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里三人随意就座,有下人把准备好的吃食送了些过来,许是赶路过来真饿了,杨轻侯也没客气,拿了个大碗,就呼呼吃得开心。
李凌也端了碗面在旁作陪,一边吃着,一边不经意地打量着自己这位舅哥。
话说几年下来,杨轻侯的变化确实挺大,已经从原来有些瘦弱的书生样子变成了如今的粗豪样儿,身材显得魁梧了许多,举手投足间也有江湖大豪的气魄,再配上那满脸的络腮胡,当真气概不凡。
不过他终究还是有着遗憾,那就是当初受损的经脉已无法恢复,终身是练不得武了。好在如今漕帮的一切都被他安排得井井有条,手下兄弟人等都很是服膺,倒也不用他一个堂堂帮主真提了刀去与人搏斗。
经营漕帮,运筹帷幄,本来就不需要多高明的武艺身手,有头脑,又有人在官场上帮着他便可以了。前一点他自然就有,至于后一点,找到李凌这么个妹夫,自然水到渠成。
这几年间,漕帮的发展要比之前几十年还快,光手下可用的船只就翻了近倍,水运事业也拓展到了大江大河之上,而不只局限于漕河一路。甚至于现在的杨轻侯都在考虑着是否该往山东、东南沿海等地开发新的行业,把商路往海上走了。
而这一切,自然少不了李凌在背后的支持和指点,毕竟论起商业来,李凌可要比自己的舅哥强出不知多少倍了。
也正因如此,双方虽然很少见面,但关系却是极近,这次李凌带了李桐的棺椁回乡,杨轻侯也是一定要赶来祭奠并送一程的。
又是闲聊几句后,李凌问对方道:“大哥,最近漕帮内外都还好吧?”
“一切都挺顺利的,江湖上也好,官场上也好,没人敢找咱们的麻烦。你放心,你这次丁忧还影响不到我漕帮的全盘大计。”杨轻侯笑着道。
“那就好。”李凌点点头,“不过你接下来还是得小心些,不要给人抓了把柄去。其实别的我都不怕,只担心我这一离开京城,有些人找不了我麻烦,会把主意打到你们头上来啊。”
“官场上的事我确实比不了你,但应付一些宵小手段我还是不成问题的。你现在只管好好在家里,休息好,多陪陪我这妹子……”杨轻侯不以为意地一笑道,这段日子的顺风顺水,也真让他有些自负起来,不认为还有人能威胁到自身。
见他这么说,李凌也不好再多言,便给自己妻子打了个眼色,借口灵堂那边有事,就转了过去。至于杨轻绡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她哥哥又能听进去多少,他就不好猜了。
因为就他所知,这段时日的漕帮固然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实力大增,但同时内部也变得良莠不齐起来。毕竟投靠过来的那些个江湖中人肯尊你为主,说到底还是为了多赚钱,所以平日里,他们也没在暗地里耍把戏。
比如南来北往的漕船里往往会夹带些私活,轻则是一些税高如皮毛香料之类的东西,要是胆子大些,却是连私盐之类的玩意儿他们也敢偷运,而且有时一运就是好几百斤,真要严查的话,都够砍几十人的脑袋了。
许多违禁的事情,因为有李凌从旁斡旋,因为漕帮本身也有相当势力,所以许多时候官府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但这不代表他们一直都能这样,少了自己的从旁斡旋,谁知道会出现什么问题呢?
当然,这些破事的责任也不全在杨轻侯,几万弟兄投到他门下,这么大一个帮会需要操持,他怎么可能做到事无巨细,尽皆掌握呢。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可不是只有官府中人知道,江湖帮会也是讲究这点的。
三更后,守在灵前的李凌才见自己妻子回来,便关心地问道:“大哥他怎么说?”
“他说他有分寸。其实他也一直都知道有些人背着他在做些什么,本来是打算过段日子在处置一些人杀一儆百的,但既然李郎都如此重视了,他回去后便会整肃一番,不给我们添麻烦。”杨轻绡轻声道。
李凌苦笑一声:“我就知道大哥他会误会,所以才让你帮着提醒几句。我最担心的还是他自身啊,漕帮现在固然势力庞大,但再大,于朝廷来说,也只是一块肥肉而已。我在朝时,没人敢动他,可现在我一走,某些人说不定就要蠢蠢欲动了。
“他要是没什么把柄在外也就罢了,可现在,却是把柄处处……大哥身边也没个人提醒,这一关还真不好过了。”说着又是一声叹息。
“那……该如何是好?”杨轻绡被他说得也有些担心起来,急忙问道。
“先就这么劝一劝吧,然后,再看看有没有办法把这些漏洞和问题给弥补起来。好在杨震他来了这边,有皇城司的眼线帮我盯着,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李凌说着,又搂住了妻子的腰肢,“你放心吧,他是你大哥,就是我大哥。漕帮的人是你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我不会坐视不理的。”
“嗯。”杨轻绡听了他的保证后,才安心些,就这么靠着他,在灵前跪坐着,不再作声。
这般守了一夜后,天亮后便是最后起棺,把李桐送入土了。
这次李凌没有弄出太大的排场来,家中都没有请什么和尚道士的为自己父亲超度,到了初六一早,便只让人抬了棺材,稍作吹打,便送出门,直奔李家祖坟而去。
李家当年在江城那也算是名门了,所以祖坟所在确实挺大的,之前李凌名义上的母亲就已一早葬入其中,坟头也都修缮过了,只等着李桐到时合葬进入。
而这些年里,随着李凌在朝中地位的不断提升,本地官府对李家也更为看重,他们的祖坟自然一直被照看得很好,今日李桐入葬也就很顺利。
唯一让帮忙的古月子他们感到有些奇怪的,是这次最后的葬礼也太简便了些,甚至堪称简陋了。也就李凌作为儿子读了一份祭文,然后再和姐姐妹妹在父亲母亲的坟前哭祭一阵,洒上几杯酒,点上几炷香,便算了事了。
这哪里像是一个官员家的老太爷去世后该有的排场啊,就是寻常有钱人家,也比这要隆重得多啊。
对此,李凌只推说一句这是自己父亲生前的意思,这才堵住了大家的嘴。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个中真相,比如县衙里那几位。不过他们对此也是三缄其口,不会跟任何人提的,不然就是得罪李大人了,那后果可就太严重了。
而在把李桐正式安葬后,李凌也就正式开始了他的丁忧守制。
这守孝一事,其实也有相当多的讲究,比如严格点的,作为孝子就得在父母安葬后,便在坟前立一草庐,然后就在庐中陪着父母,待足三九二十七个月。这期间,不的离开,不得穿新衣服,只能吃糙米饭,喝凉水,以为自己对父母的哀思孝敬……
当然,这等苦行僧一样的守孝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所以后来就有了变通,从陪在坟墓旁边变成留在家乡,从吃穿尽量的简单,到不吃大鱼大肉,然后再加一条,守孝期间不得行房——呃,后来也被放宽了,变成守孝时不得生出儿女来。所以说,人的底线是可以不断突破的……
当然,这些东西李凌是不在意的,毕竟他和李桐真无父子亲情,能做到今日这一步已经很难得了。
所以接下来的三年,他显然是会把更多的心思放到生活,以及生意上,至于守孝什么的,从回家开始,早被他丢到九霄云外了。
……
深夜,寒风呼啸如刀。
此时却有一艘小船顺流而下,然后靠在了一个浅浅的岸边,接了等在那儿的一个灰袍人上去后,才继续往下游漂去。
船舱里只有一灯如豆,连对坐的两人的脸都看不清,但两人却完全不放在心上,只是低声对谈着:
“怎么又要干了?”
“没法子,这是上头的意思。你们既然已经收了钱,就得照我们的意思办,大不了在次我们再加三成。”
“这不是钱的问题,关键在于那事毕竟影响极大,之前已经被帮里的人查出来了,要是再来,我怕我的人会在第一时间被拿下,然后我也危险了。”
“没有风险的事情哪来钱赚?而且我们大人可以答应你一点,事成之后,漕帮在漕河上一半的船只好处,都可以交你们来打理。这可是漕帮都得不到的官府的认可啊……”
那个坐在内舱的人开始心动了,神色几番变化,终于问了一句:“你说话算话?”
“我们的信誉还不够你相信吗?我们之前没让你做成事,还不是把银子如数给你了?”
终于,他一咬牙:“好,我干了!不过,得给我点时间安排。”
“多久?”
“三个月。”
“太长了,最多给你两个月,明年二月,我们要看到结果!”
又是一阵沉默:“……好,你等我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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