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烟送福儿回来,刚刚踏进主院便被尹沫拦了下来。
“干嘛?”飞烟没好气道。
“说说话呗,闲着也是闲着。”尹沫早已习惯她的态度,满心不在乎。
“说话就好好说,怎地总是嬉皮笑脸?你闲着我可不闲。”飞烟心里偷偷骂了一句痞子无赖,丝毫没有犹豫地侧身便要绕过去。
尹沫无奈扯住她的手腕,“闯什么?里面可没你什么事?”
飞烟怒极瞪了他一眼,知道尹沫是在嘲笑她毛手毛脚,虽说事实就是如此,可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格外让她不豫。她用力甩开他的手,撇撇嘴,倒也不再硬往前闯,“倾挽呢?”边说着边四下里张望。
额头被人用力点了一记,眼前猛地一晃,待她克制了晕眩,这才看清尹沫满脸无可救药的表情,“脑子也被你当点心吃了?都说里面没你什么事了?”
飞烟方要发怒,却猛地反应过来,“你是说,倾挽在里面?”抬手颤巍巍向前面指了指。
也不怪她吃惊,以往每次王爷来,苓儿总要将其他丫环遣得远远的,芸儿又有心让着苓儿,自然也不会往王爷身边凑。可不知怎地,往往要不了多久苓儿便会被王爷以清静为由清了出来。久而久之她们便都以为王爷好静不想人打扰,可原来不是如此吗?
“这不正好,有什么话也不用透过你问我了,直接问王爷不就好了。”他说着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飞烟吃惊望了他半天,不知眼前这人是真傻还是装傻,“你别是,都跟王爷说了吧?”
尹沫看傻子般怜悯地看她,“当我跟你一般,王爷什么时候为女人的事分过心。”
飞烟这才松了口气,可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转身向外跑去。
尹泓冷眼旁观许久,“逗弄她很有意思?”
尹沫扬眉,指了指自己忍俊不禁的脸,“你看不出来?”
尹泓淡淡别开眼,再懒得理他半句。
蒋嫣静静听完飞烟的话,问:“王爷可有说什么?”
“听人说,王爷知道夫人出门散心后便进了东厅,说是等着夫人,可奴婢想着王爷应是有要紧事要对夫人讲。”眼角余光瞥见苓儿,飞烟犹豫了一下,接着道:“而且,夫人也知道上次倾挽惹了王爷不悦,未免再生事端,夫人还是早早回去才好。”
苓儿双眼直勾勾盯着地上,面色不善,半晌踩着重重脚步向梅林深处而去。飞烟见夫人与芸儿对她的举止都面色如常,聪明地没将诧异显在脸上。
“夫人,我们还是回吧。”始终站在一旁扶着蒋嫣的芸儿终于试探着开口。
“难得今儿天好,心情也不错,既然出来了,便多呆一阵子。再说,王爷既已发话了,还急什么?”她低声道,面色恬淡,拉低一只梅枝就近闻着。
“那倾挽那边不会有问题吧?”
蒋嫣笑了笑,目光投到远处,“王爷从来不是苛责之人,倾挽聪慧,王爷既留了她,自然应付得过去。”
*****
君若谨已择位而坐,身后是一扇半敞的小窗。阳光晴好,丝丝缕缕透窗而入,洒在他的身上,如同镀了一层金光。他半靠软榻翻看着手里的书,一派悠然自得。
倾挽候了小片刻,见他并无特别吩咐,转身去了侧间取茶。靠墙的木架上摆满了各式大大小小的瓷罐,倾挽毫不犹豫抬手向二层里侧探去,云雾茶常备却不见人饮用,只会是为王爷所备。况且茶是新茶,先前听芸儿叨念过,苓儿下令添了不少王爷爱用之物。
四下里一片宁静,间或只有翻书及沸水咕嘟咕嘟的声响,倾挽将热茶递至他身前的小几,而后退立在一旁,远近适宜,既非近到闯入他的视线,也不会远到不便服侍。
一人看书,一人静立,无人言语。两人唯一有的接触不过是在茶水将尽时,倾挽适时添上新茶。她并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却并不觉得难捱,只有淡淡的满足。
翻书的刷刷声许久未再响起,倾挽轻缓抬眸,不知从何时,榻上之人双目微阖,身形舒缓,执书的手静静垂落于膝间。
香炉烟袅,倾挽不由地放轻了呼吸。
他浸在暖暖日光之中,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睡容平和,皮肤白皙,阳光在他眼下投下睫毛卷翘的影子。或许是阳光刺眼,他眉心微不可见地蹙起。
瞥了眼他身后的小窗,倾挽放轻手脚走至跟前,探过身子小心翼翼将窗关上,而后,取过一旁的薄毯,欲覆在他的身上。
目光落至他膝上时不觉一凝,他握书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均匀,指甲修得整洁漂亮。她慢慢探出手去,在他手指上方停了一停,后慢慢落在书册上。抽书的刹那他的手指微微用力,她稍稍抬眼,他并无清醒意向,只是下意识的反应。她将注意力再度放在他手中的书上,只希望将书抽走让他能睡得更舒服些。
倾挽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只知道在她终于费力将书拿在手中时,下一刻落到他掌心的却变成了她的手腕。
腕上一紧,倾挽被迫向前倾去,膝盖狠狠蹭过地面,生疼。他掌间薄茧在她手腕内侧微微蹭过,顷刻间又让她忘却膝上痛楚。
君若谨睁开眼来,目光中七分警醒,三分迷茫。视线在室内绕了小半圈后,才了然明白自己所在位置,诧异于自己片刻的入眠。
目光最后落到她的身上,她眼神专注盯着手腕处,一眼不眨。指下脉搏飞快跳跃,她的神情却不似受到惊吓。
她的皮肤白皙,眉弯而淡,杏眸柔亮……手上滑腻触感提醒他两人如此近距离的缘由,他微微坐起,同时顺势松开手去。脱手的刹那,他注意到她略微张开的手指。
唇角一勾,他重新推开窗子,果然院中除了尹泓尹沫再无他人。
清新凉意涌入肺腑,倾挽深吸气,不动声色向后挪动了两步。
“茶。”他抬指按了按额两侧,声音有些沙哑,却没有问及方才之事。
先前注意到他只饮热茶,微微烫口为宜,倾挽将温掉的残茶倒掉,重新添置了新茶。
将茶杯递到他面前,试探问:“王爷刚刚吹了风,不知是否觉得哪里不适?”
他没有答话,接过茶杯抿了一口。
见他眉心仍未放松下来,倾挽想了一想,继续道:“奴婢小时候父亲有头痛的毛病,娘亲特意向大夫请教了治愈揉按的方法,佐着汤药,头痛的毛病渐渐好了许多,奴婢看得多了便也学了些皮毛。王爷若不嫌弃,可否让奴婢一试?”
她话语平静,可眼底的期待再明显不过。这目光他实在看过太多,背后所承载的意味他也再熟悉不过,可她期待的目光太过澄澈,几乎让他以为她只是想要讨好他。
他将茶杯端在掌心,盖了盖子,“王嬷嬷说你规矩学的不错,可本王瞧着还是欠些火候,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本王以为你应当心中有数了。”
听他语调低冷下去,倾挽立时意会到自己弄巧成拙,犯了王爷忌讳。她提醒自己事不必过急,言辞需加小心,“王爷教训的是。”
不欲多辩驳,她微微躬身,接着又道:“王爷若是累了,便再小憩一下,奴婢这就去看看夫人……”
他面上忽而展露一笑,高深莫测垂眸看她,瞬间让她失却了言语。
只听他道:“本王既已在你面前,有些事又何必舍近求远?”
他的话宛若惊雷乍响在耳边,倾挽这才恍然明白,他方才斥责并非为她笨拙而刻意的亲近,而是她要飞烟打听王爷消息一事曝了光。
倾挽怔怔望了他,呆若木鸡,心里却将飞烟骂了八百遍不止,早就让她将这事忘了,她不但跑去问尹沫,还大张旗鼓到让王爷知晓。不,归根到底该怪自己才对,明明知道飞烟藏不住话的性子,还打听这么重要的事,是她自己活该。
她追悔莫及,想要解释,可唇瓣开开合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有片刻的无措,继而又慢慢沉下心来。
做了就不怕承认。
“奴婢确实曾向飞烟问过王爷,可奴婢绝无打探之意。”她坦言。
君若谨饶有兴致看她,等着她自圆其说。
“奴婢自入了府一直在文澜苑服侍,自认为所有规矩都已烂熟于心,可经上次一事,还是为夫人及文澜苑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奴婢自觉有愧,心想王爷以后来文澜苑的机会必不会少,万万不可再冲撞鲁莽。又因与飞烟熟识,便随口向她打听王爷喜好,却没想到惊扰了王爷。”
这一番话理由充分,也俱是事实,至少表面上是如此。他以她为由训诫苓儿,她亦不能捅破她已知道的真相,所以这一番说辞再合适不过。
君若谨“哦”了一声,倾挽听不出他的态度,但他果真没有再继续纠结于此事。
他忽而懒声问道:“你入府多久了?”
倾挽心神一震,“回王爷,奴婢入府已八月有余。”
他却不再吭声,仿佛只是随口一问,捏起杯盖慢慢喝起茶来。
阳光越过窗棱落在榻边地上,映出他缓慢而优雅的动作。
“家是哪儿的?”
倾挽正数着他的动作,闻言愣了一下,说不清心中究竟是何滋味。
“回王爷,奴婢老家在凌州。”
“哦,凌州?”
“是。”倾挽点头,“凌州以木棉而闻名,每年的三月,木棉绽放,花色红艳,朵朵都如碗口般大,开得极为壮烈。多少人慕名来到凌州,只是为了能够亲眼观赏满街烈烈红色,只可惜花期太短,半月便落了。”
她清亮目光中满是怀念,那夺目的红仿佛就在眼前。
他静静无语,等着她下面的话。
“一年之中只得半月绽放,可或许正是如此,才让人觉得轰轰烈烈,不能轻易相忘。不知,王爷去凌州时可曾得以一见?”
她字字斟酌,句句隐晦,终是将话问出了口。她望向他,目光期待而忐忑。
他的眼睛狭长而明亮,像深夜里坠了漫天星光的长河,让人忍不住一步步走近、驻足、打探。她仿佛就站在河边,为那闪闪波光而着迷。
“本王不曾去过凌州。”他沉静看她,语气缓慢而肯定。
“原来是这样,”绚烂阳光自倾挽面上缓缓略过,映入她漆黑的眸中,“那真是可惜,若是以后得了机会,王爷定要去看上一看。”
君若谨微微扯动嘴角,眼里波光闪动。
“奴婢便不打扰王爷了。”倾挽垂下眼帘,屈膝行礼步步退离。
恍惚间,她听见河水滔滔流逝而去,再无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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