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孩子,在家长面前,都可能是另外一个样子。
任子滔坐在宿舍楼下的长椅上,手中握着电话,他想了又想,这才长按开机键。
此时,任建国正坐在沙发上,困顿的直点头等儿子,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
饭桌上有蛋炒饭,厨房的锅里有热牛奶。
林雅萍是披件衣服,在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电视。
电话响起那一刻,俩人先是一愣,随后任建国才说:“得,子滔指定是不回来了,估计做题做入迷了。”
“爸,明天早上八点,你能来一趟吗?”
“嗯?行啊,老师又找我啊?没问题,你晚上不回来啦?”
“不了,刚开学就考试,数学没有打满分,明早见,您和我妈早点儿睡吧。”
很平常的一个电话,任建国挂了后就如实汇报。
林雅萍马上笑道:“不行,明天早上我也去,不能老是你去听老师夸咱儿子,我也得听听。”
“呵呵,你说咱俩真是,真是哎呀,三生有幸啊,我老任家居然有个文曲星,不过儿子再好也没有我媳妇牛,是我媳妇生的文曲星!”
任建国乐呵呵站起身,一把拉住林雅萍的手,还挤咕下眼睛:“子滔不回来了,收拾收拾咱俩早点儿睡觉呗?”
林雅萍心花怒放,但嘴上却嗔了一句:“你一天就知道睡觉。”
“你说那玩意儿,咱俩可是亲两口子,那到点儿了,能没有点儿事儿吗?”
……
而付俊泽呢,他是在下了校车后,站在李范五花园的某个角落里,吸着三五烟。
他胆子很大,大到家里人根本不了解他,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们看到的更是表象而已。
就拿在这地方抽烟,这里有很多摄像头。
而这里是哪?之所以取名李范五花园,就是因为李范五曾经在共和国成立后,任龙江省高官,国家给他的住处附近建了花园,取名李范五花园。
付俊泽的爷爷,现在就住在这里,但付俊泽仅凭肉眼,他就能准确地找出哪个地方是死角,哪个地方摄像头照不着。
这名曾经在京都八中当过两年天才的少年,因他父母出国,因他爷爷一句不能拔苗助长、不能十五六岁就考大学、不能只会数学不长脑子,不能太嚣张没情商,付俊泽就被转学带到了这里。
付俊泽最初顶瞧不上同学们的,也顶不上任子滔那种被冠名优秀学生的,在他眼中,那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家伙,那都算个屁。
后来……
付俊泽靠着墙又点着了一颗烟,他觉得他和江男今天哭有那么点儿类似。
一想到江男,付俊泽揉了揉酸疼的脸。
烟雾中,和江男同是十六岁的半大孩子,他眯起眼睛回忆,回忆他今天和江男在同一秒钟,一个举起椅子,一个抡起腰带的样子。
而且江男是踩着凳子踩着桌子几步跑过去的,他们都没有犹豫,他们很默契,他们将后背给了对方。
付俊泽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我好像会喜欢那个胖妞。”
倒是刘澈,一向在外面初显霸气侧漏的男孩,他在家的样子会让人大跌眼镜。
刘澈到了家后,打开客厅灯,将书包和钥匙放在鞋架上。
表情上看,由于爸爸是警察出身,妈妈是军医,也似乎已经习惯了在这个时间家里没人。
他洗手进了厨房,十分利索地做饭。
柿子炒鸡蛋炒大米饭,自个儿哗啦哗啦吃了半盘,然后就兴冲冲地去了书房,因为那里有他最心爱的东西。
只看偌大的书桌上散落着:电烙铁、钳子、螺丝刀、热熔胶枪、壁纸刀,以及无刷电机、电调、电池、舵角拉杆、接收器、螺旋桨和陀螺仪等等物件。
刘澈又一把掀开中间摆放的幕布,他在细致地摸着已经炸机的飞机模型,而且在这一瞬,也毫无掩饰地露出了难过和脆弱。
他难过龙江省的航模省队已经撤销了,不像在沪市、苏州、解放军代表队那些地方,有人能指导他;
难过晚自习别人在做作业,在狂背单词,他在埋头重复着代码硬件代码硬件,他甚至是从最基本的LED版HelloWorld,一行一行自个儿死磕硬学的;
难过家里人不理解,不支持,他的航模都要靠自个儿挣钱支持;
难过前程不知,家人到现在还在施压当兵;
更难过在他自信满满时,还是炸机了。
这些年总共炸了四架,每一架都是他的希望,每一架都眼睁睁地看着它炸了。
刘澈摸着这些航模,每一寸每一寸地抚摸,这是他每天必做的事儿,如果没看过它们,他会睡不好觉。
他告诉自己,早晚有一天,在更广阔的天空那里,正等待他和他的飞机去翱翔。
他站在窗前,玻璃窗反射的那张脸看起来单纯极了。
可没一会儿,在门响那一刻,他又露出了玩世不恭的笑容。
还有几个月,与家人斗,其乐无穷,他喜欢一切持之以恒的东西,他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坚持,不到最后不认输,包括……
刘澈哑然一笑:有意思、难追的姑娘。
夜深人静了,江男却忽然哎呦一声,吓的哑婆婆赶紧比划没事儿吧?
江男的右肩膀此时正烀着罐头瓶子,最简易的拔罐方式。
她今儿个甩裤腰带甩的太猛,晚上回来后,拿钢笔手都酸,坚持看了一个小时的书后,就挺不住了。
江男摆摆手。
然后胖姑娘就趴在热乎乎的炕上,用活动自如的左手拨手机,接电话的是在火车上铺已经睡着的江源达。
“我姥姥姥爷怎么样?火车上暖和吗?你们都睡了吗?我啊,我在宿舍挺好的,她们都睡了,明天几点到啊?”
电话那头的江源达还在打听着什么,江男眼睛已经半闭半睁的状态,等电话换成苏玉芹接了,她又马上激灵一下,强打起精神重复一遍:
“妈,我挺好的,晚上吃的韭菜盒子,一直学习来着,你们明天到了宾馆,给我发个短信,我开机就能看到,好,我知道了……”
哑婆婆坐在炕边,看到这样的江男,摇了摇头,给江男盖了盖被角。
江男挂了电话后,她接着趴炕上小声道:
“奶奶,您别回屋了,和我躺一起吧,要不然我该害怕了。”
“奶奶,我今天惹祸了,我把人打了,有人欺负我,把我床铺都浇湿了,要没您,我都不知道该去哪。
您不知道,我其实挺胆小的,自个儿一人不敢住。
您别担心,我同学都帮我了,老师也帮我,我们打赢了,我老感动了。
我要明早四点钟起床,您别忘了叫我。
奶奶,我要给帮我的同学们做便当。
我要……”
江男合上了眼睛睡着了,肩膀上还扛个罐头瓶子。
哑婆婆在她睡熟后,像哄小孩儿一样拍着江男的被子。
这天晚上,写检讨的人很多。
这天晚上,很多学生到家后都和家长撒谎道:“哎呦,别碰,就是不小心磕的,没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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