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王爷今天为什么来?”飞烟当值回来,斗篷都未来得及解开,张口便问。
倾挽正坐在床边叠衣裳,闻言摇摇头。出了东厅正碰见她们一行人回来,正巧下午轮她休息半日,因此对后来的情况并不知晓。
飞烟走到她身旁,这才注意到摊在床上的一摞衣裳,惊讶说道:“你知道啦,消息传得还真快。”
“别院在山上,冷得很,你多带些防寒的衣裳。对了,我记得去年夫人赏了我一件厚披风,我给你找出来。”她将斗篷随手扔到一旁,说着就要去取。
手被人拽住,飞烟回头,看见倾挽满是震惊的脸,“你说什么别院?”
“京郊山上的别院啊,你……还不知道吗?收拾衣裳难道不是因为要去别院?”
倾挽松开她的手,目光一片茫然。
“那倒是正好。也不知王爷怎么会忽然改变了主意,先前还听说他今年不打算去别院,可今儿却特意过来要夫人准备,说要带夫人一起去。”飞烟在箱子里翻翻找找,“倾挽,记不记得我那件红色的小袄还有我新做的那双棉鞋放在哪里?”
“夫人也去?”倾挽喃喃自语,诧异于自己方才头脑中瞬间闪过的想法。继而一笑,她哪里值得王爷费如此心思。
飞烟并没有对她奇怪的问话起疑,“是啊。这么些年了,王爷也只带过文夫人和敏夫人,咱们夫人倒是头一次去。”
终于注意到她有些发白的脸色,飞烟走回床边坐下,担忧问:“你没事吧?难道又做了什么傻事?”
倾挽心底默然一笑,可不又做了傻事。
“你还敢说我,我倒是要问一问你背着我做了什么好事?”她打起精神逼问。
飞烟眼珠子咕噜噜一转,身子一点点向外挪,“没啊,本姑娘做事从来光明磊落。”她暗暗咬牙,琢磨着将尹沫千刀万剐。
倾挽忍不住笑出来,“好个光明磊落,我以后再求你什么事,我就跟你姓。棉袄在左手边第二个箱子里,鞋子放在柜子上面,用黑布裹着。”
飞烟又去翻箱倒柜,很快将东西找了出来,“从来只有我求你的份。没有你在,我可怎么办?”
看着她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塞到自己的怀里,倾挽方觉出她话中意味,“你不去?”
“是啊,王爷说轻车简行,只让带一两人。”飞烟向床上一倒,声音恹恹的,“我也好想去呢!好久没有出过府了。”
两人?倾挽有些想不明白这个机会怎么会落到自己头上。可如果她是其中一个,那另一人是谁?
“我看你明天小心点,你是没看到啊,苓儿的脸色阴的能滴出水来。”
“这人选,是夫人定的?”
飞烟嗯了一声,“是夫人定的,说院子里要有人看管,别人她不放心,便要苓儿留下,苓儿倒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的话中不乏感慨,可两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个借口。若不是那日的事,她们大概也会信以为真吧。
飞烟仰头看倾挽沉思模样,眼中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半晌,她吆喝一声翻身而起,“看还差什么,该带的都带上,再带点吃的,我记得我那儿还有不少。”
倾挽看着飞烟陀螺般为她忙活,笑笑,“不用带这么多东西,又不是不回来了。”
“谁知道要呆上多久。”飞烟背对着蹲在地上不知找什么,身子微顿,“哎,你做的糕点我有时日吃不到了。”
“那有何难,既然是后天出发,明儿我多做些给你。”倾挽利落应下,琢磨着多做一些梅花糕,可以带给夫人路上吃,还有芸儿喜欢的驴打滚。
“喏,你说的,一言为定。”
*****
马蹄哒哒,缓慢而有规律,车子行得平稳,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任何颠簸与不适。
自出城门后,车外渐渐归于平静。倾挽掀开帷帘一角,刺目光线从外面照了进来,映在她脸上。不适地半眯起眼,半晌才看清外面景致。
车队不知何时从官道离开转向山道,山路开得宽敞,蜿蜒至半山,积雪已被清扫堆至一旁。两侧枯树被雪覆盖,非但不显得寂寞,反被衬得璀璨夺目。偶有枝桠不堪重负陡然垂落,细雪被风吹散,光照下扬洒似飘逸金纱。登时整座山犹被笼罩在光晕之下,俨然一座遗世的冰雪王国。
点点凉意伴着细碎雪花袭面,倾挽不自觉微扬了下巴,脸上露出浅笑。前后车厢不时传出惊呼,想来有人同她一样,悄悄观景时不留意被这奇观异景惊呆了吧!
“景色很美吧!”车厢里响起一道温柔的声音,倾挽回头,蒋嫣正柔柔看她,嘴边浮着浅笑。她裹在厚厚白色狐裘中,愈发娇柔。
身侧芸儿歪着身子已经睡熟,有轻微的鼾声。
倾挽压紧帷帘,放低了声音,“还以为夫人歇息了,让您见笑了,此处景色确实美得让人错不开眼。”
蒋嫣嘴角微微牵动,“没见过山里的雪景吧。”
倾挽应是,“奴婢自幼生长在南方,天寒的时候且不多,不说漫天大雪,就是零星雪花也是没有遇到过的。白雪皑皑、银装素裹这样的词,以前只在书本中见过,如今才明白是个什么景致。”
蒋嫣静静看她,“家里,就一个亲戚都没有了?”
倾挽眼神蓦地转暗,低声道:“爹娘前些年便去世了……”后面的话竟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蒋嫣不知想到什么默了一下,转而问道:“怎么会到京城来?一个姑娘这么远过来并不容易。”
“奴婢是想找个人,可后来才发现自己想得还是太过简单,京城这么大,找人如同海底捞针一般。”
蒋嫣似有若无点了点头,“你在这里无依无靠的,想找个人确实不容易。”
连夫人都如此说,倾挽心中越发的茫然。当初凭着年少不知事的勇气离开凌州,若不是路上得善人相助,她都不知能否平安抵达京城。然而为了能够在这里生存下去,她只得将找人一事暂且放下,只是进了王府再不得自由,如今想来也不知何时可以达成心愿。
“现在到了何处了?”蒋嫣闭目,问。
倾挽回过神来,挥去心底怅然,“已在半山上了,黄昏之前应该就可以抵达。”
“上次来,”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倾挽细细聆听才能够听到,“是八年前的事了。别说是你,就是我们从小长在京城的孩子,见了祁禹山也一样是稀罕不已。还记着从前每次离开都很不情愿,嚷嚷着想一直住下去。”
那一定是段很美好的记忆,当年青梅竹马两三人,欢欢喜喜到了此处游玩,还能嚷着不想离开。如今两人身份已变,来去却再不似当年那般随意。今日触景生情,难怪她的情绪并不高。
不止不高,见她整个人缩在狐裘里,面色雪白,精神不佳,倾挽开始担忧她是否身子不适。
她们所在的马车并不算小,即便坐了三人,也并不觉得拥挤。车厢内摆放的物件很齐备,毡毯、暖炉、香炉、茶盏点心,甚至还有书籍用以消遣。
这一切都是出自苓儿之手。
想到今早见到苓儿时的情景,倾挽不由轻声叹气。
早早起来去到夫人房里,原做足了心里准备会看苓儿脸色,却没想到房里根本不见她的身影。直到去查看东西是否备齐,才在马车旁见到她。
苓儿正嘱咐丫环们小心摆放要带的东西,交代完毕时倾挽正好走到她身边,她却仿佛没看见一般,错身而去。
面对那些丫环悄然打量的眼神,倾挽只能故作不见。
不想苓儿又从后面将她叫住,一言不发只是紧紧盯着她瞧,神情说不出的复杂。许久她才转开目光冷声道:“好好照顾夫人,若是夫人出了什么意外,那绝对是你的过错。”
说完这句话,她快步走开。
倾挽之后才发现,车厢中物品齐全,暖炉已开,驱散了冬日清晨的寒冷。
倒了杯热茶递到蒋嫣手中,“看您脸色不大好,是不是着了凉?不如让马车停下来,找人看一看?”
“不用了。”她只将杯子攥在手中,没有要喝的意思,“早上吃的不多,或许是晕车的毛病犯了。与其耽误大家行程,不如快快赶至别院,好好休息一下。”她又闭上眼去,似乎真的疲倦,眉心一道轻微褶皱。
马车最后停下时,天已入黄昏。橙色阳光自天边斜斜打下,将万物勾染,带出一抹说不出的绮丽。倾挽二人扶着蒋嫣下车时,身后仍有十数辆马车在山间蜿蜒而行,加上一路护送的侍卫,一眼竟望不到头。
四位主子的马车中,蒋嫣的排名最末,文夫人与敏夫人都已下车,正围绕在王爷身边。
三人走上前去,君若谨的目光正对上她们,一时说笑声止住,两位夫人也纷纷望过来。
蒋嫣一一问候过三人后,便不再言语。相比他人的兴奋,她的淡漠尤为突出,好在其他人似也习惯了她这种态度,倒也不曾在意。君若谨只是稍稍点头,孟曦文则是睨了她一眼,惯常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只有李敏笑得和善,颇为亲切。
三位夫人当中,孟曦文的家世最好,其父又在朝中任要职,她自是有在众人面前骄傲的资本。况且她相貌不俗、身材高挑、性子外向,即便在君若谨面前也不曾掩了爽利性情,更学不来那般做作的娇羞扭捏与欲拒还迎,他倒也喜爱她这股脾气。李敏虽是奴婢出身,却一向温婉大度,她是君若谨生母盈贵妃所赐、自离宫建府开始便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女人,意义也自然不凡。这般比较下来,蒋嫣倒是普通了些。
君若谨只简单嘱咐几人好好休息,便先行随着老管家直奔自己的紫竹院。目送他走远了,孟曦文也懒得同他人寒暄,径直对着一旁等候的嬷嬷交代去了夕颜院—距离紫竹院最近且最大的院落。
蒋嫣这时转身对李敏道:“敏姐姐便去住玉清苑吧。”
还没等李敏反应,孟曦文倒是回头别具他意看了看两人,哼笑一声才慢悠悠走开。
李敏讪讪而笑,“那怎么好,还是嫣儿去住吧,我去迎春园就好。”
玉清苑在夕颜院的左后侧,据紫竹院远近与大小也算适宜,而迎春园虽比玉清苑大些,也到底偏了些。
“敏姐姐就莫要与我争了。”蒋嫣脸上虽挂着笑,神色却淡淡的,让人自然而然产生疏远之感。
难得有机会能与王爷更亲近些,谁也不想住得太远,李敏对她的选择虽讶异,却也不再推拒,若有所思看了看她,笑道:“那便谢谢妹妹了,今晚在迎春园好好休息,明儿找个时间去我那儿坐坐。”
蒋嫣笑了笑,对这番明显的客气话语并无回应。
待只剩下几人,她这才转向最后一位嬷嬷,客气道:“就请嬷嬷带路,带我去听风阁吧。”
听风阁,而不是迎春园。
倾挽注意到嬷嬷眼中诧异难解的神情,虽不知听风阁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却不免好奇期待起来,丝毫没有注意到芸儿神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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