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四爷认真而又严肃的盯着向海棠,声音带着一丝火气,“我已经说过了,她的事不要再提。”
“……”
向海棠看到他眼中的冷和肃厉,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不是她故意要扫兴,只是当初她答应怀真的事还未能做到,她必须要提。
可是现在,她又不敢再提了,怕他在气头上又突然发火。
她又不是没见他喜怒无定的样子。
一时间,她不知道该说了什么,小嘴半张半合,愣愣的看着他。
“唉——”他低低叹息一声,摸了摸她的小脸柔声道,“我不是故意要冲你发火,只是有些事,我暂时不想再提。”
“嗯。”向海棠乖顺的点了点头,“四郎不想提,我便不再问了。”
她半跪起来,伸手在他的太阳穴轻重适度的按揉起来:“如果你累了,倦了,就先息会吧!这些日子,你一定是累坏了。”
四爷情不自禁的刚要闭上眼,忽然转过头,目光热切的看着她:“谢谢你,海棠。”
向海棠疑惑道:“好好的,你谢我作甚,不过就是帮你按摩一下而已。”
“不,谢谢你代我在姨母跟前尽孝。”他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摩挲起来,“姨母一定会很喜欢你,也很喜欢团儿吧。”
“嗯,姨母待我和团儿都特别好,对了,四郎……”她定了一下,“你这般宠爱我,是因为我生得像孝懿仁皇后吗?”
其实,她的心结已是解开了。
当她在承乾宫无意间看到孝懿仁皇后的一副画像时,她就什么都明白了,但不知为何,她还是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不管她像谁,她都不愿意自己只是谁的影子。
他身子微微一震,颔首想了良久,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是也不是。”
“此话何意?”
“当初我救你,并对你产生好感,的确是因为你生得与皇额娘有几分相似,但后来我发现你们两个并不是那么相似,性子就更不像了,我宠你爱你……”
他定定道,“不是因为你生得像谁,而是因为你就是你。”
“……”
“海棠,我是不是很窝囊,连想要护着你都不行?”
“不,你已经将我和团儿保护的很好了,若不是你用心良苦,我如何能有机会到姨母跟前去,又如何能有机会和团儿在一起,四郎……”
她将他的手牵至自己滚烫的心口,“我这里有你,我知道你这里也有我,这就够了。”
他会心一笑:“海棠,听你说话,哪怕是你使小性子,跟我发脾气,我也是欢喜的。”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苏培盛一声咳嗽声:“主子爷,容福晋求见。”
四爷脸上的笑容立刻凝结成霜,正想说叫她回去,转念一想,海棠好不容易才回来,若他这会子留下她,叫乌拉那拉容馨回去,说不定德妃又要病了。
顿了一下,又道:“叫她在外面等一会儿吧。”
向海棠虽然知道四爷心里是为了她好,怕她一直站在风口浪尖上,但此刻,若说心里没有一丁点的酸楚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这会子她惦记着怀真,还有生病的钱格格,便起身要下榻,这才注意到书房内已是狼藉一片,碎了一地的青瓷水注,花盏,花盆,可见四爷刚才愤怒成了什么模样。
他越是愤怒,越是叫她担忧。
正要下榻时,四爷忽然从后面伸手抱住了她:“海棠,又叫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倒是四郎你……”她皱着眉头又看了看满地狼藉,“也该惜护着自己的身体,且不说我,圆儿团儿还需要你这个阿玛照顾呢。”
四爷想到陈圆和团儿,顿时心中一暖,将脸紧紧贴在她的后背,低低道:“好。”
向海棠推了推他的手:“四郎,我要走了。”
“嗯。”他还是没放开,“我抱你过去,莫要让这一地碎瓷伤着了。”
“没事,我先帮你收拾一下,省得容福晋过来不小心踩到了。”
“她算什么,又怎么及得上我的海棠。”
说话间,也不管她的反对,起身将她打横抱起,直接将她抱了出来。
向海棠稍稍收拾了衣衫和头发,便急步朝着书房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就闻到一股淡淡香风,她不由的看过去,乌拉那拉容馨也不由的看了过来。
原以为在宫里向海棠已被搓磨的容颜憔悴,不想竟出落的比从前更加妩媚娉婷,雪肤黑发,琼鼻朱唇,虽是生过孩子的女人了,却嫩而饱满,像是开在二月初的豆蔻。
小蛮腰纤细的盈盈一握,真是增之一分则嫌肥,减之一分则嫌瘦,还带着一种茕茕独立的弱质娇怯之美。
她的美虽及不上自己的倾城国色,但山珍海味吃多了,偶尔也想换换口味尝尝萝卜白菜。
这样不入流的妖精,留在王府始终是个祸害。
又见向海棠额头红肿了一块,像是被什么东西所砸,她不由的上前微微施了一个礼:“这位是凌姐姐吧,你怎么受伤了?”
向海棠回了礼道:“无事,只是一不小心撞伤了。”
说完,便告辞而去。
苏培盛不由的抱怨了一句:“主子爷也真是,凌福晋这才刚刚回来,也不知道怜香惜玉。”
乌拉那拉容馨正要跨入门槛,听闻这话,脚步顿了一下:“苏公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能怎么回事,刚刚主子爷发火,砸的呗。”
乌拉那拉容馨一听,立刻舒坦无比,同时又有几分得意。
都说在她来之前向海棠独占恩宠,看来这恩宠也不过如此,倒是德妃娘娘多虑了,还特意宣召向海棠入宫侍疾了一段日子。
她挺起脊背,仰起头,慢慢的朝着书房内走去。
……
这边,向海棠抄近路,准备穿过琼花林先回忘忧阁去,脚步刚迈上台阶猛然从那边琼花树中冒出一个人,一下子躲闪不及,两人正好迎面撞上。
向海棠“哎哟”一声,低头一看,却是弘时。
弘时一见她,差点就扑进了她的怀里,可还是忍住了,只眼泪水汪汪的扯了扯她的衣袖:“凌福晋,你可终于回来了。”
“好好的,你怎么哭了,莫不是撞疼了?”
向海棠蹲下身来平视着他,正要拿帕子给他拭泪,他却一把握住她的手,带着哭腔道:“凌福晋,你快去求求阿玛,叫阿玛不要再将姐姐禁足好不好?”
“大格格她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姐姐是怎么了,被阿玛带回来之后就一直哭,一直哭,还说如果阿玛非要将她关起来,她宁愿拿绳子来勒死自己。”
“……”
“我想去求阿玛,可是额娘不让,所以我就偷偷跑了出来,想去找阿玛求求情。”他摇了摇她的胳膊,“凌福晋,你去求求阿玛,你说的话一定比我的管用。”
向海棠无奈的摇摇头:“我已经去找过你阿玛了,没用的。”她露出为难之色,又道,“这样吧,我先去瞧瞧大格格。”
“可阿玛她不允许任何人进屋见姐姐啊,额娘这会子急的不得了,只能在外面劝她,凌福晋,我害怕,害怕姐姐真想不开,拿绳子勒死自己。”
“不会的。”向海棠安慰他道,“她只是耍小孩子脾气。”
说完,她拉着弘时就要去锦香阁,走到半道,突然听到有人轻轻笑了一声:“我当是谁,这不是凌福晋吗,怎么,就这样回来了?”
向海棠定睛一看,是宋格格,她身旁还站着高高在上的年氏,她不欲搭理二人,宋格格已经走上前来,朝着她行了半个礼,掩嘴轻笑道,“好好的,凌福晋这额头是怎么了,莫不是在主子爷那里……”
她拖长了尾音,却又没再往下说。
这时,年氏冷幽幽的叹息一声,望着眼前凋零的琼花林吟道:“夫何一佳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她的声音在萧杀的秋风中悠悠荡荡,颇带着几分幽怨哀愁的伤感之意,如落花流水,飘零无依。
吟完,向海棠恰好经过她身边,她打量了她一眼,若有深意沉吟道,“听闻妹妹颇有才情,不知能不能另写一首《长门赋》?”
向海棠知道她是故意拿汉代陈皇后的事来激自己,其实年氏自己何尝不是嫉妒的要发疯。
否则,依她矜傲的性子,再加上近日年羹尧势力愈盛,她也不可能跑到她面前来,特意无病呻吟这《长门赋》给她听,焉知不是她自己内心的真实写照。
她只淡淡一笑:“论才情,妹妹不及姐姐万中之一,要写也该是姐姐写才是。”
年氏被噎了一噎,张着嘴,还要再说什么,向海棠立刻又道,“妹妹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说完,便不再给年氏说话的机会,带着弘时就走了。
宋格格恨恨的盯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道:“我呸,还真把自己当根蒜了,若主子爷还在乎她,怎么可能将她赶了出来,让容福晋进去了?说不定这额头上的伤就是主子爷砸的,先前她回王府时,可没见她额头上有伤。”
年氏还处于感伤之中,咬着唇道:“至少她还有个怀曦可以依仗,即使没有了四爷的宠爱,谁还敢拿她怎样不成。”
宋格格撇撇嘴道:“不过就是个小格格而已,又不是小阿哥,有本事她生下一位小阿哥,才是真正的依仗呢。”
年氏只觉得这话甚为刺心,拉下脸正要喝斥她,宋格格已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岔开话题,“这大格格也真是太不像话,也不知李福晋是如何教导的,堂堂王府大格格,竟然爬狗洞溜出王府,气得主子爷要将她禁足。”
年氏冷笑道:“大格格素日就是个轻狂的,又……”
跟着昭月公主厮混了这些日子,益发胡作非为起来,想了想,昭月毕竟是皇上手心里的宝贝,这才远嫁,皇上对她一定思念的很,这话便没有说出口。
她转口道,“年岁渐长,哪个少女不怀春,想当初,她不是还看上府里的一个侍卫么?”
“也是。”宋格格谄媚的附合道,“说不定大格格溜出王府是私会情郎去的,这才惹得主子爷动了大怒,这个大格格也真是个眼皮子浅的,就好像没见过男人似的,什么香的臭的都要。”
年氏冷冷道:“这话可是你说的,我可一个字都没说。”
说完,便懒懒的转身离开了,留在宋格格张着嘴,站在那里喝了一肚子冷风。
不知从哪里卷来一叶打了卷的枯叶在半空飞舞,然后安安静静落在了年氏的发上,她却连一点儿知觉都没有。
今晚,四爷会去哪里。
向海棠那里,还是乌拉那拉容馨那里?
反正不会是她这里。
阿禛啊,你待我还真是冷情狠心。
先是有向海棠,现在又是乌拉那拉容馨,你可曾有过一刻将我放在心里过?
正想着,忽然“嘎”的一声鸣叫,凌空略过一只乌鸦,飞远了,栖息在一颗树叶早已凋零,光秃秃的树枝上,回首用尖尖的鸟喙梳理起自己油光漆黑的羽毛。
年氏眺目望去,未见乌鸦,只见天空悬着一轮淡薄的太阳,冷而犀利,就像已烙了不知许久,早已冷掉的煎饼。
心头顿时又萦绕一片凄凉。
……
锦香阁
怀真发了狠似的已经闹开了,找不到绳子,她就拿头撞柱子,急得李福晋什么都顾不得了,勒令守门婆子将门打开。
守门婆子本不敢开门,又怕怀真有个好歹,只能命人去禀报四爷,然后打开了门,李福晋痛哭着冲了进去。
李福晋一进去就看到怀真额头上撞出了血,沿着额头流淌下来,划过眼角,竟似两道血泪,吓得李福晋凄厉一叫:“怀真,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怀真砰通跪倒在地:“额娘,女儿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这一次,求你了,求你一定定要帮帮女儿。”
“你这个孽障,是想要逼死你额娘啊!”李福晋泪如雨下,蹲下来,一把将她抱进怀里,“那个乌拉那拉兴哲到底有什么好,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啊,值得你闹成这样,连阿玛额娘和性命全都不要了。”
“在额娘眼里他一无是处,可是在女儿眼里,他哪里都好。”怀真抬起头看向李福晋,哭道,“女儿不愿像昭月姑姑一样,被强逼着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兴哲哥哥真的很好……”
“那过去你还觉得那个吴恙也很好呢。”
“不,不一样,吴恙连兴哲哥哥的脚趾头都不如,对了!”怀真忽然想到了什么,眼里闪过一道光,手扶在李福晋的肩膀上,急切道,“嫡福晋也是乌拉那拉一族的,你去求求嫡福晋,只要她肯同意,她一定能说服阿玛的。”
“你疯了?”李福晋不可置信的望着她,“乌拉那拉兴哲只是堂族旁支,嫡福晋岂肯为了他去得罪你阿玛,而且额娘我也以为,那个乌拉那拉兴哲根本配不上你不。”
她一边说,一边拿帕子替她拭去脸上的血和泪,“怀真你就听额娘一句劝,忘了那个乌拉那拉兴哲吧,额娘会为你另寻一门好亲事的。”
“……呵呵。”突然怀真笑了起来,“迟了。”
李福晋惊愕道:“什么迟了。”
“额娘,你知道阿玛为什么这么生气吗?”此刻,怀真反而冷静下来,用一种异样的决绝的眼光盯着李福晋,咬了咬牙道,“因为阿玛亲眼看见,我和兴哲哥哥在一起了。”
“什……什么?”
李福晋只觉得当头一声棒喝,霍然站起,然后连连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她无法接受的盯着怀真,伸手指着她颤着牙道:“你……你刚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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