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孤病了,起不来床,让他回去吧。”朱瞻基冷冷吩咐道。
“啊?”陈芜不知设想过多少次,当殿下终于熬出头时,会是个什么表情。可他万万没想到,居然是没有表情……
“还要孤再说第二遍吗?”朱瞻基冷哼一声,陈芜一个激灵,赶忙应声出去,拦下那已经到门口的刘公公。
“什么?殿下病了?起不来床?”刘公公哪里肯信?朱瞻基要真是病了,之前的太监哪会欢天喜地、屁股窜烟儿跑进去报信?
陈芜也知道这话没人信,只能硬拦住刘公公道:“您还是请回吧,我们殿下真是病了……”
“陈公公,告诉殿下,现在可不是置气的时候!”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刘太监是乾清宫的管事牌子,岂能不知朱瞻基这就熬出头了?是以他也不摆钦差的架子,一脸为殿下着想道:“让我和殿下见一面,咱家有天大的事情要禀报!”
“有事儿您跟小的说,殿下确实不方便见外人。”陈芜刚被小太监坑了一把,岂能再让这个大太监越过自己跟殿下联系?
“皇上有旨,咱家必须要当面陈奏!”干了一辈子太监工作,谁不知道谁那点小九九?
“殿下真不方便啊……”陈芜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性格,别说此刻手中真握着令箭了。“公公有什么事,还是跟小的说吧,咱家转告殿下也一样。”
两人在门口顶了半天牛,终究还是客场作战的刘公公退了一步,低头叹气道:“好吧,皇上病重,宣殿下进宫……这下可以让咱家进去了吧……”说着,他抬起头却不见了陈芜的身影。
刘公公这个错愕,仿佛看到未来太监界最耀眼的明星,正在冉冉升起。
陈芜一溜烟跑回去,把了解到的情况禀明太孙,谁知朱瞻基依然不为所动:“孤已经病了,哪能说好就好?”说完,太孙殿下便不再理会陈芜,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画上,想看看有没有办法补救那个墨点。
陈芜讨了个没趣,只好再折回去,告诉刘太监,殿下依然不肯见他……刘太监这下无可奈何,只能转回宫中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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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皇帝和大学士都沉默不语,寝殿中鸦雀无声,只有更漏滴滴答答。
不知过了多久,有轻微的脚步声在大殿响起,皇帝这才缓缓睁开眼道:“他来了吗?”
“回禀皇上,”那名被派去召见朱瞻基的太监,忙小声回禀道:“太孙殿下病的厉害,爬不起来。”
杨士奇等人闻言瞳孔一缩,朱高炽的脸上更是怒气隐现,哼一声道:“朕生的好儿子,老子快死了,他都不肯来见一面……”
“皇上息怒!”杨荣赶忙替朱瞻基补救道:“太孙殿下确实是病的很重,这几日讲学都不得不停了下来。”他真担心皇帝会问,朱瞻基得的是什么病?这又没对口供,让他上哪儿答去?
好在皇帝根本没有再问的意思。只见朱高炽脸色一阵青白,喘息越来越急促,语气中带着丝丝恼火道:“他这病,朕知道该怎么药到病除。拟旨吧……”
“是!”大学士们都在场,寝宫中纸笔都是常备的。转眼之间,太监们便操持好一切,杨荣俯身案前,提笔等候皇帝开口。
“封朱瞻基为太子,朕病重期间监理国事。”朱高炽的声音断断续续,说的十分艰难,也不知是因为身上的病,还是心里的病?
这时候,所有大学士都已有心理准备,反而全都神情镇定,无人大惊小怪。
只见杨荣提笔如飞,转眼就把皇帝干巴巴的一句话,润色成一片文采飞扬的诏书。
然后张诚马上替皇帝用了印,刘太监准备再去传旨,就听皇帝有气无力的说道:“告诉他,要是他的病还不好,朕就让他弟弟代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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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孙府中,听到陈芜转述刘太监传的话,朱瞻基神情一阵狰狞,劈手将好容易补救回来的画卷,一把撕成了两半!
“殿下!”陈芜都好几年没见殿下这么大火了,吓得赶紧跪在地上。“息怒啊……”
“看来孤的修行还是不到家……”朱瞻基看着桌上撕成两半的画卷,露出一丝狞笑道:“都到这时候了,老不死还拿朱瞻埈威胁我!”说着把手上的画笔一丢,冷声道:“让他进来吧!”
“遵命!”陈芜如蒙大赦,赶忙一溜烟窜了出去,不一会儿,便带着前来宣旨的刘太监进来。
一进画室,刘太监只见三年未曾谋面的太孙殿下,含笑负手立在堂前,气色好的惊人,只是还是那么黑。哪有半分病的起不来床的样子?
‘怎么都懒得圆谎了……’刘太监暗暗腹诽一句,但这时候,他巴结还来不及,万万不会触怒朱瞻基的。赶忙当做什么都没生,向朱瞻基宣旨。
朱瞻基扶着陈芜的胳膊,慢慢跪在地上,面带微笑道:“儿臣朱瞻基恭请父皇圣安。”
刘太监替皇帝道了安,便将封朱瞻基为太子、命其监国的旨意宣读出来。
朱瞻基一直俯身在地,等刘太监念完旨意,他才直起身来。刘太监等人赫然现,太孙殿下……哦不,现在终于是太子殿下了!脸上居然挂着两行清泪!
“殿下不要只顾着难过,快随老奴入宫吧,皇上都等急了……”刘太监连忙劝道。
陈芜却知道,朱瞻基的眼泪根本不是为了皇帝而流,而是为了自己而流。他哭的是明明应该顺理成章的事情,却被足足拖了四年!
四年啊,人生有几个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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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朱瞻基出现在寝殿时,已经是下半夜了。听到太监的通禀,大学士们纷纷毫不避讳的望向久违了的大明储君!
只见太子殿下头戴翼善冠,身穿蟠龙赤金袍,于大殿正门缓缓步入,仿佛不是来见病重的父亲,而是在巡查自己的领地一般。
这时候,却无人敢指责朱瞻基的失仪,只能任由他做作。朱瞻基做作够了,才走到皇帝龙床前跪下。他脸上的神情十分古怪,似乎是悲伤,却又像是嘲讽。口中缓缓说道:“三年不见,父皇居然病成这样,儿臣未能在床前尽孝,实在是罪该万死!”
朱瞻基虽然是跪在床前,却依然可以居高临下俯瞰皇帝,这让病重的洪熙皇帝感到分外难受。更不要说朱瞻基的那副做派,和他这不咸不淡的语气了。
本来,朱高炽想说两句什么,缓和一下父子的关系,但一下子什么心情都没了,恹恹的说一句:“朕一时死不了,你有的是时间尽孝。”说完便转向几位大学士道:“太子以后就托付你们了,大事小情,尔等君臣商量着办,无需再来跟朕禀报。”
“臣等遵旨!”几位大学士齐声应下,他们等了半宿,就等着这句话。
“下去吧……”朱高炽像是用完了最后的力气,闭上眼昏昏沉沉睡去。
“皇上好生歇息,臣等告退!”朱瞻基和杨士奇等人便告退出了大殿。
此时,殿外斗转星移,已是东方微白。杨士奇熬了一宿,却精神抖擞道:“殿下若是撑得住,我们便去内阁办差吧!”朱瞻基要监国,按规矩会在皇宫中找一偏殿办公,但一时肯定来不及准备。
“孤年轻力壮,哪会撑不住?”朱瞻基微笑着撑了撑双臂,看向杨士奇道:“倒是辅和各位阁老,要不要先补个觉?”
“国事要紧,我等还吃得消。”杨士奇也微笑看着朱瞻基,那份得意之情,就在君臣的言语中流淌。
到了内阁院中,杨士奇将朱瞻基单独请进辅值房,关上门,便大礼参拜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终于苦尽甘来!”
“什么苦尽甘来,不过是父皇需要有人干脏活罢了。”朱瞻基冷笑一声,话虽如此,他还是双手扶起了杨士奇,动情道:“若非辅这些年不离不弃、苦心谋划,孤焉能有今天?来日必与汝共富贵!”
“殿下此言差矣,老臣为殿下,非为一己之私,而是为祖宗社稷,为天下苍生!”杨士奇却正色道:“只要殿下将来能勤政爱民、修文偃武,为臣就心满意足了!”
朱瞻基虽然到现在都不相信,世上真有这样纯粹的人、高尚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但演戏谁不会?他感动的热泪盈眶,和杨老头好一个腻歪,要不是性别相同,年龄相差太大,估计都能亲到一起。
“殿下,”交流完了感情,杨士奇便直入正题道:“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把这场大败造成的恶果消除掉,让天下人从此只知有储君,不只有王贤。”
朱瞻基点点头,对杨士奇道:“辅一定早有成策,都依你便是。”
“多谢殿下信任,但陟罚臧否,不宜下移。”杨士奇却一本正经,将自己的对策一条条告诉朱瞻基。
朱瞻基和杨士奇密谋良久,有些事都心知肚明,所以对杨士奇只呵斥朵颜人,几乎不做任何惩罚,并没有什么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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