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政就是交易,顾西宁想起来皇帝单独对他说过无数次的这句话。
今天总算是明白了,其实他一直都在殿外听着,凌晨皇帝接见过萧岩后,并没有休息,而是单独与顾西宁说了许多话。
皇帝说的也很直接,这一次又是一笔交易,只是他实在是不想自断臂膀,把忠于自己的金良卫统领拿去换一个萧岩的性命,太不值得了。
萧岩也很知趣,自己不过是一个五品官,还是干着替皇帝监视大臣暗杀不法官员的勾当,从做这些事情开始他也知道自己不会有好结局,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皇帝在上朝前给了他一个拥抱“西宁,如果朕负了你,你的家人朕会好好供养的!”
顾西宁跪下重重地磕了个头“臣早已没有家人了,臣死之后希望陛下不要再退让了!”
皇帝愣了一会儿“我以为你以前说没家人,是有什么顾虑,现在看来,朕会想办法给你留下种的!你说得对,朕其实已经无路可退了!”
这一刻,顾西宁在殿外求见,皇帝眼神飘忽了一下。
朝臣们看向顾西宁,一直以为这个传说中杀人如麻的金良卫统领是个凶神恶煞的汉子,可是今天才知道这顾西宁是眉清目秀的二十多岁的俊朗青年。
“他不是顾西宁!”萧显第一个说到,在他看来这是皇帝随便找了个人来顶替。
“他就是顾西宁,错不了!”回应他的是萧岩
萧显回头看向萧岩,很是吃惊,因为萧岩是见过顾西宁的人,而萧岩是最不可能撒谎的人。
还有一点,那就是这位顾西宁也曾在萧显家里喂过半年马,那时候他不叫顾西宁,而是自称马建。
萧显和萧岩的对话,让先前还叫嚷着要杀顾西宁的朝臣有些不知所措。
王复也认出了这个顾西宁三年前在大将军府上劈了半年柴,那时候他叫刘观。
皇帝朝着顾西宁招了招手“西宁,这些大人们有的说你不是顾西宁,有的说你是,你作何解释啊?”
“名字不过是个代号,我也可以叫做萧岩,我只是陛下手下的一个小卒子!只知道忠于陛下和朝廷,其余的一概不知!”
“西宁,你可知道,今日诸位大人要定你的生死?”
顾西宁看了看众人,再朝着皇帝跪下“臣之生死,自有朝廷法度可循!自有皇上圣裁!”
萧岩忍不住了“顾西宁,你虐杀我转运使衙门三百四十余口吏员护军,你不死,还有天理吗?”
“萧岩,这三百四十七人,我已查明,最轻的也偷盗了粮库里两千石粮米,按照大梁律,盗窃官仓粮米五斗罚苦役一年,十斗米罚苦役三年,十石米杖责三十充军,五十石米就要斩首了,萧岩,你自己说,你的这些属下,哪一个不该死?”
两千石,在京城的五品官一年的俸禄也就是两千石,顾西宁如此一说,车骑将军裴云站了出来“两千石粮米,我车骑将军一年也不过是四千石粮米的俸禄,诸位大人可知道两千石粮米要多少农家的收成才能聚集成这两千石?先前我还以为真如萧岩所说,转运使衙门的那些吏员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偶尔顺手牵羊拿了点粮米。这顾大人一说,那真是触目惊心啊!嗯,怕是顾大人一年的俸禄也不过是两千石吧!诸位,现在还要为那些贪墨粮米的吏员开脱的,怕是真要与朝廷法度作对了!”
裴云此时才出来说话,不可谓不老谋深算,不过他也没得选,亲外甥晋王巡检漕河转运,这个做舅舅的也只能全力以赴支持了。
皇帝此时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邓华和裴云先后站出来帮顾西宁说话,这个意义非同一般。
要知道东宫与晋王府几乎是势不两立,邓华是太子一党的核心人物,裴云是晋王的亲舅舅,这两人都站到了一起,背后集聚的力量是可以与萧家王家抗衡的。
面对裴云的诘问,只有萧显敢回应“车骑将军口口声声说他们贪墨,不过是听了顾西宁的一面之词。顾西宁,你可有实证?若无实证,便是诬告陷害!”
顾西宁确实没有拿到多少实证,当初人都给杀得差不多了,只从转运使衙门的账房和地窖搜出一些账本。光凭着账本找不到赃物,人也死了,这实证便有些苍白了。
“回萧丞相,我这里有在汴州转运使衙门搜到的二百八十一本账册,而且是两套,一套假账,一套真账,不知道萧丞相要看哪一套?”
萧显轻蔑地一笑“这账本怕都是假的,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账本是可以伪造的!”
“可是萧岩还在!萧岩在账本上都有签印,这总不会是假的吧!”
萧岩笑了“哈哈,签印难道不能伪造?这些账本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何来签印之说!”
眼看萧岩抵死不认账,陷入僵局,赵谦又说话了“这个好办,把萧岩带去大理寺审问!这签印也可以核实,汴州那边人虽然死了,但那些人的家人总还在吧,挨个抄家盘查,难道还怕查不到实证?”
这是你死我活的时刻,萧显扫了一眼诸位大臣,立即就有太常博士萧义山站了出来“杀人父亲夫婿在前,现在还要去抄家抓人,这不是苛政么?若要这么去干,大梁天下危矣!臣请斩赵谦以谢天下!”
这萧义山,不仅是把赵谦的主意给否定了,还要倒打一耙请斩赵谦。
话音刚落,监察御史李成也开始补刀了“被害者的血迹未干,现在还要去逼得人家一家人没有活路,天理何在?”
“我征南将军王书明上阵一生,本来是不愿意掺和这地方上的案子的,可是今天得说句公道话!古人说得好,死者为大,人都死了,即使有罪也一死赎过了!何必还要去打扰生者,还要再逼死许多人。若是这般治国,只恐盗贼蜂起,天下不太平啊!”
“我大理寺卿人称铁石心肠,但也做不到还要去抄没死者的家,这实在是太苛刻了!”
“愿陛下广施仁义,以仁孝治天下!”
“愿陛下亲贤臣远小人,不行苛政!”
皇帝一个个打量着这些官员,朝堂上有近一半的人都附和萧显了,王复虽然没有说话,可是他的族弟王书明说话了。
不过话题已经转移到攻击赵谦了,之前的邓华和裴云也都不做声了。
世家之间有利益分歧,肉好歹在一个锅里,只是怎么分的问题,而现在皇帝要把宦官拉进来分一杯羹,宦官自然成了众矢之的。
“够了,你们口口声声被杀者,受害者!他们是死了,可他们的罪行该死!贪墨的粮米难道不该追缴回来?赵大人不过是说了公道话,你们就群起而攻之,还要置他于死地,何其歹毒!”顾西宁一阵咆哮,又把众人的注意力给吸引到他身上来了。
“君前失仪,成何体统!你顾西宁也是该杀之人!”
“在皇上面前,尚且如此跋扈呵斥大臣,今日不杀你,以后这朝中文武大臣还有活路吗?”
很快请斩杀顾西宁的呼声又响彻了整个崇德殿,皇帝纹丝不动,耐心的听着。
顾西宁也不再辩驳,他想起在京城菜市上的几个泼妇,他以为撒泼最厉害的是她们,今天才知道真正撒泼的厉害人物就是这些衣冠楚楚的朝廷重臣。
在杂乱的喧嚣之后,萧显再次向皇帝请奏“陛下,有罪者当罚,萧岩咎由自取,臣绝不会徇私枉法!可是顾西宁滥杀的事情,还请陛下下旨彻查!还有赵公公提议抄家,臣以为实在不妥当,念在赵公公从未在地方上任职,臣请奏让赵公公外放一任监军!”
这个提议看起来很公允,不杀顾西宁也不杀赵谦,只是查一个,还外放一个。
只是所谓滥杀之事,本来就是很模糊的,被杀的三百多人中那几个和尚确实是不该杀的,这一查顾西宁滥杀无辜的罪名肯定逃不了了。
而外放一任监军,到了地方上,发生什么事都有可能,落水、生病、山路崩塌,随便一个意外就能要了赵谦的命,更重要的是以后再也不敢有宦官真的来议政了。
皇帝正在犹豫间,听得门外一声尖细嗓音高叫“靖忠侯左三相到!”
左三相回来了,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萧显和王复更是面面相觑,因为探子回报,左三相刚到汴州,还没下船。
这怎么可能?可是大步流星踏进来的就是左三相。
“臣左三相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有重要证人和证物呈上!”
从汴州回来,不可能这么快,但是不去汴州,左三相又从哪里取到的证物。
皇帝一见左三相,连忙笑着站了起来“元龙快快请起,把你的证人带来,还有证物,都呈上来!”
左三相起身往殿外指了指,立即就有宫门侍卫带了四个人进来。
萧岩一看脸色大变指着左三相“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萧岩有罪,罪不及家人,你把我家人抓来是什么意思?”
“萧岩,你不要着急,听听你的妻妾和儿子怎么说!”
“老爷,左大人没骗我们,你果然没事,你不要误会左大人了!”
“是不是左三相威胁你们了?左三相,你真卑鄙!”
“左大人对我们很客气,没有威胁我们,你的那些事我们都和左大人说了!”
“爹,本来就是你不对,你骗了大家,现在认错还来得及!”
萧岩面如土灰瘫倒在地无话可说,萧显幽怨的看了左三相一眼。
“皇上,我想还是给萧岩大人留点面子,让他的妻妾儿子先回家吧!”
左三相眉毛挑动了一下,皇帝当即一挥手“萧岩的家属无罪,朕不是暴君,送她们回去,好好保护起来!”
待萧岩的妻儿出了大殿,左三相弯下腰拉了拉萧岩“萧岩,现在你的妻儿走开了,你该认错交代了吧!我希望你能给孩子留一个好前程!”
萧岩叹了口气“左三相,你太毒了,好,我全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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