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十九年,镇南王因谋逆之罪被诛杀后半月,其女暮王妃岳氏小产而薨。
这天京城下一场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萧晋刚下朝回来,听到容奔回的这个消息,面无表情回句“好,知道了。”
梅儿呆呆的坐在殿外的石阶上,听到岳氏如前世的自己一样不明不白惨死,她丝毫没有报复的快感,反而觉得心里一片凄凉。
她想起前世岳氏逼婚时咄咄逼人的气势,口口声声说她自己早年便与萧暮两情相悦,后却被她捷足先登截了胡。她当时根本不信,因为当年的萧暮一直痴恋她,所以她被萧晋辜负后,才会转嫁给他。与萧暮婚后的那几年,他虽然知道她心里爱的人并不是他但待她也是极好的,可是为了皇位,他仍旧能够狠得下心来,不惜将她毒杀。
如今时过境迁,前世的她也好,如今的岳氏也罢,想来不过都是皇权斗争的牺牲品罢了。帝王家本就是无情之地,权衡的是利益得失,那点子亲情挚爱在权衡的天平中,从来就是最微不足道的砝码。
她回头看着金碧辉煌的晋王殿,那么,这一世,她还要步前世后尘吗?
内殿只剩下萧晋和容奔,萧晋只一动不动的坐着,仿佛在想一件遥远的心事。
容奔试探着劝道:“王爷大仇得报,也该抒怀了才是。”
萧晋面色阴冷,“当年害她的仇人又何止一个岳氏。”
“王爷莫急,咱们慢慢来。”
萧晋发狠道,“我会让当年逼害她的人血债血偿,那时她在天有灵也能瞑目了,只是......”
只是,不知她在天有灵会不会原谅我。
萧晋暗暗叹口气,将未出口的那句话咽了回去,有时候,一念之差便是毕生之憾。
萧晋下午没有出去,一直闷在殿内,下半晌,苏婉来了晋王殿。
晋王殿是萧晋的寝殿,平日里萧晋并不喜人随意进出,即使晋王妃苏婉也极少踏足,是以梅儿在晋王殿避祸这段日子从未见苏婉来过。
梅儿正和小丫头们在廊下闲话,见了苏婉,众人齐声施礼问安。
苏婉免了众人的礼,问道:“王爷可在里面?”
苏婉一身素缟,眼睛里有些红肿,显然是刚从暮王府为岳氏奔丧回来。
镇南王是苏婉那好夫君萧晋一手扳倒的,岳氏狂妄,苏婉也明显极不喜欢她,梅儿见她这般,心里也是极其佩服。在那岳氏灵柩前她是如何能真真切切哭得出来呢?
丫头们恭敬的对苏婉回说萧晋在。苏婉正要抬步进殿,无意间瞥见梅儿,停住脚步问道:“你也在这里?”
云淡风轻的语气。
前一世她们一同长大,梅儿太了解苏婉了,她这“云淡风轻”
里夹杂的却是百转千回的思谋。
上一世,当她得知萧晋倾心于苏婉时,她能忍痛做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成全他们,这一世她更不屑与她争。梅儿觉得爱情这东西讲究的是纯粹的你情我愿,两心相惜,你心里只有我,我心里也只有你,参不得半点杂质。
靠营谋手段跟别的女人争一个男人,没意思!
梅儿坦荡回道:“前几日我不下心得罪了周侧妃,王爷罚我在这里当差思过。”
苏婉凤眸微动,没再多问,进了内殿。
容奔见苏婉进来,施礼问安后,便知趣退下了。
屋内只剩下二人,萧晋面无表情的问道:“你去了暮王府?”
“妾身刚从暮王府回来,暮王妃突然薨逝,我身为晋王妃理应前去吊唁。”
萧晋跟前苏婉永远都是一副温婉贤淑的模样。
萧晋脸上不辨喜怒,不再言语。
“王爷。”苏婉轻轻唤了句,见萧晋依旧不动,她款款上前,委坐在塌边伏在萧晋膝上,双手握住萧晋的手喃喃道:“自堂姐过世,王爷便一直不能释怀,如今也该......”
“你莫提她!”萧晋冷冷的打断苏婉。
苏婉抬起头,问道:“王爷是不是还在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萧晋摆摆手,长叹一声,“当年的事莫再提了。”
苏婉眼里缀满了盈盈的泪,伏在萧晋膝头楚楚可怜的仰望着他哽咽着道:“难道王爷再怪妾身吗?”
萧晋暗暗叹口气,扶起苏婉,“我没怪你,是她,不,是我......算了,莫再提这些了。”
苏婉抹去泪水,柔声道:“妾身别无所求,只求王爷能够抒怀。”
萧晋点点头,“我知你心意。”低头,看着苏婉问道:“这阵子忙一直没抽出空来去看你,你身子可好些了?”
苏婉嫣然一笑,“劳烦王爷挂心,近日来晚上不咳了,已经是好多了。”说罢又忍不住垂下两滴泪来,哽咽着道:“妾身命如浮萍,自小便失了爹娘,寄人篱下数年,偌大的相府,妾身无依无靠,活得小心翼翼,幸得王爷不嫌弃,才算有个安稳的所在。”
萧晋安慰道。“你身子不好,莫要多思,前几日有人送了几只上好的野山参,我一会让人给你送过去,你仔细将养好身子,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差人来告诉我。”
苏婉含情脉脉的看着萧晋,“王爷可知妾身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萧晋拍了拍苏婉的削肩,不再言语。
“我......”苏婉看着萧晋的神情,抽了抽嘴角,生生将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转而带着温婉的笑意问道:“我听说王爷将梅儿姑娘调到这里了。”
萧晋不自在的一顿,阴冷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些许暖意,回道:“嗯,她,这丫头毛躁,前几日跟妙姝闹了一场,你知道妙姝那个脾气,我也是,也是可怜她一个弱女子......”
苏婉纤纤玉手掩住萧晋的唇,柔声道:“我见这姑娘人倒是不错,不如由我这个王妃做主,将她名正言顺纳给王爷做妾如何?”
萧晋拿开她的手,支吾着道:“算了,我并无此意。”
苏婉笑着劝道:“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莫说是亲王,就是个有门脸的大户人家还养着个把姬妾呢,王爷身边如此清净,知道的说您不喜女色,不知道的背地里肯定要诬陷妾身了。”
“诬陷你什么?”
“诬陷妾身善妒,不能容人呗。”
萧晋讪笑,“你莫在乎别人说这些混账话。”
苏婉小手揽住萧晋的蜂腰,撒娇道:“妾身这样操心,也是希望王爷能够开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王爷盖世英雄般的人物有个怜香惜玉之心再寻常不过,若真对那丫头有意,妾身身边多个知心的姐妹,平日里也不会太过寂寞。”
说道最后,苏婉缓缓的语气里甚至带着几分悲戚的哽咽之音。
萧晋看着苏婉带着歉意道:“这些年外有南魏强敌滋扰,内有奸妃左右朝纲,可谓内忧外患。我虽已不是储君,但事关天下黎明百姓福祉,我却不能袖手旁观置身事外,政务繁忙,倒是时常疏忽了你。幸得你知书达理,能够处处体谅我,在我太子之位被黜流落北疆那样的危难时刻也不愿离弃,这份情谊我会铭记在心。”
苏婉见萧晋明知自己心思却顾左右而言他,心里一阵酸楚,面上却温婉一笑,深情款款的凝望着萧晋道:“夫妻本是一体,王爷这样说倒是跟妾身生分了。”
萧晋正要开口解释,苏婉挽起他的手,笑着道:“王爷无需再跟妾身解释了,我都明白的。今日是堂姐大仇得报的好日子,妾身已经命人在栖霞殿摆好了晚膳,王爷随我一同去用吧。”
萧晋点点头。苏婉欢喜着拉着萧晋出了正殿,往栖霞殿去了。
夕阳西下,只剩一抹残阳,洒下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
梅儿别过脸,不去看那对渐行渐远的璧人,心里却无故酸楚起来。
她转身进了正殿,躺在她这几日住的外间的一处小屋子里,满脑子都是萧晋和苏婉牵手的影子,她硬生生的不去想他们,眼泪却如决堤之水,喷涌而出。
夜已深,萧晋并未归来。她躲在晋王殿的这段日子,萧晋每日亥时左右都会回来,没见他在别处留宿过。
这就给了梅儿一个自欺欺人的错觉,他是她的。
这错觉很可怕,不知不觉便将她拉进了迷恋他的旋涡,骤然醒悟,便又是痛然失去般的锥心刺骨。
我是迟早要离开的!梅儿不断告诫自己,莫要在赴前世后尘,忘记萧晋,离开萧晋!她爬起来,裹上外衣出了正殿。
寒风刺骨直冷到心里,她回到西小院里自己那间小屋,数九隆冬,屋子里冷得像个冰窖,一应物品已被周妙姝砸的稀烂,连棉被都被撕成了两半。
身上冷,心里更冷,梅儿蜷缩在小炕上,裹着破烂的被子,泪水不争气的往外流,抹去一层又一层,仿佛永远也擦不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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