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声音太过欢快,仿佛眼下进行的是一出大戏,他不参与便成遗憾。
倾挽微微一顿,转过了身去。
迎面而来的是一位白衣公子,体形偏瘦,皮肤是在临州少见的白皙,相貌中等偏上,却是一双眼睛无比澄亮,生生带出几分耀眼光彩。他唇边噙的笑意蕴含着些许调侃兴味,见到前方二人看过来,他放缓脚下的步子,手中摇着折扇一步步踱了过来。
倾挽眯了眯眼,动作极快将他打量了一遍。
浓重香气随着他摇扇的动作以极快的速度飘了过来,倾挽弯弯唇角,原来是他。
李仁抬了抬手后退一步,似乎对他身上的味道很是嫌弃,“又是你这个娘娘腔,你怎么成日阴魂不散。今天这儿没你的事,走远点,咱们的事以后再算。”
来人将扇一收,也不见动怒,只懒懒道:“怎么不干我事啊!”
众人还等着他下一句挑衅,哪知他就此打住,皆不由仰望向他。他眼睛慢慢向下扫了一圈,这才满意地、慢腾腾地重新打开折扇,“你的事可不就是我的事。”
众人望了望两人,张大了嘴巴。更惊讶的是李公子,不止是惊讶,更是羞愤,死娘娘腔,竟敢毁他名声,“胡说八道什么,谁跟你这娘娘腔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
“啧啧,龌龊了不是,想多了不是。我说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不明白呢,这临州城能入得我眼的不多……你说,你这么大的眼中钉,我怎么会让你如意让自己不顺意呢?你这自作多情的毛病得改改。”
说此话时单绍钧已经到了两人跟前,听见噗嗤笑声,他得意看向一侧的倾挽,扇子摇得更是风生水起。
倾挽不着痕迹向他身后退了几步。
而李仁却看着他的得意模样直皱眉头。
他人生中的阻碍实在不多,看不顺眼便铲除,这是他一贯的宗旨。但凡不能铲除,也要想方设法让其归顺了自己才行,之后再慢慢折腾。可面前这位活生生就是例外,打不退,骂不听,脸皮厚到让人发指,一番作态更是丢尽了男人的脸面。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几次三番让自己当众下不来台。
李仁这辈子最不想对上的便是此人。
今儿的事单绍钧便是不来他也不敢再闹下去,倾挽的身份让他存疑,若她真的是京里那位的女人,那么她便真的不是他能够惹的。待回府之后,他一定要亲口问问父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心里如此想,却不能现在就立刻离开,否则姓单的小子还以为是自己怕了他,心里头指不定要怎么得意呢。
瞥见他额头上的汗,李仁心生恶意,故意大声道:“你这般匆匆而来,看来是真的很担心荧月姑娘。不过,还记得有人信誓旦旦说今生非滢心不娶,就不知你现在所作所为,又是将她置于何地呢?”
单绍钧追着滢心身后跑是整个临州城无人不知的事实,而滢心讨厌他更是众所皆知,以滢心的脾气,若是知道他为了别的女人如此担忧,只怕更瞧不上他了吧。
倾挽自然知道滢心喜欢的另有其人,只不过听到这儿,仍是好奇他会如何作答。她一眼扫去,正看见他挥扇的手停了一停。
心下觉得好笑,当初从滢心口中听到此人时她便觉得奇怪,若是真的喜欢在乎滢心,又怎会整日整日出入风月场所,营造出一个如此风流的形象。直到刚刚见到他,她才总算是知道了原因。
这个单公子,恐怕滢心也未必全部了解吧。
不过看他下意识的动作,他对滢心的一番心意也未必是假。
单绍钧只失神片刻便满不在乎一笑,“小姑娘家家我不会跟她一般见识的,只要她日后能在家中相夫教子,我便绝对不会亏待了她。至于男人在外面的事嘛,女人少管。”
下面哄堂大笑,谁不知道周滢心成日在外面跑,是个闲不住的,相夫教子四个字同她根本沾不上边。至于他追在她后面这么多年不受待见的事,大家也就会心一笑,内心里倒是觉得两人之后必定是会成婚的,毕竟男人风流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倾挽瞥了一眼单绍钧右手边紧闭的门,猜想滢心此刻定是咬牙切齿的表情,心里不由得默默同情起他来。
李仁心想他好大的口气,若是这话传到滢心的耳中,怕是要拨了他一层皮不可。只要这么一想他便有些幸灾乐祸,方要再说点什么便功成身退,却在这时大堂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不待李仁探头去看,一直隐匿在身后的护卫已经快步走了上来,覆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仁听罢面色稍变,丢下句“今儿便便宜了你”后,同护卫一齐离开了逐芳楼。
单绍钧哼了一声,合上扇子转过身来。
“这位……”他上下看了看她,“姑娘,此地不宜久留,姑娘还是速速离开吧。夜里不安全,还希望姑娘路上能够小心。”
他的眸色是浅浅琥珀色,漂亮而清澈,倾挽能够清楚看到自己的影子。不过他刚刚吊儿郎当的神色已全数不见,而分明是再客气的话语,听在她的耳中却别有他意,倾挽想或许他已经认出自己了。
手下意识拂上衣袖,藏在身上的刀,是归还,还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公子放心,我既然能够平安到这里,自然能够平安回去。”倾挽回道。
“那就好。”单绍钧的目光在倾挽面容上又绕了一圈,忽然问:“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倾挽笑了一笑,方要说什么,一眼瞧见了刚刚上了楼梯的妈妈。
“刚刚还要多谢单公子解围。”妈妈抹了抹头上的汗,一边庆幸单公子出现及时,一边心里更是发苦,这个单公子,比李公子还要难对付。
“哪里哪里。”他笑得客气,又看了倾挽一眼,抬手便要推门。
“单公子,”妈妈忙侧身一拦,眼珠子转了一转,压低了声音道:“单公子,相信妈妈的话,里面的客人您真是开罪不起,不见为妙。”
他咧嘴笑得莫名,“妈妈,这句话连姓李的那傻小子都骗不了,还想唬弄我不成,里面要真是个让人得罪不起的,这会儿早该出来耀武扬威了,还容得我在这儿唱半天戏?”
“公子帮了妈妈这么大的忙,妈妈还能唬弄你不成?”妈妈用力看他,以示她所言不假。
无奈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只是让他更有兴趣,他低了低头,笑得灿烂,“妈妈不知我这人有个特不好的毛病,越不让我做的,我就越想做。做不到就食不下咽睡不安寝,心情不好就想找人麻烦。”
听见一旁倾挽的笑声,他扬眉表示疑问,就在对她的行为表示奇怪之时,门倏地被人打开,一只手伸了出来,一把扯住单绍钧的领子将他扯了进去。碰的一声,门又被关紧。
妈妈叹气直摇头,“这个小子,怎么就不听话呢,我还能唬弄他不成。”
倾挽当然知道妈妈刚刚在下面将几人的对话听个一清二楚,特意上来就是为了提点提点他。殊不知妈妈越是藏着,反而越是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倾挽尽笑不语,送走了妈妈后,进了门去。
门内的两人正大眼对小眼地瞪着,滢心的手拽着他的衣领,仍旧没有放手。
听见开门的动静,单绍钧偏头怒道:“你早就知道滢心在这儿,刚刚为什么不说。”这一会儿再想她方才的反应,便不难猜出为何了。
“妈妈可是提醒你了的,说里面的人你得罪不起,可公子一意孤行非要进来看看,我可不想自找麻烦。”倾挽靠在门板上,笑道。
单绍钧一愣,想起这正是刚刚自己的话,瞥了瞥滢心,他果真是得罪不起。
“我相夫教子,你流连花丛,单公子真是大言不惭啊。”滢心拽过他手里的扇子,在他头上狠狠敲了两下。
单绍钧如吞了蛤蟆一般脸色发青,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低头喝道:“胡闹,你怎么来了?”
滢心并不理会他的问题,“今儿是谁说心有所属,不会来这种地方的?”
单绍钧本来面带怒色,听了这话面上却一缓,上上下下仔细看她,“你这是生气了?”眼中透出喜色来,“本公子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
扇子立时又敲在了他的头上,滢心无力得说不出话来。
倾挽站在一旁,心道此人果然是个有趣之人。以常人的理解,若是被抓到在妓院,一般人会现出愧疚之色,为自己开脱或道歉才是首要。可这位公子只捡了自己想听的听,这便也难怪不论滢心对他态度如何恶劣,他始终没有放弃。
“滢心,你们还是先离开这儿吧。还有记住我先前说的话,以后不要再过来了。”荧月始终觉得不安,也不想面前帮助过她的三人再出什么意外,催促道。
“荧月说的对,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回去。”单绍钧应和道。
滢心难得没有立即反驳。
今天的事忽然让她清醒意识到,她自己的所作所为很有可能会为父亲带来极大的麻烦。她可以不顾自己的名声,却不能不顾父亲的名声,那是无数人以鲜血换来,包括她最亲的亲人。
可荧月这里她也不能不管。
“你放心吧,荧月的事就交给单公子。”倾挽看出她的疑虑,忽然道。
“他……”滢心拖长的话音里满满的不信任。
对上单绍钧的视线,倾挽缓缓启唇道:“有何不可,以单公子的本事,应当没有问题吧。”
单绍钧目光深深望着她,许久才点了点头。
“哎呦,”楼下忽然传来妈妈刻意的一声嚷嚷,“几位官爷怎么有空到我们这来。”
荧月面色忽变,“糟糕,你们家护卫不是因为找不到你就报官了吧?”
滢心也正奇怪着,嘴上却答:“怎么可能?又不是第一次了。”
单绍钧的脸上忽然有些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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