这明明不是他的性子。
不过——
云开不知想到了什么便停下了步子,她想着先前在与二公子说道此事的时候,他面上那一闪而过的慌乱还有砸落在地上粉碎的茶盏…那样的担心和慌乱绝对不可能是伪装的。她想到这,先前就紧拧的眉心便又跟着拢了几分。
…
官道之上。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
霍令章在这路上已经策马狂奔约有半个时辰了,即便戴着斗笠,可这雪被风刮得早就没个边际,此时已覆盖了他整个身子。无论是他身上的大氅还是头发都已沾满了白雪…而他牵着缰绳的手也早就已经没有丝毫知觉了。
身边的宫人看着他这幅模样,心下也有几分说不出的惊叹…
这位霍二公子虽只有十三岁,可这披风戴雪赶了一路却连“吱”也不曾吱一声,倒也是个不错的。大抵是因为心中叹服,宫人与人说话的声音也多了几分柔和:“二公子,前面就是西华山了。”
霍令章听到这一声终于还是掀了眼帘,此时他睫毛上的雪早已经被冻成了冰。
何况此时夜色已深,他也只是模糊瞧了个大概…霍令章什么都未说,只是仍旧握着手中的缰绳,冻得铁青的红唇也跟着紧紧抿着,而他的视线却还是一瞬不瞬地往前看去…越靠近西华山,便越能窥见那高高山头上的火把,百余支火把在这夜色摇曳不止,可见是还在寻人的模样。
宫人自然也看到了,他的面色有几分不好:“这都快有三个时辰了,难不成首辅和郡主…”
他这话尚未说全…
霍令章便开了口说道:“不,她不会有事的。”他的声音因为这一路的风雪而显得有几分喑哑,可他的语调却是坚定的。
霍令章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往前看着,少年的面容在那远处火把的照映下还是一如旧日的温隽,可他的棱角却已经透露出几分锋利的弧度,就如此时那一双被掩于斗笠下的眼睛,锋利而又凛冽。
你不会有事的…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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