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好歇着。”
柳煦把沈安行放到了车里之后,这样对他说。
不久前,他带着沈安行过了桥,遇到了惩罚之后,又在桥上逗留了好长一段时间。这一次也是等到好得差不多了之后,才背着他离开了地狱——知道沈安行背起来很轻之后,柳煦就不舍得让他一个人强撑着走路了。
沈安行还是好面子,之前都不肯让他背。但这次这件事一出,他是怎么都拗不过柳煦了,只好乖乖让他背着自己走。
沈安行被他送到车上后,就乖乖地靠在了座位上。
他身上还在一阵阵作痛,疼得让他提不起劲儿来,声音都一阵阵哑得发虚:“好。”
柳煦看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儿就心疼。他轻轻皱了皱眉,道:“你躺下来,缓一缓,我带你回家躺着。”
“嗯。”
沈安行应了一声,然后就很听话地蔫蔫躺了下去。
柳煦刚要再说两句时,突然间,一阵鸣笛声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他抬起头,看到一辆黑色车辆缓缓在他车旁停了下来。
车里的人把车窗摇了下来。
坐在副驾驶上的陈黎野把脑袋探了出来,面无表情地朝他挥了挥手:“你好。”
柳煦:“……你好。”
他看着陈黎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后知后觉地想,对了,所有参与者出来之后都会回到同一时间线上来的。
所以就算他们俩被黑白无常拉着谈个三天三夜,出来之后也肯定是回到这一条时间线上的。
陈黎野接着说:“我估计你现在是没时间吃饭了,所以可以改天再请我,我最近想吃烤肉,新翁路那边那家。不要定那家叫凤凰的,我以前是很爱去,但是我现在恨死那个店名了——记得别要烤鱼,我不吃鱼。”
柳煦:“……”
柳煦嘴角边出现了一个很友好的小青筋:“有你这样主动要求别人请你的吗,还点名带姓的这么多要求?”
“反正你肯定要请的嘛,怕你踩我雷。”
陈黎野毫不在意地一挥手,就把这篇翻了过去,又说:“那就这样,拜,你加油。”
说完这话,陈黎野就转过头,把脑袋缩回了车内。
谢未弦把车窗摇了上去,一脚油门把车开了出去。
柳煦:“……”
就离谱,他妈的。
他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车里。
沈安行蔫蔫侧躺在后座上。他的能力已经消失,可手上和眼睛上的冰却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仍旧固执地留在他身上,一点儿都没有消散下去。
柳煦皱了皱眉。
沈安行这一路走来,每每遇到守夜人或鬼怪,都会使用冰山地狱的能力。
尤其在火山地狱里最疯。
这么过度使用,会反噬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真是不要命了。
柳煦抿了抿嘴,忍不住在心里怨起了沈安行。
要不是这次陈黎野来了,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估计沈安行真的能为了护住柳煦而把自己变成一座冰山。
真是个小疯子。
柳煦又心疼又生气,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
最后,他只能叹了口气,低下身去,伸手去摸了摸沈安行身上。
沈安行被他摸得浑身一哆嗦,仰了仰头,看向了他。
目光虚弱又无助,柳煦被看得心里猛地一颤。
“……好好躺着。”
柳煦抽了抽嘴角,无奈地对他说,“我带你回家。”
柳煦说完这话,就关上了车门,坐到了驾驶座上,收拾好了心情,发动了车子。
沈安行侧躺在后座上,眯了眯眼。
过桥的惩罚还没完全过去,他眼前还残留着一阵阵重影,有些看不太清眼前的事物。
他看着坐在前座开着车的柳煦,抿了抿嘴。
柳煦在地狱里说的那件运动会的事情,沈安行记得。
他记得所有和柳煦有关系的事。
这么想着想着,沈安行就陷进了回忆里。
——七中是一个很注重学生身体素质的学校。
据说,是因为某届高三在高考前,有一个班的学生因为其中一人感冒,导致大半个班的都被感染,结果其中又有一大半发挥失常,考完就对着班主任痛哭流涕,伤心得差点把自己撅死过去。
从此就给校长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校长比学生更痛心,他表示一定痛改前非,绝不让这种“恶**件”再次发生。
所以,为了提高学生的身体素质,从那以后,七中课间操不准缺席,做操和跑步交替进行,运动会每半年一次,每个学生最低出席一个项目。
校长的求生欲非常强。
而那一年的春季运动会,是在四月份办的——那是个说热不热说凉不凉的天气。
那天的前一天刚出了月考成绩,毫不意外地,柳煦又是榜一。
说实话,真的很拉仇恨。
因为这个,隔壁班的看他不爽很久了。柳煦没来的时候,他们班和隔壁班的考试成绩是并驾齐驱的水平,月月都打得不分上下。有时候这个月是他们班赢,下个月就是隔壁班分高,天天你踩我一脚我踩你一脚,打得你来我往,很是和谐。
结果柳煦一来直接霸榜。自打他转学过来以后,隔壁班的就再也没有赢过。
他们确实是看他不爽很久了。
所以,沈安行一听到蔚晴说运动会前发表月考成绩总榜的这个狗草安排时,心里就一咯噔。
月考排行榜贴在教学楼一层。为了警示并激励广大师生,教导主任每个月都特地去定制一张巨大无比的纸,印上年级前五十乖乖宝宝和最后十名倒霉孩子的名字,贴在教学楼一进门就能看见的巨大柱子上。
班主任老李管它叫荣辱柱。因为这玩意儿真的太他妈大了,想无视都不行。
也因此,前五十是真荣誉,后十名也是真耻辱。
运动会前一天是周四,照常上课。贴排行榜是中午十二点的事,老师每周都很准时准点,跟游戏维护一样,把时间掐得那叫一个上纲上线。
那天周四吃完饭之后,柳煦就领着沈安行,带着一股巡视江山的威信,特地去那边看了一圈。
虽然他早就知道结果了。
结果也果然不出预料,柳煦再一次霸了榜一。
柳煦抱着双臂,对着自己悬在所有人之上的名字,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看过之后,他就觉得没什么好看的了,转头对沈安行说:“走吧,回教室。”
沈安行瞟了一眼自己被刻在耻辱柱上那蓬荜生辉的倒数第五的名字,没有任何想要发表的感言:“行。”
他收回目光,正要跟着往教室走时,忽然看到挤在排行榜前的人群里,有个男生忽然侧过了头来,看了他们一眼。
目光极其不友善。
沈安行一怔,脚步一顿。
然后,这位男生就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转过头,挤出了人群。
柳煦见沈安行停下,也跟着回了回头:“怎么了?”
他这话刚说完,男生就挤出了人群来,毫不客气地走了上来,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柳煦还以为是自己没看人,连忙往旁边侧了侧身,抬了抬头,对他道了句:“不好意……”
他这话刚说到一半,那男生就朝他翻了个白眼,一眼也不看他,走了。
柳煦:“?”
他被翻了个一脸懵逼,还没来得及懵完,就又有人对他道:“知不知道好狗不挡道啊?”
柳煦再一抬头,就看到另一个男生正一脸鄙夷地看着他,笑得一脸欠揍。
说完这话,这个男生就双手插着兜,扬着脑袋,趾高气扬地走远了。
柳煦:“???我操??”
他被搞得莫名其妙又一肚子火,沈安行刚往他那边走了两步,就见他转过头来,满脸不爽道:“他俩有病吧?我惹着他们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确实惹了。”
柳煦:“?啊?”
沈安行见他神色不解,就转过头,指了下荣辱柱上柳煦的名字。
“看下面。”沈安行说,“那哥们自打你来以后就没打赢过你,当然跟你有仇。”
柳煦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自己名字下面,“孙城”两个字明晃晃地挂在上面。
“……哦,他就是孙城啊。”
柳煦倒是一直有从各科老师那里听到孙城的名字,只不过这个人似乎有意避开和他相见,柳煦一直没见到过他,只听过他的传说。
不过这么一来,柳煦也理解了那两人刚刚的行为。话一说完,他又不可思议地转过头来,道:“不过亏你记得他的名字……班里人的名字你不是都记不全吗?你只记得贺高寒和宁乔。”
“因为孙城这个傻逼好几次仗着自己年级第一来咱们班里和贺高寒叫嚣,来的时候还说自己是来做演讲的,他那傻逼小弟还非得把我叫醒,说让我听听他大哥的演讲——你知道他怎么演讲的吗,他说咱们班是一群猪,对咱们班副班长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你说他傻不傻逼。”
柳煦:“……傻逼是傻逼,但我要告诉你,副班长叫蔚晴。大半个学校都知道她,怎么你就记不住她的名字。”
“关我什么事。”沈安行凉凉道,“我不记人名字。”
柳煦哭笑不得。
“总之,他看你不顺眼很久了。”沈安行对柳煦说,“你来之后他就没来过咱们班搞事了,肯定恨死你了,他人品不行,明天就是运动会了,跟你暗地里较劲这么久都没干过你,明天肯定要干点什么,你小心点。”
柳煦听了他这话,哈哈笑了两声,道:“不会吧,明天那么多老师,还有家长会来,他哪儿有胆子搞我啊?你想太多啦。”
沈安行撇了撇嘴。
柳煦却真的不把这事儿当回事,他一边说着,一边拉起了沈安行,道:“走啦走啦,回教室。”
沈安行:“……”
——第二天。
早上六点半,七中的操场就开始回响起了开幕式的盛大音乐。
从小到大每次运动会都是这个音乐,沈安行是真的听得想吐。
他们班的位置在主席台旁边,占了最好的视野。
而主席台这边和其他地方不同,是一个很大的往上走的阶梯,高二一共五个班,全坐在了主席台两侧。
而在这其中,又属他们班运气最好,坐在了最上面这一块。坐在这里,能把整个操场都看得清清楚楚。
沈安行坐在最上面。作为一个踩着学校最低要求只报了一个全员接力的划水选手,沈安行只想在这一天当一条混吃等死的咸鱼。
但柳煦不一样。
柳煦不知怎么了,居然一口气报了四个项目。要不是班主任老李怕他一天下来运动量太大会虚脱拦住了他,估计他能一口气把所有的项目全报上。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听到有运动会眼睛都放光,报了以后天天在沈安行跟前蹦跶,兴高采烈地跟他叫着有运动会。
跟要去春游的小学生似的。
倒也不止只跟他蹦跶着说有运动会,柳煦还总面红耳赤地跟他说:“你得好好看着我啊!”
好像生怕沈安行不看他似的,隔三差五柳煦就得给他来一句:“运动会的时候你得看着我啊!”
“你不能不看着我啊!”
“你运动会必须看我啊!!”
“你不许看别人啊!!!”
“你记得我是什么项目吗?我给你写下来啊你记得到时候看我啊!”
“你一定要看我啊不要背叛我啊!!说好了啊!!一定要看我!!不看我你就完了!!”
“明天一定要看我啊沈安行!!”
沈安行都让他说得麻了。
也不知道柳煦是图什么。
总而言之,运动会的这一天,柳煦安排得满满当当,一到了操场就被班长贺高寒拽下去确认行程了,还得在胸前背后贴号码。
沈安行坐在最高的地方看着他忙里忙外,一时无言。
看着看着,沈安行就看到两个人从柳煦身边路过了过去。
沈安行一下子直起了身,眼睛里亮起了警惕的光。
孙城。
还有他的小弟。
这两个人依旧挂着满脸的趾高气扬,走过来时,正忙活的柳煦、贺高寒、蔚晴,以及正在一旁说着什么的他们班的体委就纷纷侧目了过去,表情都很不爽地看了他一眼。
孙城也看到了他们。他冷笑了一声,没对他们过多说些什么,径直走了。
沈安行盯着他,看着他一路走到了自己班的位置上,然后把包丢到了第一排,转头走向了自己班的班长。
他走到班长跟前,班长开始跟他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什么,而班长身旁,就有个女生拿起了一片写着数字的号码牌,贴到了孙城身上去。
那串号码,和柳煦的相差不多。
沈安行眼皮一跳。
就在此时,他兜里的手机突然嗡了一下——这手机是柳煦给他的,他说是自己姐姐出国之后就买新的了,这个就放在了家里不要了。反正都不要了,就给他了。
手机突然一震,沈安行吓了一跳。
七中运动会管得松,手机拿出来也没什么。沈安行就把手机从兜里拿了出来,看了一眼。
是柳煦给他发的消息。
沈安行定睛一看,就见上面只有四个字,外加一个问号。
柳煦:你看谁呢?
沈安行:“……”
沈安行一阵无言,低下头,看向下面的柳煦。
他看到柳煦阴沉着脸,举着手机,正目光幽怨地看着他。
沈安行:“………………”
柳煦见到他终于把目光移了过来,就放下了手机,接着很用力地指了指自己,看他那架势,好像恨不得把手指头戳自己肉里。
沈安行莫名想笑,便无奈一笑,收起手机,点了点头,遥遥朝他比了个OK。
柳煦却还不满意,他又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他的眼睛,无言地表达了“I AM WATCHING YOU”的警告。
沈安行无奈,又点了点头,再一次比了个OK,示意自己真的明白了。
柳煦这才终于满意了。他收起了手机,转头接着去忙了。
忙里忙外了老半天,早上八点,运动会正式开幕。
七中的运动会意在运动,校长是个实在人,他不要那些可有可无的开幕式,上手就直接开干。
早上是跳远实心球五十米跑跨栏跑之类杂七杂八的一些项目,中午休息之后是一千米长跑,随后是老师之间的战斗,最后是除了已参加的人以外全员都要强制性参加的接力赛。
除了最后那一个,沈安行全天都是条只要负责围观就行的混吃等死的咸鱼。
柳煦要参加的是五十米跑、跳远、标枪和长跑。
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这么多精力。
沈安行想。
“行哥!”
有人突然叫了他一声。
沈安行转头看去,就见是宁乔跋涉千里走了上来,手里还拿着两个苹果。
跟柳煦一起住宿之后,被柳煦这交际花的氛围所感染,沈安行在班里的地位也不像之前那么尴尬了。
虽然不多,但周围也多了不少乐意亲近他跟他多说两句话的人。
宁乔就是其中一个。
宁乔走了过来,把手里的一个苹果递给了他,说:“给你,老贺说煦哥说怕你低血糖,叫我把这个给你。”
沈安行:“……”
他有病啊。
沈安行心中有点无语。
他一个今天就是来混吃等死在台上坐着动也不动的钢铁级咸鱼,上哪儿低血糖去!?
柳煦报了这么多项目才更可能低血糖吧!
沈安行无语死了,叹了口气:“不要,回去拿给他,他才更像要低血糖的。”
“老贺也是这么说的啊,但他非要给你。”
宁乔显然也觉得很无语,说:“年级第一兴许前段时间学疯了,脑子里给学出了个坑来。你就拿着吧,就算你现在去找煦哥,他也肯定一时半会没空搭理你。”
沈安行:“……”
说得也是。
沈安行觉得有理,就叹了口气,伸手把宁乔手里的苹果拿了回来,准备一会儿等柳煦回来再还给他。
他抬了抬头,看向柳煦的方向。
跳远是第二个项目,柳煦正在人群里做准备。
而排在他后面的第三个,就是孙城。
一看到这两个人离得这么近,沈安行就眉角一跳。
宁乔却在沈安行旁边忽然叹了口气——这人是个自来熟,更是个老话痨,他习惯性地就开始找话题和沈安行聊:“不过说起来,煦哥这是想给谁展示雄性魅力啊?”
他这话的说法太劲爆,沈安行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怎么,你没注意到啊,不是天天在你跟前蹦得最欢吗。”
宁乔一说这个就来劲了,他坐直了身子,兴致勃勃地就开始和沈安行讲了起来:“行哥,一个男人呢,如果在运动会上蹦得很欢,那八成是想在谁面前展示自己。毕竟男人嘛,最帅的时候就是运动、玩滑板、弹琴搞音乐、出面打架的时候——所以!”
他说到这儿就压低了声音,悄悄凑近了沈安行几分,小声说:“煦哥一定是有喜欢的人了,才这么疯了似的报项目上去的!行哥,你跟他最熟了,你知不知道到底谁是他的目标啊?”
沈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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