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纸条,思璇立时娥眉轻竖,顿足忿忿嚷道:“这个程知节,还反了他不成!看他是前朝老臣,平时让他三分,不想,他竟敢闹到李家头上!”
敬轩反倒显得异常镇静,他疼爱的轻抚了下思璇的胳膊,声音淡淡道:“我早就料到会有今天,程知节可不比梁建方,这人看似大大咧咧,但心眼却小,倒是你,别为这点小事生气动火。”说着,又睨眼瞅了瞅思璇小锅似的肚子。
听说继昌有事,三妹先就慌作一团,见敬轩在那里安闲喝茶,这才稍作镇静道:“打算啥时动身?”
敬轩像是没事人似的笑道:“不急,明早饭后再走。”话音才落,三妹便扭头出了门。
每次出行,敬轩的衣物都是由三妹亲自打理准备,这已成多年的习惯。
知道这回牵扯到朝廷,自不会像见见贺鲁那么简单,恐怕要耽搁些时日不说,还可能有些麻烦。
于是,不但准备了充足的替换衣服,还安排董坤随行,正嚷嚷着,就见鹏飞和无尽闻讯赶来,也嚷着要陪敬轩一道去。
而敬轩像是胸有成竹似的,安排无尽在家坐镇,一旦有了人犯消息,就和秀姑亲自押往军营,鹏飞父子与自己先行。
刚刚分派完毕,就见雪儿风风火火冲进门,孩子般跺脚嚷嚷,一定要随爹爹一同出行。
三妹这才意识到,雪儿的娃已经能脱怀,肚里还空着,正好陪敬轩出门,有了她,路上倒也更让人放心,若不是惜春和思璇挺着个大肚子,说啥三妹也要亲自去一趟。
事情紧急,还是老办法,换马不换人,四人日夜兼程,不到半月功夫,便已经遥遥望见了曲美的伊犁河畔,和大型部落般的军营。
听得敬轩已进了辕门,程知节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心里嘟囔道:“还是儿子要紧,不然,才不会这般快来见我!”
敬轩清楚程知节的用意,所以,下马也没做过多寒暄,便开门见山道:“天大的事情,由我李敬轩顶着,赶快放驼队西行,那里面还有朝廷回赠埃及国王的礼品,耽误了时日与谁都不好。”
程知节略显尴尬的淡淡一笑,轻捋了捋山羊胡须道:“有了雪狼大侠,留着商队自然多余,不过......”
见他说话吞吞吐吐,羊眼又滴流乱转,敬轩便畅然笑道:“早就听说,总管大人是瓦岗寨出来的老英雄,还怕我跑么?不然,你绑了我的手脚,再派人看着!”
程知节讪讪笑道:“哪能哩,谁不知雪狼大侠一言九鼎,既然您答应留在军中,我自当放心,不过......”
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敬轩略显不耐道:“痛快说吧!只要放商队走,把我咋样都行!”
程知节长吁口气,像是下了决心似的道:“就给你明说了吧!朝廷的意思,是想请你去趟京城,当面对上峰有个交代。”
敬轩暗暗惊愣了一下,心里顿时明白,这是要将自己押解进京!于是,静默须臾道:“总管大人有此安排,李某自当从命,不过,能否半月后启程?”
见程知节面显狐疑,瞅着自己,欲言又止,敬轩接着道:“册封使被杀一案凶手在逃,我等正在缉拿人犯,相信不日便会有结果,到时真相大白,也好给朝廷有个明确交代。”
程知节刚要说啥,就见苏定方和继昌前后脚进了军帐。
苏定方那浓眉大眼,鼻直口方,两耳垂肩的样子,倒与敬轩有几分相像,两人虽未谋面,但却心交已久。
英雄相惜,四目相对,光波闪烁,便已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二话不说,两双有力的大手,已然紧紧握在了一起。
见继昌目光略显委屈的瞅着自己,敬轩像是在自己家中安排事情似的,温声道:“马上收拾驮子出发,路上催紧些,天黑就能赶到达拉斯驼店歇脚,别误了交货。”
继昌目光恋恋的还想说啥,就见父亲冲他缓缓摆手,平和温软的笑容,给了他坚强迈出军帐的力量,于是,便冲苏定方微微一笑,转身出帐。
见程知节睨眼瞅着自己,敬轩轻松笑道:“放心吧!吃喝随后有人送来,我们四人,给准备两顶小帐篷就行。”
话音才落,就见苏定方赶忙热情道:“到我营里住,现成的毡房!”看两人见面就那副热乎劲,程知节微微摇头叹息,也没说啥。
夕阳烧红了天边,也映染了山尖,大地呈现出一天中最为动人的颜色。
独泉子驼店,迎来了今天的第二拨客商,上百人的西域驼队,在这一代出现并不少见,他们多是来自波斯印度和大宛一带。
其特点往往是由几个地方的小驼队一路结伴而成,在路上看似一队,但进了驼店却各自为阵,互不关联,所以,店老板根据订房结算,就清楚他们是几伙人。
当轮到一个七人十五驼,却要了一大一小两间住房的驼队时,老板赵三不由得多瞅了来人一眼。
十五峰骆驼是一家,人却是五个西域人一伙,而两个汉人一伙,不经意的向那汉人嘀咕了一句,那人声音怨怨道:“闻不惯那股膻味。”
其实,店老板心里早有数,最南头的那几间客房,就是专门留给西域人的,中原客商大都不习惯草原人身上的气味,要是混着住,准得骂娘。
夜幕渐渐降临,宽敞的驼店大院,也随之朦胧了起来。
几个骑马的过客,要了一间房,和普通的酒菜,便说说笑笑的喝上了。
不一会,有个伙计模样的小子便悄然进门,凑近虎壮耳朵,低语了几句,只见虎壮圆乎乎的脸上,顿时笑出了浅浅的曲纹,随即,伸手摸出一小包东西,便放在了伙计手里。
草原人吃饭很简单,不像汉人动辄就是七个碟子八个碗的讲究,他们只要有一盘羊肉,几袋马奶酒,和一壶奶茶便能打发。
马奶酒袋,都用山羊油封口,只论袋,一般不打开零卖。
当小二将热气腾腾的手抓羊肉摆上桌,又拎着酒袋和茶壶进门时,却僵愣在了地上,见五人并没像别的屋子人那样,抓起羊肉就大啃大嚼,而是目光死鱼般盯视着自己。
小二微一懵愣,匆匆放下酒袋茶壶,就打算转身离去,但却被个蓝眼睛的家伙摆手叫住:“先别走!我请你吃羊肉。”
小儿腼腆一笑,道:“店里有规矩,不能吃拿客人的东西。”
那人把眼微微一瞪,沉声道:“我让你吃你就得吃!”说着,便伸手递过一小块肉。
小儿会意一笑,痛痛快快接住,三口两口便吞了下去。
刚要点头温笑转身,却又被那人叫住,一双蓝眼,滴溜溜瞅着茶壶。
小二未等他开口,便主动斟上半碗奶茶,一饮而尽,这才抹着嘴,笑嘻嘻的出了门。
月挂树梢,鸡叫头遍,灰蒙蒙的驼店大院,几条灵巧的黑影一闪即逝,就像随风飘过的烟雾一般。
翌日的太阳,刚刚挤出地面,大地便早已变成一派清亮。
五个草原人,沉沉的一觉醒来,却惊愕的发现,自己已被捆得跟粽子一般。
听到嚷嚷声,虎壮几个便悠哉悠哉的走了过去。
四人低头不语,只见那个蓝眼睛的家伙见有人进来,便瞪着牛大的眼仁嚷道:“你们这是抢劫么?我要控告你们!”
虎壮鼻子冷哼道:“别装了!快说!是谁派你们来杀人的?”
那人猛然一惊,随即嚷道:“我们杀人?是你们想杀人!”
虎壮见他想抵赖,便将他们作案以及秘密潜逃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讲述了一遍,没想到,那人依然一脸懵懂的直摇头,表示不明白。
就在这时,只见冉静带着两个驼户走了进来,未等虎壮开口,两人便争先恐后的嚷嚷道:“就是他雇了我们的骆驼,用五匹马换了三十箱茶叶!”
草原人一副无辜的样子,轻摇着头,蓝眼闪烁的嘟囔道:“你们汉人都疯了,我只雇了你的骆驼,没有马。”
见那人还想抵赖,虎壮睨眼道:“你是突厥人吧?”
那人微微一愣道:“是,我是从大宛过来做买卖的突厥人,这里不欢迎突厥人么?”
虎壮突然吼道:“是贺鲁派你来的吧!”
那人又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摇头道:“贺鲁是草原上的雄鹰,我哪能够上他的翅膀,沙钵罗可汗的威名传遍四方。”
见虎壮气的一时无语,那人又做出一副可怜的样子道:“我们身上没有钱,就三十箱货全给你,好汉就放了我们吧。”说着,直冲虎壮鞠躬哀求。
行凶之人做事缜密,没留下多的蛛丝马迹,而这几个突厥人,又是装傻充愣,死不承认,虎壮只好默默转身,回到了住房。
见大伙都目光呆滞的在冉静和自己的脸上扫来扫去,冉静脸上再次露出忐忑委屈的神色。
虎壮轻轻拍了拍冉静的肩膀,沉声道:“从各路传来的消息来看,这条线是最可靠的。”
顿了一下,扫视了众人一眼,接着道:“不管他们承不承认,也得死马当作活马医,放他们走!派人跟着,严密控制,只要有人能认出他们是贺鲁的人,这事就算结。”
于是,漫漫商道,便出现了一支,处处受人“保护”和“关照”的神秘驼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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