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已转入十一月,这天也是变得越发阴冷萧索起来。林老夫人素来怕冷,因此虽然还未至隆冬,可这屋子里的炭火却已经用了起来…这会四面角落皆摆着银丝炭,把整个屋子烧得一片温热。
比起外头,这屋里头倒跟暖春似得。
林老夫人接过霍令仪递来的福橘用了一瓣,跟着是开了口说了话:“等再过几日便是晏晏的生辰了,虽说今年不是她的及笈大礼,可左右也是一个大好日子…何况咱们王府也许久未曾办过什么喜事了,我私心想着是打算大办一场,你们可有什么想说得?”
许氏闻言自是笑着应了。
即便林老夫人不开这个口,她也是要替晏晏好生大办一场的…现下她既然开了这个口,许氏心下自然高兴。如今她和林老夫人的关系也越发温和起来,这会便笑着搁下手中的茶盏,与人温声说道:“自是好的,咱们王府热热闹闹的瞧着也喜庆些,何况令君也许久不曾归家了…媳妇正打算趁着这个日子去与江先生告一声假,把令君接回家中待上几日。”
到底是自己的嫡孙儿,连着几个月未曾瞧见…
林老夫人若说不想念着却是虚得,因此听得许氏这话,她便也点了点头:“你亲自走一趟,也给江先生送张帖子,这段日子也委实是辛苦他了。”
待这话说完,林老夫人是稍稍停顿了一瞬,她接过玉竹递来的帕子擦拭了回手,跟着是又一句:“你也许久未曾回娘家了,正好趁着这回给他们也递张帖子,到底是晏晏的生日,一家人热热闹闹得才好。”
她这话一落,屋中却是一片静谧。
不拘是许氏、霍令仪,还是林氏两母女却是都怔楞住了。
自打老英国公去世后,林老夫人还从未开过这个口请许家来家中做客。早些年霍安北在家的时候有时候还会请许浩倡一家来家中小聚,可自打那边陲战事严峻,他待在家中的日子少了,与许家的来往自然也就不怎么频繁了。
何况林老夫人素来是看不起许浩倡的,在她的眼里只觉得许浩倡身为国公爷却整日逗鸟走狗的,哪有半点出息?因此今儿个能从她的口中说出这话委实算得上稀奇。
屋中无人说话,倒是霍令仪先回过神来。
她原本待这什么生辰礼也提不起什么兴致,左右不过是又长了一岁罢了。可听着祖母这话,霍令仪的心中却是免不得激动了几分,她握过帕子拭了回手,而后是笑着挽了林老夫人的胳膊卖起娇来:“祖母最是疼晏晏了…”她这话说完是又笑跟着一句:“表姐素来是个手巧的,正好趁着她这回来,我便请她教我做一做针线…来日等学好了晏晏也好替您亲自做个抹额、护膝。”
林老夫人闻言却是笑着伸手点了点人的额头:“你这丫头,学针线哪里是一朝一夕便能全得?何况好好一个生辰,难不成你还想让一众人等着你学针线不成?”
她说到这是接过玉竹递来的参茶饮用了一口,等喉间润了才又继续与人说道:“不过有句话你倒是未曾说错,你这表姐的手的确是巧,日后你多跟着她学一学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这话却是日后不再拘着两家来往了。
霍令仪闻言面上便又多添了几分笑意,自是又谢了一回人…祖孙两人笑说着话,底下的三人心中滋味却各有不同。
许氏心下是激动的,她那张素来温和的面上也是没有半分遮掩心中的激动。这么多年她还从未想过母亲会开这个口,自己就这么一个哥哥,偏偏碍着以往的关系就连时常走动也不行,好在哥嫂都是明白人从来不曾怪责过她。
可她心中总归是有几分歉意的。
如今母亲既然开了这个口,以往两家走动起来自然也方便了不少,许氏想到这,面上的笑意便是怎么也遮掩不住。
林氏的心中却是从最初的惊疑到如今的不忿,她比谁都知晓林老夫人不喜许家。起初许家位高权重,霍家却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小门第,因此那会不管霍安北做什么事、有什么成就都被旁人以为是沾着许家的光环。
偏偏她这位好姑母即便心中再有气也不敢对许氏、对许家有什么发落,临来也只能找她吐吐这心中的苦水。
可谁能想到?
这个不入流的霍家有朝一日竟会成为燕京城中的新权贵,镇国大将军、异姓王,无论是哪个头衔都是重中又重的。而许家这个原先的老士族却因为老英国公的去世而开始变得陨落,这人世的际遇还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自打许家陨落后,林老夫人也总算能挺直了腰板,平素待起许氏来也是半点不客气,更别说那个已经陨落的国公府了。
可如今呢?如今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才多少日子,不仅对许氏改观了,如今就连许氏的娘家也松了口让他们正正经经登门造访了。
再这样下去,这府中哪里还有她母子三人说话的余地?
林氏想到这袖下握着帕子的手便又多用了几分力道,连带着面色也有了几分不好。可不管她心下如何不乐意,这桩事却还是当场便被定了下来…林老夫人先前说得好听问她们的意思,其实如今哪里还有她们母女两人说话的余地?
林氏心中明白,因此她也只是气了这么一遭便抬了脸朝林老夫人看去:“母亲说得对,咱们府里也已许久未曾办过喜事了,正好趁着郡主这个好日子多请几家亲朋好友过来热闹热闹。”
她说话的时候面上是一派笑意,就连一双眉眼也依旧是素来的温和,等前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妾身往日也操办过不少宴会,若是郡主不介意的话,妾身倒是可以帮持一二。”
她这话落后,屋中倒是又静了一瞬。
林老夫人拧头朝林氏看去,见她这幅模样,心下倒是难得舒缓了几分…往日家中的宴会都是林氏操持,若是由她帮持着倒也不至于忙乱。
她想到这刚想开口说话,便听得霍令仪先笑着开了口:“侧妃的好意我且心领了…”霍令仪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握着帕子拭了拭唇边的茶渍,跟着是又一句:“只是我前几日听下仆说侧妃近来身子还是不舒坦,你是好意,可若是为了我的生辰再损了身子…”
“我这心中啊,难免是有几分过意不去的。”
霍令仪这话说完是又拧头朝林老夫人看去,口中是继续跟着一声笑语:“如今母妃的身子是越发好了,祖母何不若让母妃操持?前几日九如巷的那位李二夫人还时常与我说要来家中做客,我年岁终归还小,您身份又太过贵重…”
“只若是再让侧妃招待这样的客人,传出去难免让人把咱们王府低看了几分。”
林老夫人闻言倒是细细想了一遭,往日她待许氏心中有气,家中中馈大权也都握在林氏的手中…由着林氏操持宴会、招待客人总归还有几分说得过去。可如今许氏与外头行来走往的次数也多了,中馈大权也握在了晏晏的手中,若是再让林氏出面,岂不是让旁人觉得他们霍家委实没个规矩?
尤其是像李家这样的老权贵素来最是看重这些了。
她想到这也就消了原先的心思…
何况这说到底也是晏晏的生辰礼,自然该依着她的意思来。
林老夫人心下思绪转了一遭便抬了脸与许氏说了话:“既如此,这事便交由你来操持,家中的管事都是有经验的老人,你尽管差使他们便是。”她这话说完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与林氏说道:“你也是好意,不过你身子若不舒服便好生待在屋子里歇息。”
霍令德闻言便张了口:“祖母,母亲她…”
可她这话还未说全,私下便已被林氏握住了手。等霍令德止了话,林氏才重新抬了脸朝林老夫人看去,她的面上照旧挂着一幅温和笑,闻言也只是柔声说道:“多谢母亲关怀,媳妇省得。”
林老夫人见此也只是点了点头未再说什么了。
等到晨省结束,林氏和霍令德辞别林老夫人退下,转过偏僻小路的时候,霍令德才松开林氏握着她的手,拧着眉心愤慨道:“母亲先前为何要拦着我?您明明就没病,这都是霍令仪胡乱编造出来的,为得就是不让您出面见客。”
林氏看着她一副怒容也只是淡淡说道:“我知道。”
霍令德闻言是一顿,却是过了好一瞬她才又开口问道:“那您为何不说?您和祖母说到底也有姑侄的情谊…”
“傻丫头…”
林氏闻言看着霍令德面上的愤慨还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她伸手抚着霍令德的脸,却是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难不成你以为你祖母会不知晓我究竟有没有生病?她不过是正好顺了霍令仪的台阶下来罢了。”
她这话说完是稍稍停顿了一会,跟着才又说道:“以往我掌着中馈,出面主事总归是有道理可循。可如今…”
她这话却未曾说完,只抬了脸掀了一双眼帘朝那昏沉的天空看去…
乌云压境、寒风萧索,是要下雨的模样。
林氏待过了许久也只是开口一句:“这天还真得是要变了。”
霍令德此时也逐渐有些明白过来,她紧紧握着林氏的手,小脸上是一片苍白,连带着声音也带着几分颤:“母亲,难道咱们就这样认输了?”她的心中的确是害怕的,往日母亲掌着中馈又有祖母帮持着,她虽然身为庶女可也是正正经经过了十三年的顺遂体面日子。
可如今中馈皆被霍令仪握着,就连祖母也不肯再站在他们这边,难不成日后当真要被霍令仪这般压着?
霍令德想起那日霍令仪在耳边与她说得话“你不过是个妾氏所生的女儿,往后行事说话前先掂一掂你自己的身份,再想一想,你…配吗?”她想到这身子更是忍不住打起颤来,就连握着林氏的手也多用了几分力道。
她的红唇轻微抖动着,口中是跟着颤声一句:“母亲,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林氏看着她这幅模样忙回过神来,她伸手轻轻抚着霍令德的后背,等到霍令德逐渐平缓下来…林氏才握着她的手柔声说道:“别怕,母亲不会让你们有事的。”这后宅内院里的事哪有这么容易就分个胜负?
一个未及笈的小丫头,一个缠绵病榻多年的病秧子,还有一个老虔婆…
难不成她握着中馈这么多年竟还斗不过她们?林氏想到这,一双微微垂下的清平目还是忍不住泛开几抹暗色。
…
因着是霍令仪的生辰礼请得自然是素来交好的那些门第,这其中除了许家之外便又请了一遭李家,柳家那处倒是也碍着身份送了一回帖子,余外倒是林老夫人做主请了些旧日里时常走动的士族门第,权当一道热闹热闹。
许氏也是难得有这样好的兴致。
这么多年,这还是头回她亲自替霍令仪操办起生辰宴…因此自打林老夫人发了话后,许氏便亲自领着人在府中大兴操办起来,什么请客用得院子,宴会上的菜肴,女眷吃用的茶,男客要用的酒…件件桩桩当真是繁琐不已。
偏偏许氏却乐在其中,就连霍令仪要提出帮忙也不肯,只让人好生歇息养足精神。
等到了十一月初十,正是霍令仪的生辰,一大清早整个信王府上下便都忙活了起来。许氏一早便去了厨房查看今日要用的菜肴,就连林老夫人也早早起来,今日请了不少与她一般年纪大的老夫人,自是得由她亲自接待,如今时辰还早,可该做得安排却还是得做起来了。
而王府之中最得空得却数霍令仪这位正主了,这该做的不该做的事都有人做了,她反倒是闲了下来…如今已过了辰时,霍令仪刚用完早膳,这会便由人扶着往里屋梳妆打扮起来。
红玉一面替她穿着衣裳,一面是俏声说着话:“这衣裳听说是王妃请了十位绣娘日以继夜做出来的,瞧这一针一线当真是精致,只怕今儿个散了宴又该有不少贵女也请人去做这样一身了。”
往日每回宴会,不拘郡主穿什么衣裳、梳什么发髻,就连绘得妆容…只要没个几日就能在这燕京城中盛行起来。
霍令仪闻言也只是淡淡笑了笑,不过是些女儿家的心思罢了,没什么好谈论的…她手抚过袖口上的纹路,跟着是问了回人:“母妃那处可还好?”
红玉已替人穿扮好了衣裳,这会便扶着她往铜镜那处坐,口中是笑着答道:“王妃一早便去了厨房,这会估摸着还在厨房那处忙活着呢…”她这话说完是又笑跟着一句:“您原先还担心王妃应付不来,如今眼瞧着府中这些日子的安排,件件桩桩都是再好不过的了。”
霍令仪听闻这话,一双眉眼倒也忍不住泛开几分笑来…
她原先的确担心,一怕母妃累着,二怕她久不经手生疏了…如今看来当真是她多心了。母妃虽然已有许多年不曾打理这些,可她说到底也是正经士族门第出身的贵女,即便过去这么多年,可真要上手起来哪里有不会的道理?
大抵是前世的结局和旧时日里的那些光景,霍令仪总觉得母妃性子柔和又素来不爱与人计较,这才由得林氏一个妾氏府里府外得着脸…
其实如今想来,母妃往日不曾理会这些,想来这其中多多少少还是掺着几分对祖母的怨恨。她出生名门即便性子再是柔和骨子里总归是有几分傲气的,祖母这般落她脸面反倒给林氏脸面,母妃自然也不愿降了自己的身份去与一个妾氏争着这些。
可如今祖母和母妃的关系越渐和睦,母妃的性子也是越发开怀了…
红玉连着喊了人几声也不见人说话,便又轻轻唤了人一声,等人回过神,她才开口问道:“郡主,您在想什么?”
霍令仪闻言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她接过红玉递来的簪子对着镜子插于髻上…等过了好一会,她的眉眼才绽开了一道明艳的笑意,耳听着外头的喜闹声,口中是跟着一句:“走吧,也差不多时辰了。”
…
约莫等到巳时时分,所请得客人来得也差不多了。
因着霍家男丁稀少的缘故,今儿个男客便皆由许望舒在外院接待,他是英国公府的世子又是翰林院的编修,在这燕京城中的名声虽比不得柳予安却也是不差的,何况他与霍家又有着亲眷关系…由他在外头接待男客倒也算得上是合情合理。
至于女客一类便由林老夫人和许氏在花厅接待。
今儿个来得客人虽然不算多,可大多都是沾了一个“亲”字或是带了一个“故”字的,交谈起来倒也算得上是十分和谐…只是这其中难免也有些与许氏谈不上熟悉的。
这么多年,信王府上下皆由林氏打点,平日请客会宴也都是林氏出面,反倒是许氏这个正正经经的信王妃从来不曾出过面。
早先外头都说是这位信王妃损了身子不好见客…
只如今眼看着许氏这幅模样,哪里有传闻中那副病恹恹的样子?
其实来家中会客的贵妇人都是正正经经士族嫡媳、嫡妇出身,说到底,林氏于她们而言差得当真不是一星半点儿。只是往日信王府门第尊贵,林氏又有林老夫人撑腰,她们自然也都是捧着惯着…可如今见许氏不拘是说话还是待人接物都是一副大方端庄模样,她们心下自然是对她先生了几分好感。
何况…
她们眼瞧着许氏与李家那位二夫人一派熟稔的模样,心下免不得也动了几回心思。李家这样的权贵向来都是受人追捧的,只是李家自来鲜少待客,李家两位夫人更是鲜少外出会宴…她们便是有心想亲近一番却也极难。
如今看着许氏和李家这位二夫人的关系,她们心中待许氏的感官自然是又高了几分。
…
霍令仪由杜若扶着往花厅走去,尚未到那处便已听得一阵欢声笑语。她停了步子眼望着花厅的方向,口中是问着人:“你先前可打听清楚了?”
杜若知她所问,闻言便弯着一段脖颈轻声答道:“都打听清楚了,柳家那位夫人未曾过来说是身子不适,只遣人送来了贺礼,王妃也未说什么…”她这话说完是稍稍停顿了一瞬才又跟着一句:“不过柳世子却还是来了,这会正在外院由表少爷接待着。”
霍令仪听到柳予安这个名字,眉心还是几不可闻得皱了一回。
不过她终归也未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跟着便迈了步子继续往里头走去。等她走到花厅的时候瞧见得便是一幅热闹景象,虽然许氏还是不善这样的宴会,可她身份贵重,又有沈攸宁、郑宜和在一旁帮持着,倒也没让这场面冷落下来。
霍令仪瞧着这幅模样,倒也终于松下了那口气…
她的面上重新挂了一副笑颜,款步朝许氏走去,等到人跟前是先与人打了个礼,口中是跟着唤人一声:“母妃。”
许氏眼见她过来,一双眉眼便又忍不住泛开了几分笑意。她握着霍令仪的手,口中是跟着一句:“你舅母与郑伯母已念你许久了,还不快与她们请个安?”
“是…”霍令仪眉眼含笑,闻言是又沈攸宁、郑宜和打了一遭礼,口中也是跟着恭声一句:“舅母,郑伯母。”
“快些起来,今儿个你可是小寿星,咱们多等些功夫又如何?”
却是郑宜和先说的话,她握着霍令仪的手把人扶了起来,一双和李安清如出一辙的杏眼是止不住又细细看了一回人,越看她这心中便是越发欢喜,连带着声音也是未曾遮掩的欢喜意:“可惜我膝下没个儿子,不然就是成那泼皮我也得问姐姐把人讨要去。”
许氏近来和郑宜和相处得久了,也知晓她的性子,闻言便也只是轻轻笑了笑,口中是跟着一句:“你也别瞧她如今这样一副乖巧模样,以前最是令我头痛不已…我倒是欢喜安清,瞧着多可人。”
郑宜和闻言是笑着朝李安清看了一眼,跟着才又笑道:“这孩子自幼就是个混世魔王,我和她父亲拿她是半点办法都没有,哪有半分可人样?”
“母亲——”
李安清闻言却是不依了,她红着脸扯了扯郑宜和的袖子,口中是跟着一句:“哪有您这样说自己女儿的?您再是欢喜霍姐姐,她也做不了您的女儿。”
她这话一落,周边一众人倒是都笑了开怀。
许氏那张温柔面上也是一副遮掩不住的笑意,等笑过这一阵,她才握了霍令仪的手说道:“你去里头和你祖母请个安,跟着便带着你这些好姐妹去自己屋里闹吧,让你们在这陪着也没得拘束了你们。”
霍令仪也正有这个意思,闻言便笑着点了点头。
她是先与一众贵妇人打了个礼,跟着才又打了帘子往里头拜见了林老夫人等一众老夫人…等受了众人的恭贺又陪着说了几句话,她才领着一众好友、贵女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今日除了她单独邀请的李安清、许瑾初以外,其余一众贵女大多都是跟着家中的长辈过来的。燕京城的圈子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这些士族门第里的小姐、姑娘从小到大也都是相识了的,且不管平日里如何,可今儿个这样的大喜日子自然都是高高兴兴恭贺着的。
因此这一路倒也算得上是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等入了大观斋——
红玉等人也早就把屋子收拾好了。
暖房里头早些时候便已烧起了热炭,这会整个屋子都烧得热烘烘的,众人一进去便把那外头带来的寒气消了个干净。等众人坐下,红玉便又领着人上了果茶、糕点等物…而后是又拿来了一些闺阁玩闹的趣件供她们玩闹。
霍令仪手握着茶盏饮下一口,待喉间润了才开口说了话:“你们也不必有所拘束,到了这处只想玩什么便玩什么便是。今儿个府中还请了梨园里的李大班,若是你们觉得无聊,等过会外头热闹过了,我便着人把他们请过来在这咱们这院子里也搭个小戏台,也供咱们热闹一回。”
她这话一落,屋中的气氛倒也松快了许多…
有人听着那“李大班”的名字便开口问道:“郡主说得可是那位唱得一曲好《游园》的李大班?”
霍令仪闻言倒是点了点头:“正是他…”
那一众贵女听她这般答便疑声道:“我听说他有个规矩就是不入他人的府中,倒是未曾想到今儿个竟然能在王府见到他…真是稀奇。”她们这个年纪对这些戏曲其实也提不起什么兴趣,只是这位李大班的名声素来都很响亮,偏偏又有着那样的规矩,难免让人觉得有了几分特殊。
因此这会屋子里皆是讨论得皆是那位李大班。
李安清的面上也有几分疑惑,瞧着这般便也问了一声霍令仪:“姐姐是怎得请了他入府的?”上回家中祖母办寿,那位也不肯来府中,态度清高得却是半分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霍令仪看着她面上的疑惑,却是几不可闻得笑了笑,她把手中的茶盏落于茶案上,口中是跟着一句:“家中长辈请得,我也不知晓…”她这话落后却是朝许瑾初看去,两人正好对了一回眼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这事若真要说起却要说到几日前。
彼时,她与母妃亲自走了一回英国公府送了帖子,偏偏舅舅却是怎么也不肯来,只说怪是无趣的倒是把母妃又惹得气了一回。祖母知晓此事后自然不高兴,她好不容易放下成见打算与许家好生相处,哪里想到这位英国公还是这幅老样子。
谁曾想到昨儿个夜里这位李大班倒是登门入了府,只说是受英国公所托进门贺寿,又让人钦点了几场曲目却是要提早做准备的意思…
林老夫人本就喜好戏曲,对这位李大班的名声也早有耳闻,只是这位李大班早有规矩,梨园又是个三教九流混杂的地…她却是一回也不曾听过,倒是未曾想到许浩倡竟然能请得动他。
这样一来一回——
林老夫人心中对许浩倡的气也早就消了个干净,毕竟能让李大班这样登门唱戏,传得出去在这个燕京城的贵人圈中也委实算得上是有脸面的一桩事。
…
等到午间用了膳。
霍令仪便按着早间所说的在院子里搭了个戏台,请了那位李大班过来唱戏…到底是名角,也的确有受人追捧的资格,就连霍令仪这样素来不爱听戏的这会听着那台上缠绵缱绻的戏词,也免不得入了那一回故事中。
“郡主…”
杜若轻轻唤了她一声,等她应了声便又跟着一句:“外头有丫鬟送来了这张字条。”
霍令仪闻言倒是回过了神,她看了眼杜若手中的字条,又看了看周边的环境,眉心还是忍不住皱了一回:“你随我来…”等这话说完,她便站起了身迈步往外头走去,如今身边人皆还沉迷在李大班的戏曲之中,自然也无人关注到是否离场。
等到了那一处偏静地,她才停了步子…
杜若也忙把那字条奉到了跟前。
霍令仪即便不曾打开字条也知晓是何人所书,她什么都未说只是低垂着一双眉眼看了眼字条中的内容,却是柳予安邀她一见…她面上仍旧没什么情绪,只是把那字条揉成一团握于手心之中,口中是跟着一句:“回头去把那个丫鬟寻出来送到秦大娘处责五十板子,我们霍家养她可不是让她做这样的事。”
五十板子…
这可是要把人的半条命都拿去了。
杜若心下一凛,可她却是半句话也未曾说只低头轻轻应了一声“是”。
霍令仪见此也就未再说什么,她刚要迈步往原处回,眼风一转周边倒是瞧见了一角衣裙,那衣裙隐于一株抱臂大树之后,若是不细看的话还当真发现不了…杜若眼瞧她这般便也循眼看去,待瞧见那一片衣角,她刚要张口便被霍令仪握住了手止住了声。
霍令仪眼握着杜若的手,一双眉眼微微低垂瞧着那片衣角上绣着的兰花…若是她未曾记错的话,今日霍令德穿得便是这样一身衣裳。
她眉心微动,握了握手心里的这张纸条,等到心下转了一回思绪便把手中的这张字条扔在了地上,跟着是与杜若淡淡开口说道:“走吧。”
杜若闻言便又轻轻应了一声“是”,而后便扶着霍令仪继续往戏台那处走去。
等离了那处地方,杜若才拧着眉心轻声问道:“郡主,那人…”若是字条被别人发现,传得出去到底有碍郡主的名声。
“放心吧…”霍令仪的步子依旧迈得很稳,戏台将近,她一双桃花目扫过场中众人果然未曾瞧见霍令德的身影…她的唇角轻轻扯了一回跟着是开口说道:“她虽然恨极了我,可为着那人也不会说出来的。”
杜若闻言却是一怔,还未等她说道什么外头便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唱名:“安平公主到。”
安平公主?
这回却是连霍令仪也怔楞住了,周承棠怎么过来了?她远远瞧着那一行身影便也未及思索只迈了步子迎了过去,台上的李大班止了声,场中众人也忙跟着站起身走了过来。等到人跟前,霍令仪与人打了一礼,口中才又跟着一句:“您怎么来了?”
周承棠眼瞧着霍令仪今儿个这幅模样,心下还是免不得生出几分不喜。
往日霍令仪没怎么打扮已压了她一头,更遑论今日这样精细装扮过一回?她袖下的手紧紧握着,面上却是未曾有半分显露,只过了这一瞬便笑着伸手扶了霍令仪一把,跟着才又与她说道:“今儿个是你的生辰礼,我自然该来为你恭贺一番。”
她这话说完却又皱着眉心没好气得说道一句:“令仪你也真是的,这样大的日子也不知着人与我说一声。若不是三哥正好进宫说道了这一桩事,我还不知道呢…”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理会她那似有若无的怪责,只是淡淡笑道:“您在宫里,平日出来多有不便…”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迎人朝戏台走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何况也不是什么大日子,我哪敢劳烦公主这样走上一趟?”
周承棠听她这样说便也不好再开口了,只由人引着坐上了那主位,而后是看着众人说着话:“今儿个本宫是来为令仪贺喜,你们也不必拘束,原先如何这会还是如何。”
她这话说完又受了众人一拜才转身朝台上看去,眼瞧着台上的人,周承棠便又拧头问了霍令仪:“这就是那位名声颇响的李大班?”她也未等人说便又笑跟着一句:“我听说他可从来不曾入过他人的府中,令仪,你可当真是有本事。”
霍令仪的面上仍旧挂着一抹清清浅浅的笑容,闻言是轻轻笑道:“您谬赞了,不过是长辈安排得罢了…”她这话说完是让杜若取过那戏折子,而后是弯着一段脖颈与周承棠说着话:“您瞧瞧可有什么要听得?”
周承棠素来不喜这些戏曲之物,何况她今儿个出来也不是为了听戏的…因此听得霍令仪这话,她也只是笑着摆了摆手:“今儿个是你的好日子,哪有我挑得道理?我瞧他这幅阵仗原先那曲也未曾唱全,还是继续先前的那曲唱罢。”
“这样也好…”
霍令仪让杜若差人重新与李大班说一声,没一会那戏台上便又就着先前打起了阵仗,咿咿呀呀的缠绵戏词没一会就遍布了整个院落。
场中人又重新观看起来。
霍令仪倒是转头瞧了回身后,原本属于霍令德的位置依旧是空落落的。她心下微动招过杜若说了一句话,等人走后,她才又握着茶盏静看起台上的阵仗。
…
约莫过了两刻功夫,那《游园》也已到了那迭起高涌处。
杜若走了过来弯着腰身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奴着人去打探过了,三小姐的确是往那处去了。”
霍令仪闻言是轻轻“嗯”了一声,她的面上未曾有什么变化,只是握着茶盏的手却还是轻微动了一回…她眼风一转往周承棠那处看了一眼,果然见她已是一副不耐的模样。
倒也难为她今日坐了这么久的功夫。
其实周承棠今儿个出来为着什么心思,也不是那么难猜…
霍令仪想到这是笑着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跟着才又轻声与人说道:“您若不喜,不若我让人领着您去外头走走?这出戏估摸着还得有两、三刻的功夫,若不是今儿个客人多,我倒也好尽一回地主之谊。”
周承棠闻言眉心却是一动,她今儿个过来心中的确是存了旁的心思,因此听到这话她也未曾推却,只是笑着说了一句:“既如此,我也就不与你推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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