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专注地看着她,不自觉的有些痴迷。
她真是一个小傻瓜!
当初,在北都学园看到她的第一天,如果她没有试着去跳那摹仿得相当拙劣的维拉·萨卡洛娃的《天空的边界》,而是就像平常这样子跳舞的话,那不知道会迷倒多少人了!
她根本就不懂,不是在舞台上精心编绘的那些才叫作舞蹈,多少最资深的编舞,都要深入人迹罕至的地区,只为把这些不为人知的美好挖掘出来。
她完全不知道在这种自然状态下的自己,究竟有多么美!
“怎么样,我们的女孩,很漂亮吧!”一个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格雷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这个老人,夏伊达曾经悄悄地指着给他介绍过——这是她从小就亲近的人,草原上的智者凯伊卡乌斯,就像她的亲爷爷一样。
老人的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不像个“智者”,倒像是一个普通的邻家老头。
格雷没有回答,如果他真的是“智者”,那么应该也不需要他作出回答。
舞蹈的女孩看到了两个人的交流,嫣然一笑,飞旋着离开了他们的面前,加入了篝火边一众牧民的共舞。
她的加入,让一起舞蹈的人们就像熊熊的火焰里又添了一把柴,火苗呼地一下高了上去,温度也更加灼热。
“喜欢的话,为什么不笑一笑呢?”老人微笑着说。
格雷觉得自己一直是在微笑的,只是很久很久,他的情绪一直不习惯于外露,所以才会使脸上的神情都变得比一般人更加淡然,几乎看不出任何变化。
格雷觉得老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孩子,你的生命太沉重了,其实,不用那么辛苦,也可以的。”
格雷的身体震动了一下,抬起头来,有些惊讶地看着老人。
他的事情,夏伊达只在寻找草药的时候悄悄地告诉了她妈妈,这一点格雷是知道的。也就是说,眼前这个老人,与自己萍水相逢,对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却能够一眼就看出自己的生命“很沉重”吗?
夏伊达曾经对他讲述过关于这位“智者”的事,老人的名字“凯伊卡乌斯”,本来就是部落先祖的名号,而他有着普通族人所不具备的知识和智慧,在部族出现纷争的时候总能够顺利地出面调停解决。
但是在平时,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和蔼慈祥的老人,夏伊达从小就喜欢跟在他的身边,与他一起坐着观看天上的飞鸟,地上的羊群。
现在看来,确实是一个神奇的人。
“我已经习惯了。”在他面前,格雷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解释什么。
“但那不是生命本来的样子。”老人说,“自然之神把生命赐予每个人,都是有不同寓义的,很多人是不懂得珍惜,但你不一样。孩子,你已经很出色了,你的生命里,有几乎任何人都无法匹敌的光彩,那是战士的光芒,是生命的坚韧和勇敢造就的。但是孩子,自然之神把生命赐予你,绝不仅仅是让你经历苦难,还希望你经历幸福,对每一个人都是一样。无论过去怎样沉重,都不应是一种负担,当你闭上眼睛的时候,应当谛听自己的心灵。”
这些话如果让外人听起来,可能会觉得深奥难懂,摸不到头脑,但对格雷来说不是。那每一句话似乎都恰好击中在灵魂的关节上,每一下都与心跳的节奏合在一起。
老人的眼睛,真的什么都看穿了,而他所希望的,却是今天的自己,能够放下身上背负的对于“不完美”的抵抗,而专注于寻找心灵的安宁和幸福。
在这个人的面前,格雷觉得自己的心不知怎的也变得坦诚——原本,就连自己的心,也不曾对自己说过实话。
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其实一直都很害怕。今天的一切,都建立在竭尽全力维持着的脆弱的平衡之上。每一天,表面上宁静如止水的格雷内心都怀有一种隐隐的忧惧,这世界,已经不给他丝毫的机会犯错,哪怕是有一天慵懒了一次,也可能会导致这根基薄弱的华丽城堡轰然倒塌。
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就会彻底沦为一个废人。
甚至连格雷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对于他来说所习惯了的“日常”,其实是一种极度紧绷的状态,每一分每一秒,都是。
在这样的状态下,根本就不可能真正地去体会“幸福”的滋味。
格雷望着老人的眼睛,发现那眼神里包含的慈爱坚定的光,让人觉得心胸忽然开阔。
老人好像在说:“不会的,你所害怕的一切,都不会发生的,因为你就是你,你已经证明了自己是长着翅膀的天使啊!”
格雷抬起头来,向周围看过去,他感觉意识略微有点恍惚,似乎整个世界的颜色忽然有了一些改变,似乎变得淡了一些,又好像添了一抹微微的暖意。
他看到了还在舞蹈着的夏伊达,她看上去非常快乐,裙裾飞起来,鲜红鲜红的,像一团燃烧的火。他看到安吉拉已经被夏伊达拽到围着火堆共舞的队伍里去了,专业的小舞者一下子就把动作简单的民俗舞蹈摹仿得像模像样。他看到罗曼·克利斯朵夫兴奋地坐在琴手的身边,跟他们一起唱着歌,手指在膝盖上轻轻地打着拍子,对于递过来的酒碗来者不拒。
果然,果然还是只有自己无法顺利地融入进去呢。
格雷试着注视自己,仿佛终于看到了身体上包着的那一层透明的坚固的外壳。
来到草原的第一夜,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欢畅而难忘的,有无数个第一次,无穷无尽的新鲜感。而且,这还是格雷第一次在牧民的帐篷里过夜呢。
夏伊达家的空间有限,只有安吉拉被留下来,跟夏伊达睡在一起。格雷和罗曼都被安置到了隔壁牧民家空着的帐子里,躺在一张床上。
甚至,那根本就不是床!
由于经常要迁徙,所以大件家具一向都是避免出现的,这里的“床铺”,其实就是直接打的地铺。但是,这里用的铺的盖的,都是厚厚的羊皮、兽皮、新棉花手缝的被褥,有效地隔绝了所有寒冷和湿气的侵袭。缩在被窝里,竟然意外的舒适和温暖。
罗曼·克利斯朵夫喝得有点多,头沾上被褥就已经昏睡过去,甚至还微微地打着酐。在微弱的烛火下,罗曼那张漂亮的脸上带着一丝红晕,很放松和无忧无虑的样子,显得异常陌生。
一向不能容忍睡眠时身边有其他人存在的格雷,就这样跟散发着微微的酒味的罗曼并排躺着,奇迹般的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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