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坐在龙椅上的斛律金,斛律光感觉自己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老爹一样。
“你瞧你那点出息,不就是坐坐龙椅么!”
斛律金嗤笑一声,站起身来,揉了揉自己酸胀的腰肢说道:“硬硬的,坐着一点都不舒服,亏还得有那么多人抢来抢去的,真是犯贱。”
说完,斛律金哼哼了一声,走过来从上到下打量着斛律光,发现对方身上没有一点伤痕,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这里冷,我们去书房聊。”
斛律金平静的说了一句,似乎对斛律光来“劝降”,早有预料。
高伯逸让斛律光来晋阳是对的,因为,虎毒不食子,斛律金再怎么狠,顶多也就是扣押斛律光,哦,叫软禁更贴切些。
如果换了其他人来,那就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或者不会发生什么极端事件了。
两人来到书房,这里已经烤好了炭火,甚至是有些燥热。斛律父子二人对坐,大眼瞪小眼,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是高伯逸那个小兔崽子让你来劝降的?”
斛律金眯着眼睛问道。
“确实如此。”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斛律光没有隐瞒,也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
“他是怎么打败段韶的?你是否亲眼所见?”
斛律金最关心的问题,其实还是高伯逸这个人在战场上的成色如何。政治手腕再厉害,不会打仗的话,是得不到天下的。
任何时代,皇帝必须是最大军队的军阀头子!不然的话,就坐不稳江山。
斛律光将高平之战的前半段,说给斛律金听,而后面“四面楚歌”的事情,则没有多说,只是一笔带过,就说高伯逸带奇兵夜袭,段韶仓皇逃走。
听到这里,斛律金皱着眉头,满脸不解,根本不相信斛律光的话。
“听你这么说,倒也是中规中矩而已,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啊。”
斛律金脑子里出现两军对战的画面,各军厮杀,互有胜负,并没有说一战就分出胜负来。
段韶也不是那么挫吧?晚上扎营没点数?让人家直接带着精兵偷了?不可能啊!
斛律金百思不得其解,他觉得此战的关键之处,并不在斛律光所说的这些。这是一个沙场宿将的直觉。
“其实,还有个事情儿子我没说。”
斛律光支支吾吾的,将杨素带着几十个人道段韶大营边唱歌的事情跟斛律金说了。
“四面楚歌么……”
斛律金把手里的翻烂了,肚子里好歹也有点墨水了。他瞬间就明白,段韶为什么会败了,因为斛律金一直都在晋阳呆着在啊!
段韶他们那帮人,把这块地方祸害成啥样了啊!本来墙壁的地基就已经松动了,现在强大的对手在裂缝的地方猛踢一脚,结果,强大的晋阳鲜卑就这样土崩瓦解了。
现在晋阳鲜卑有多么困难,没有人比斛律金更了解了。晋阳城是守不住的,斛律金把斛律光放进来,也不是为了讨价还价。
他最想知道的是,高伯逸,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如果是几年前,斛律金知道高伯逸有今日之成就,那么,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杀死此人。用一句话来形容,就叫:此子断不可留。
但是现在能说这句话么?说出来就会成为斛律家的耻辱!你不放过人家,现在人家权势滔天,还不想放过你呢!
“世上最艰险的,乃是人心啊!”
斛律金感慨了一句,那么强大的晋阳鲜卑,竟然只因为一首改编过的“刺勒川”,就士气低迷,被人家几千精锐打得落花流水!
其实斛律金也考虑过战局,他原以为高伯逸会以绝对优势兵力压迫,没想到关键时刻,对方当机立断,带着几千精锐,就击破了段韶大营!
说是难以置信,想想,也感觉挺合理的。兵不在多,在于精,关键还要看你怎么用。两军对垒的时候,双方军队的多少,会形成一种“势”。
兵少,就会势弱。这个时候,军队的数量是有用的。
然而,关键时刻那一锤子,却往往是军队的精锐程度比较重要,数量反而不重要了。比如突袭,你带着几万人,那肯定队伍很长,动静很大,很容易被发现。
而一支数量不多的精兵,在关键时刻,却足以逆转乾坤。
段韶输得不冤啊!
“此战之后,俘虏应该不少,高伯逸杀俘了么?你当时有没有劝阻?”
斛律金沉声问道。
劝阻么?
斛律光面色古怪,犹豫了半天,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说起。
“你在邺城呆了一段时间,怎么整个人跟婆娘一样?”
斛律金不悦问道。
“儿子我只是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斛律光长叹一声,将俘虏投降以后,高伯逸所做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比如说高伯逸是如何提出“十抽一杀”,如何玩“公审检举”诸如此类的。
听得斛律金冷汗直冒,哪怕这书房里温暖如春,也让他感觉彻骨的寒冷。
一个人对于人性的弱点,居然可以理解得这么透彻!直教人不寒而栗!
斛律金设身处地的想了想,假如他也是那些俘虏中的一员,估计……不会坚守什么道德,而是会疯狂拼命活下去。
检举同僚算什么,为了活下去,为了家族能延续下去,还有什么丑恶的事情做不出来的?
而最后让“检举者”拿起屠刀,去圈里杀死他们曾经的“仇人”,则是让斛律金头发都要吓得竖起来了。
好一个“借刀杀人”啊,真是玩得肮脏又漂亮。
高伯逸似乎没有杀一个人,他甚至都没脏自己的手,没有下令神策军动手。就把想要解决的人解决了。
别人还说不出什么来。
斛律光说完以后,斛律金沉默良久无语,仿佛雕塑一般,一句话也没有说。
“父亲……觉得如何?”
“不如何,我让人领着你回家。为父要在这里过夜。”
斛律金满不在意的说道,但是斛律光发现,他老爹的手似乎都有些颤抖。
“父亲……我告退了。”
“滚吧滚吧!”斛律金不耐烦的摆摆手。等斛律光走后,他拿出手绢,轻咳两声,手绢上一片嫣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呵呵,小兔崽子,何德何能,居然能写出这种句子来。虽然如此,不过老夫不会妥协的。”
斛律金一个人有些神经质一样的嘿嘿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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