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如站在镇南侯府的对面,门外并未守着人,但大门和侧门就关着的,透着一股清冷。
“要去敲门吗。”吕毅问道。
苏婉如摇了摇头,道:“他闭门思过就不能见客吧,还是不要去了。”至少不能正大光明的去。
吕毅就没有再说话,两人欲走,忽然就见到皇城从方向有男子骑马直冲了过来,一身朱红色的锦袍,满脸怒容,在宽敞安静的街道上,横冲直撞。
“朱正言。”苏婉如喊了一声,马勒停住,朱珣看到了苏婉如,“你也来看八哥的吗。”
苏婉如走过去,抬头看着他,问道:“你从皇城出来吗,为他求情了?”
“我不是求情。”朱珣翻身下马,气的将马鞭摔在了地上,吼道:“这群酒囊饭袋,觉得现在天下太平了,就是文官的天下了。也不想想,如果没有我八哥,没有这么多冲在前面的拿命搏的武将,他们有机会站在金銮殿上,满口喷粪的说仁义道德吗。”
“我恨不得将这些一人抽上百十鞭子,打到他们哭爹喊娘去。”朱珣说着,啐了一口。
苏婉如失笑,道:“你又不是武将,你打了也不算武将打的呀。”
“你!”朱珣气的脸红脖子粗,“我都气成这样了,你还拿我打趣。”
苏婉如就拉着他的胳膊,“气死了也帮不了你八哥。走,请我吃饭吧,我正好有事和你说。”
“为什么是我请你吃饭。”朱珣怒道:“我这个月的月例被我娘扣掉了,我没钱,你请我我就去。”
苏婉如失笑,点着头道:“行,我请我们朱世子吃饭,总可以了吧。”说着,回头对吕毅道:“吕叔,马交给你了。”
“你要和我说什么,你怎么不想想办法。八哥现在可不是闭门思过,他这是被打脸。”朱珣愤愤不平,“圣上被那些满口圣人道义的伪君子胁迫的,不得不将八哥关起来,可我们才不会搭理那些人,我要狠狠的打他们的脸。”
苏婉如拉着他进了一条巷子,巷子里头有个饺子馆,苏婉如拉着他进去坐下来,点了三分牛肉馅饺子,饺子上的很快,吕毅端着饺子坐在门口,苏婉如笑着给朱珣倒了醋,道:“是不是午饭都没有吃。”
“还真是饿了。”朱珣三两下吃了一半,想起什么来,嫌弃道:“你难得请客,怎么就请我吃饺子。”
苏婉如扬眉,朱珣已经拍着桌子喊道:“老板,给我上壶你们最好的酒。”
老板应了,拿了一坛酒过来,朱珣自斟自饮,显然还是很生气。
“少和喝点,我有事让你做。”苏婉如摁着他的酒壶,朱珣看着她,问道:“让我做什么。”
苏婉如道:“救你八哥啊。”又道:“你什么都不做,就一直这样发牢骚骂人,你八哥就能化险为夷了?”
“我怎么不做事了,我明天就上殿和那些老不死的理论。”朱珣拍开她的手,道:“不是说武将只会动粗吗,那就动粗给他们看看,吓死他们。”
苏婉如噗嗤一笑,无奈的摇了摇头,道:“行了啊,你要真动手,你连关在家里闭门思过都不行,就直接下大狱了。”
“那你说,怎么办。”朱珣道。
苏婉如道:“这些人很精明。明明沈湛抓祝泽元和户甲,与坑杀流民的事,是一件事。但他们却生生拆开来,将流民的事,轻描淡写的带过去,反而一直在掰扯,沈湛到底有没有权利,直接抓祝泽元和户甲以及在没有甚至的情况下,射杀了那么多禁军。”
“坑杀留名是因,抓人是果。我八哥又不是失心疯,好好杀禁军干什么。”朱珣道。
苏婉如颔首,“但是,他们很精明啊。一开始将”因“淡化了,现在轻飘飘,用一堆延平府的户籍册子,就证明了坑杀流民的事不存在,如此一来,这”因“自然也就不存在了,没有因那么果就是罪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证明,这因是存在的,并且是正确的?”朱珣问道。
“不但如此。我们还要帮武将证明,文官是不是就能凌驾在武将之上,他们读了圣贤书后,是不是就一定比大字不识却能保家卫国的武将位置更高,更值得百姓尊敬。”
“你说的有道理。就应该狠狠的打她们的脸。”朱珣说着,想起什么来,看着她道:“可想的同意,坐起来更难啊。不但这事,那延平府的户籍册子我今天看过了,看不出任何问题。”
“急什么。”苏婉如敲了敲桌子,道:“我们一件事一件事的做!文官能闹,武将也可以啊,先闹起来,让他们见识一下,你们的威力!”
朱珣听明白了,指着苏婉如,一脸坏笑,“我明白了,你是打算将这件事扩大,引起众怒,让别人为你冲锋陷阵。”
“快去做事。”苏婉如将朱珣的酒壶抢了,“限你三天之内,让京城内外所有武将暴动,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朱珣蹭的一下站起来,道:“这点小事,交给我了,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说完,一拂袍子,很有气势的出门,牵马走了。
“等下。”苏婉如喊住他,递了个荷包给他,“这是资金赞助!”
朱珣眼睛一亮,毫不客气的接过来,当着她的面打开了数了数,激动的道:“还是嫂子对我好,一次就给了我五百两!”
得了好就喊嫂子了啊,苏婉如挑了挑眉头,颔首道:“别让你八哥知道,你内心里也特别想娶我,特别崇敬和爱慕我。”
“谁说的。”朱珣的脸腾的一下红了,怒道:“我从来没有过。”
苏婉如哈哈笑了,挥了挥手道:“你要是这事办砸了,我就这么和你八哥说。我还说你热烈的向我表达了爱慕之意,还天天纠缠我。”
“卑鄙,你太卑鄙了。”朱珣将荷包往怀里一塞,一夹马腹,滋溜一下跑走了。
苏婉如摇了摇头,和吕毅往绣坊去,吕毅问道:“要不要我帮忙。”
“你到妙事茶馆去。”苏婉如道:“将这事转述给说书先生听。就说这事是我们给他提供的素材,不用他付银子了。”
吕毅嘴角抖了抖,问道:“就去妙事茶馆吗,别的说书先生还去不去?”
“不用,我们说话要讲信用嘛。说了给他一个人,就不能给别人了。”苏婉如道:“告诉他,他要是没有胆子说,我们就给别人,燕京,总有人会愿意的,到时候这好事没了,他就哭都没处哭。”
“那我去了。”说着走了。
苏婉如去了学堂,快到散学时间,学生们叽叽喳喳的说着话,赵衍被一群小姑娘家围着说话,众人看到苏婉如过来,又像是蝴蝶似的扑了过来,道:“姑姑,明天你是不是要上课了,我们都好久没有听你讲课了。”
“明天不行,我有事。后天吧,我接着讲炭笔画。”苏婉如道。
大家就七嘴八舌的说着话,赵衍站在人群外,含笑看着她。
苏婉如和他点了点头,就靠在抚廊上,看着大家笑着道:“有个问题,有没有人想学拳脚,骑射?”
“拳脚?功夫吗。”一群娇滴滴的千金小姐,“我们吗,现在学合适吗。”
苏婉如含笑道:“强生健体。只要你们想,我就去请位女师傅回来。”她笑着道:“大家考虑一下,算选修课,要额外交钱,补先生的束脩。”
“那我愿意的。”有个小姑娘道:“上次的那件事把我们都吓的不轻。我常在想,如果再有一次,我们是不是还能这么幸运。如果会点拳脚多好啊,不说伤人害人,要是能自保也是极好的。”
“是啊。”大家点头,崔玉蝶道:“姑姑,我们愿意学的,您请先生来吧。”
苏婉如点了点头,“那就行,我这就去找女先生来。”说着,摆了摆手,“玉蝶留下来,其他人都回家去吧。”
大家就说说笑笑的回去,讨论着练武要穿什么衣服,头发怎么绑比较好。
“姑姑,你找我有什么事。”崔玉蝶上来挽着苏婉如,“让我猜猜,一定是因为刑部的事,对吧。”
苏婉如刮了她的鼻尖,笑着道:“太聪明了,小心嫁不出去。”她说着,回头冲着赵衍笑了笑。
赵衍颔首,回了自己的办公房间。
苏婉如和崔玉蝶将她要说的话说了一遍,崔玉蝶听着点头,神色严肃的道:“您这事不算求人。人在刑部,他们保证人犯和证人的安全,是应该的,我回去就跟我爹说,让他多加派人手。”
孔顺义带来的二十人,以及延平府跟来的钱婶他们都被关进了刑部,她相信沈湛肯定做了安排,但和崔大人打个招呼还是有必要的。
“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崔玉蝶道:“我爹也快下衙了。你还没有去过我家吧,我娘常问我你的事呢,你去了她肯定高兴。”
苏婉如颔首,道:“我去准备一下,第一次上门,总不能空手去吧的。”
崔玉蝶掩面笑着。
苏婉如回绣坊取了一个插屏带上,又带了一些茶,和崔玉蝶去了崔府。
第二日,早朝上,赵之昂让刑部放了祝泽元和户甲,声正二人无罪,尤其是户甲,剿匪有功,圣上慰其伤势以及旗下五百亡灵,升他做了大尉,待伤好后回原籍继续统领禁军。
满朝欢腾,廖大人带领之下,大殿之上一片赞叹赵之昂是明君的声音。
赵之昂松了口气,和杜公公道:“朕这样处理,没有问题吧。”
“圣上英明。”杜公公应道。
赵之昂颔首,道:“退朝吧。”说着,就不再多言,起身就走,杜公公跟在后面宣了退朝的话。
“圣上。”有人在后面喊了一声,见赵之昂已经出了殿门,就奇怪的和同僚道:“怎么就退朝了,镇南侯如何定罪,还没有议呢,”
有人低声回道:“镇南侯定罪一事,不差这一二日,明日我等再提也是可以的。”
“曾大人说的对。”众人附和着,说说笑笑出了殿门,“不差这一时。这一回,我等给了那些武将一个警告,往后他们心里就该有数了。”
天下已定,武将已无用武之地,他们就该心里有数,靠边站站,给文官让出地方来。
不要总仗着从龙之功,耀武扬威,以为所有人就该供着他们似的。
这些文官很高兴,好像是领兵上阵,打了一场极漂亮的胜仗。
人群散去,廖大人和杜大人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笑意,杜大人上前来拱了拱手,道:“大人料事如神,运筹帷幄,下官佩服。”
“有那位大人指点,我等不怕成不了事。”廖大人含笑,杜大人点头应是,道:“那位大人确实是在世诸葛,任何事都逃不过他的计算之中。此番,我等让这些文官打先锋,实在是漂亮。”
由他们牵头,义愤填膺的煽动满朝文官敌视武将,让他们有兔死狐悲之骇之愤,从而忽略流民之事,只抓着沈湛贸然抓人,确实是高明,连他们自己都觉得这一仗打的极为圆满漂亮。
“现在所缺的,就是镇南侯定罪,待他罪名一定,此事就彻底圆满了。”廖大人笑着道。
两人说着话,忽然,从斜刺里跑出来一名穿着羽林卫中尉袍服的武将,此人膀大腰圆,突然大喝一声,道:“廖明山,你给我站住!”
这一喝,让前后的官员吓了一跳,纷纷停下来朝这边看着。
廖大人也是眉头微蹙,打量着来人,心道,此人怕是为了镇南侯来吵架的,不由冷笑一声,问道:“杨中尉,找本官何事。”
“本将问你,你凭什么说武将不如文官,我等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练就一身功夫不比尔等苦读轻松。我们都是一样,一心想投效朝廷,为圣上为天下百姓做事,你凭什么说武将不如文官。”
这种极端的,打杀一大片的傻话,廖大人是肯定没有说过的。但杨中尉说话声音很大,吵的人耳底都疼,他蹙眉道:“错!你等有武功在身,就该去戍边保家卫国,而不是在朝堂搅风搅雨,素来武主外,文主内。尔等舞刀弄枪杀敌上阵,但却不懂治国之理,安邦之策,朝堂之上,就该谦虚谨慎,多听多看,而不是冲在人前,做一窍不通的事彰显地位。”
这话,杨中尉听不懂,他也不需要听得懂,逼问道:“你的意思,不还是说我们武将不如你们文官。”
“诶,你这人怎么听不懂别人的话呢。”杜大人上前一步,道:“廖大人的意思,是我们各有所长。我们知道不能上阵杀敌,所以通过所学所知为天下百姓做事,你们呢,当然要去沙场证明自身的能力。”
“那还是说我们不如你们。你们认字,我们也读。我们不但了,我们还练功,怎么就不如你们了。”杨中尉说着,气的声音更大,将方下朝的官员都引了过来。
“你们这些人,仗着自己多,就想来欺负我们。”他说着刀一挥,吓的众文官连连后退,有人道:“说话就说话,你动刀作甚,实在是粗鄙。”
“呸!打仗的时候,你们就知道老子不粗了。”杨中尉怒道。
廖大人听不下去,摆了摆手,道:“各位都散了,不用和此人一争长短,我等说话,他也听不懂。”
众人一阵大笑。
“站住。”杨中尉道:“你话里话外,还是说我们不如你,是不是。”
廖大人很烦,实在不想听话都听不懂的人吵架,就道:“我们还有事,杨中尉你也要当差,还是各归各位好了。”
“你今天必须将话说清楚。镇南侯有爵位在身,又有朝廷差事,品阶比你们所有人都高。他见祝大人有错,就能抓起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他抓犯错之人,杀有罪的官,不分文武,合情合理。”
他这话说的,好像当了武官,就能捅天似的,顿时引起了众怒,几十个文官顿时将杨中尉围困中,你一言,“镇南侯并非出征在外。”我一句,“他手无兵符,又不是上阵杀敌,凭什么君命不授。”
“就是可以。”杨中尉吵不过,“你们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了。”
四周里隔着金水河都围了一群人看热闹。
廖大人摆手,不想将事情闹大,道:“都散了,休要和这类目不识丁,不懂圣贤之人论理,说不过他们。”
话落,众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杨中尉气红了眼睛,忽然抬刀,目扫众人满目愤怒,大家吓了大跳,纷纷往后退,生怕他拿刀砍人。
却不料,杨中尉抬刀,噗嗤一声砍在了自己的腿上,顿时血流如柱,他大喝一声,声音极大,“尔等文官,欺人太甚!”
这一幕,让大家松了口气,又目瞪口呆,这人犯傻了吧,吵架不过就自残?
“散了,散了。”廖大人摆了一眼杨中尉,带着一群文官立刻四散了。
杨中尉坐在地上,旁边流了一地的血,他嚎啕大哭,一个虎背熊腰的大男人哭,实在是引人注目,让人印象深刻,不过半日就传的满京城都是这段早朝后的纷争闲话。
“就是说武将不如文官啊,这不,将镇南侯害的在家里闭门思过,还逼得羽林卫的一个中尉自残。”
“这些文官太可恶了,他当他们是谁。这天下要不是武将,还有他们什么事。他们连站在金水河边放屁的机会都没有。”
“这是欺负我们武将多在戍边,朝堂能说话的人太少。”
“太嚣张了,连镇南侯都被欺负了,他是什么人,他可是百姓心里的英雄,这些吃饱了闲的没事干的文官懂个屁!”
燕京禁军中也是议论纷纷,有人嘘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镇南侯统领的是都督府,和我们禁军不相干。要知道,他可是刚刚杀了户甲统领的五百禁军呢。”
“你不要混淆不清。镇南侯就算杀禁军,那也是我们武将之间的恩怨,和那些文官有什么关系。还有,祝泽元不过三品,镇南侯可是一品大员,他怎么就不能先斩后奏,抓祝泽元了。”
“对!”人群中义愤填膺,“现在那些文官将文武分开,还打压我们不如他们,难道武将就要比他们矮一个头。”
“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我们去找大人,我们要评理,各有所长,凭什么他们就要压着我们一头。”
禁军中一时间沸反盈天,演变到最后,在军中就是文官看不起武将,在民间,就是人看不起习武人,顿时,燕京分成了文武两派。
朱珣此刻正在如云馆内,啪的一声摔碎了手里的酒盅,道:“我爹现在就在戍边,为了家国拼命,这些吃干饭的,却在后方拖后腿,说我们是酒囊饭袋,除了打架什么都不会,实在是欺人太甚。”
朱珣今天请客,请了京中所有有头衔的武官在如云馆喝酒。
“对!”有人附和道:“这口恶气,我们绝不能吞下去,否则将来,这天下就没有我们的立锥之地了,谁还敢习武从戎,没有人保家卫国,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哪有地儿给他们。”
“我们上街去。”朱珣道:“定能振臂一呼,万人响应!我们要团结一心,争出一个公论。”
众人激愤而起,道:“走,上街去!”
说着,一群人吆喝着上街去了,边走边喊口号,“武能安邦,文能定国,互为左右相辅相成,何来高低!”
“何来高低!”众人附和,声音振振,引得两边行人驻足注目。
“武能安邦,文能定国,互为左右相辅相成,何来高低!”朱珣喊道。
“何来高低!”众人附和,声音透着不忿。
一行人走的不快,朱珣牵头,众人跟着附和,人群在西城门走过,一群刚交班的禁军看到,一怔,有人道:“这是在抗议吗,就和上次那些女人在衙门外哭一样是吧,叫抗议。”
“怎么能和女人相提并论,我们这是伸张正义。”有人说着,互相对视,忽然有一人将佩刀往路边一放,道:“此话,今天不说,来日我们等就真要被那些臭的,压在脚底下了。”
他说着,丢了佩刀,脱了铠甲,露出寻常的中衣,但头顶武将的官帽却依旧戴的稳稳的,昭示这自己的身份。
他一动,其他十几人也都学着,脱了铠甲,放了兵器,寻了在一边卖卤猪肠的摊贩,道:“帮大爷看好衣物,丢了要你的命。”
“军爷尽管去,这衣服小人定看的妥妥当当的。”
众人哈哈一笑,在二月春风还凉寒的午后,振臂一呼,加如了朱珣领的队伍,绕过西城,他们走在长街上,口号规律的响着,路过翠红楼时,楼上的着绿戴红的女子挥着帕子,喊道:“军爷们好威武啊,看的奴家一阵心荡荡。”
这一声引来一阵娇俏的笑。
“军爷们,上阵怎能没有旗,奴家这里有现成的。”楼上,一名娘子丢了个旗杆下来,一光着膀子的武将单手接住,大红的旗子呼啦一扫,发出猎猎之声,布绷直,字露真容,上书道:
公正,公平!
众人一阵缄默,是啊,他们求的就是公平,公正,大家谁也不比谁低贱,谁也不比谁高贵,凭什么就是文高武低。
“多谢!”众人拱手,对着楼上的莺莺燕燕一笑。
女子们掩面一笑,挥舞着手里的帕子,“军爷们体健威武,才是我等最爱啊,常来,常来!”
“看,我们好不好,女人都知道!”众人哈哈大笑,旗子一挥,道:“走!”
这些丢了兵器,脱了铠甲的男人,依旧满身阳刚之气,威风凛凛。
“你去做什么。”一边,卖肉的王屠户被自家媳妇拉住,“他们都是军爷,你一个卖肉的,去凑什么热闹。”
王屠户大怒,“什么叫凑热闹,我没,可我一身武功。凭什么那些人就看不起咱们,不过认识几个字而已。我也跟着这些军爷,让天下人看看,我们习武之人的威风。”
他说着一使劲,外面套着的外套顿时崩裂,露出一身腱子肉,他媳妇一阵叫骂,“你这败家的东西,这衣服可是刚刚做的。”
旁边的人一阵发笑,有买肉的喊道:“王家媳妇好福气哦,这一身腱子肉,瞧着真是舒服呢,不愧是习武之人。”
王家媳妇听的面红耳赤。
王屠户不听女人们的荤话,衣服一扯光着膀子就跟上了队伍,他一上,顿时这边砍柴的,那里卖马的,武管的拳师,镖局的镖师,大府里的护卫,甚至于衙门里的捕快都跟了上来。
为朝堂文武争高低,大,为天下文武争高低。
一时间,公平公平的旗帜飘在燕京上空,一时间,男人们洪亮的声音穿透九霄,响彻整个燕京,就在这时,一匹快马冲进了京城,有人高呼道:“甘肃,陕西,辽东几处所有兵士传话,他们要弃戎种田,请各位的人,文官们,去守卫戍边!”
“好!”有人大喝高呼,“让文官守卫戍边,让天下人看看他们是不是高人一等,是不是无所不能。”
队伍在移动,人越来越多,徐徐走近六部衙门外,奇怪的是,各个衙门纷纷将大门关了起来,根本不敢开门,生怕那些人冲进来大家。
廖大人在衙门内来回的走动,气的拍着桌子,道:“这些人简直无耻,居然用这种下作的手段,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要不,请圣上派兵镇压,将那些人轰走?”有人建议道。
廖大人就一脸鄙视的看着那个人,好像在问,你脑子呢。
那人被盯的头皮发麻,顿时想了起来,派兵镇压?兵就是武啊,这个时候谁听谁的啊。
“我的意思是,皇命难为啊。”那人道。
廖大人摆手,道:“你不要忘了,圣上也是武将出身!”
“啊!”那人惊的心头咚咚跳,忙开门听着街上的口号,“文武没有高低贵贱,你们出来,给我们道歉!”
口号很响亮,还有别的他已经没心思听了,惶惶然关门回来,道:“圣上不会不会吧”赵之昂也是大字不识几个、也是正儿八经的武将。
“这些人,这些人”廖大人大怒,“我们何时说过这话,我们只是针对沈湛抓祝泽元,只谈他有没有资格抓人。什么时候说过武不如文,他们这是歪曲事实。”
廖大人很清楚,此事对方就是故意的,用他们的矛,击他们的盾!
“大人,大人。他们去金水河了,看样子想要去宫门口喊话了。”有小吏进来回道。
廖大人眼睛一亮,道:“哼,那就让他们可劲儿闹吧,居然还有胆子去宫门,难不成想逼宫谋逆不成。”
“不是啊,大人。那些武将脱了外衣,没有佩刀。他们说他们就是普通习武之人,无二心,无他念,只为天下武将,天下习武之人讨一个公道。”
“哼,那又如何。”廖大人说着,忽然听到衙前一阵晃动,随即有人冲了进来,有人喊道:“都出来,和我们去宫门口找圣上评理去。”
廖大人大声喝道:“放肆!”
“放你娘的屁!”有人光着膀子,浑身的刀疤,“你一个枢密院副使不过二品,凭什么对我呼来喝去,老子也是二品,还是正的。”
廖大人被喷了一脸口水,胳膊也被拖着,“你你放手。”
“放屁。”那人怒道:“就算今天被圣上砍了脑袋,老子也死的值了,为后世从戎舍命的武将正名,值了!”
呼啦啦的,转眼功夫,衙门里有些头衔的文官都被连拖带拽的出了衙门。
“廖大人,廖大人你也在啊。”杜大人衣领被扯着,虽气的直抖,可就是挣脱不开,这是习武的就是一股蛮力。
廖大人以袖遮脸,气的吐血。
“关关我什么事,你们快放开我。”有人喊着,众人回头才看到是祝泽元,就听有人喝道:“事情就从你这个孙子开始的,你不去,怎么行!”
祝泽元被人提小鸡崽子似的,提着往皇城去。
人群后,苏婉如拍了拍朱珣的肩膀,道:“你说好去茅厕的,时间太久他们会怀疑你掉茅坑去了。”
“我做的怎么样。”朱珣一副求夸赞的样子:“这些人都是我喊来的。”
苏婉如点着头不迭,“禁军加进来是点睛之笔,相当好。”
“不过,王屠户不是我喊我,我不认识他,还有镖师啊,武官的人啊,都不是我。”朱珣道。
苏婉如轻轻一笑,在他耳边道:“是我喊的,王屠户的侄女,在娴贞女学呢。”
“原来如此,那镖师什么的呢?”
“镖师是的,武馆的人我就不知道了,大概是从人流了吧。”苏婉如道:“那面旗子如何,大气吗。”
朱珣噗嗤一笑,指着她道:“我就说字迹有点熟悉,原来是你的写的。”他哈哈大笑,又道:“那边关将士的话,也是你找人安排的?”
“没有,我没那个本事,难道不是你安排的吗。”苏婉如看着朱珣,朱珣摇着头道:“我就是有,也来不及啊。”
两人说着,对视了一眼,齐声道:“是我八哥!”朱珣又道:“你和我八哥真是心有灵犀啊,想到一起去了。”
文官抓住沈湛无权抓祝泽元,他们就将此事歪曲一下,变成了,文官说武将低人一等。
拳打一大片。
“他是不会老实待在家里真被禁闭的。”苏婉如也很高兴和沈湛不谋而合,随即又推着朱珣,“你快去,闹起来闹起来。还有杨中尉让他惨烈一些,去金銮殿上哭去。”
“知道了,你都说了几遍了。”朱珣说着,拔腿跟着众人去了。
苏婉如靠在墙边,眼底含笑。
而此刻,妙事茶馆内人声鼎沸,张铁嘴指着外面,道:“你们瞧瞧外面,把这些武夫武将气成什么样子了。读了几年书,就当自己是圣贤人,就是天下无敌了。”
“是啊,真是欺人太甚了。”
“镇南侯是堂堂一品大员,怎么就不能抓一个河北路巡抚,和一个禁军中尉统领。”张铁嘴道:“这么多人人文官,围攻镇南侯一个人,不就是欺负他同僚都在戍边吗。现在你们看看街上,让这些人知道,习武之人可不是怕事的,天地正气浩然存胸,他们是最讲义气的真汉子。”
“绝不能让镇南侯被这些人欺负。镇南侯莫说抓一个河北路三品巡抚,就是把徐立人抓起来都可以。”
众人七嘴八舌,义愤填膺,有人喊道:“走,我们为镇南侯声援去。圣上不能关镇南侯。这样就是寒了边关千万将士的心,将来无人守卫戍边,我们岂能有好日子过。”
“对。难道让那些人去守国门,那我们就又要过上几十年被异族统领压榨的日子了。”
满京城,呼喝声不断,此起彼伏,句句都是讨伐文官。
“这些人想造反不成。”赵之昂大怒,和杜公公道:“让王大海带人去,把这些人都给朕扣了。”
杜公公正要应是,门外有人回禀,“圣上,宁王爷和五殿下求见。”
“嗯。”赵之昂颔首,转眼赵衍和赵峻进门来,赵峻拱手道:“父皇,儿臣听说武将们都鸣不平,闹起来了,此时惹了众怒,单武力镇压,怕是要出事啊。”
“那你告诉朕,如何处理。”赵之昂问道。
赵峻就看了一眼赵衍,想到赵衍和他说的那一句,“五哥,人有取舍,态度分明远胜于模棱两可者。现在是个契机,更何况,得罪的也并非满朝文官。”
他现在站出来,虽得罪了一部分文官,却能收一大片武将的爱戴。还有,若能将德州流民之事真相剖露,还能得天下百姓拥护爱戴。
虽有舍,可得到的更多。
所以,赵峻道:“廖大人等人确实猖狂,不但说了武不如文,还紧追不放的骂镇南侯,逼的杨中尉自残。他们虽不会武功,却是用不见形的刀子在杀人啊。”
“逼杨中尉自残?王大海手底下的杨二通?”赵之昂问道。
赵峻颔首应是,“正是羽林卫的杨二通。”
赵之昂的面色就有些古怪了,过了一会儿,他又道:“但也不能公然示威,往后有事就示威,大家有样学样,那朝廷岂不是要乱。”
“父皇,他们也不是示威,他们是气不过又不会写奏疏,这才出此下策。”赵峻道:“虽有些莽撞,可到底没有异心,而且,他们为表心意,都是丢了兵器,赤身上街的。”
赵之昂没有说话,御书房内安静下来,这时赵衍上前,淡淡的道:“文官能言善道,武将却是木讷少言,也多在边疆,如今这般,也是他们被逼无退路了,”赵衍叹气,道:“父皇,这天下才定不过二三年,当年那些人的伤虽好可疤永不消,关了镇南侯,难免寒了武将的心啊。”
这话直击人心,赵之昂顿时难堪起来,让他想起来,他也曾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臭练武的。
好一会儿,他讪讪然的道:“朕关沈湛和此事无关!”
“父皇。此事起初乃是争论流民是不是流民,却最后演变成,镇南侯有没有资格抓祝泽元,而将重中之重的流民问题弱化了。镇南侯到底有没有资格收押祝泽元?镇南侯一关,就等于告诉天下人,镇南侯没有啊。”
“都是局外人,别人只知道,镇南侯没有资格抓比他低两阶的河北路巡抚,却不知道您关他是因为他射杀禁军啊。”
赵衍这话说的很巧妙,既说了这件事问题所在,又为赵之昂开脱了他的错误。
“这些文官,和朕打文字官司。”赵之昂负手,来回走了几步,停下来道:“这么说,你们也认为,沈湛关不得?”
赵衍正要说话,门外有內侍隔着门喊了一句杜公公,杜公公出去,过了一会儿面色古怪的回来,和赵之昂道:“圣上,甘肃几处传来口号,请请廖大人,杜大人带人守戍边去。”
“胡闹!”赵之昂蹙眉,烦躁不已,刚刚平息了文官,现在武将又闹腾,他的朝堂就没一天省心的,“摆驾,朕去宫门外看看,朕的爱卿们,到底想干什么。”
“圣上,圣上。”杜公公道:“外面乱糟糟的,您您去不合适啊。”
赵之昂哼了一声,抄了挂在屏风后面的青龙刀,这是他当年的兵器,此刻他提在手里,顿时觉得自己威风凛凛,又回到了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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