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济南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我让春明把车停在靠近五子以前那个歌厅的附近,拨通了他的电话,五子像是在睡觉,声音懒洋洋的:“远哥,你怎么才来呀……我以为你不来了呢。”我说:“你在什么位置,我过去找你。”五子打了一个哈欠:“还是我过去找你吧……刚才我给孔龙打了一个电话,孔龙这小子在江苏呢,恐怕这一次你见不到他了,他说让你在济南多玩儿几天,他下星期一回来……”我说:“不用跟他联系了,以后我会找他的,我在你原来这个歌厅的旁边,咱们到歌厅门口碰头吧。”五子喃喃地嘟囔道:“我都不好意思到歌厅那边去了,这样吧,你别下车,就在门口,我到了以后给你打电话,咱们直接走,去我家里……我离婚了,家里没人。”我吃了一惊,他以前的对象我见过,尽管长得不漂亮,但是很朴实的一个女人,怎么说离婚一下子就离婚了呢……我猛然想起了**的三字诗,啊,人生……刚想安慰安慰五子,他竟挂了电话。我冲春明苦笑了一声:“还是我这样好,同居,不结婚。”
春明摇了摇头:“谁说的不是?大昌也离了……妈的,大昌可真窝囊。”
我又是一惊:“大昌什么时候结的婚?”
春明说:“大昌这个人很怪,他知道你出来了也不去找你,有一次我在路上碰见他,让他去见见你……”
我不让他说了:“怪我呀,打从出来我就忙,一直没有机会去找他,按说我应该去找他的。”
春明哼了一声:“哪有这么个道理?他应该先来找你。”
“呵呵,你不知道,我们俩在里面的时候……操,怎么说呢,”想起当初大昌蹲严管的那一幕我的心里就难受,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有一次他把一个叫喇嘛的伙计打了,本来我想帮他把事情压下,可是谁知道当时的情况很操蛋,我根本来不及帮他队长就来了……后来我去严管队送他,我们俩走了一路也没有说一句话。也许他不喜欢跟着我玩儿了……我也没有办法,在那里面没法帮伙计们,本事再大也拉倒……春明,你跟我说实话,大昌曾经对你说起过这事儿没有?”春明干咳两声道:“别提了,我一直不好意思对你说这事儿呢……大昌人不错,可是就喜欢认个死理儿。那时候我在济南,他去找我,说你又加了刑,是因为越狱。说着说着就控制不住自己了,他说,实指望跟着你能过几年安稳日子,谁知道没吃几天饱饭就又进去了……先是说你好人坏人分不清楚,李杂碎那样的混帐东西你拿他当宝贝对待,真正的好兄弟你没有好好珍惜。说实话,那时候我对你也有些看法,在李俊海这个问题上。可是我不允许他这么说你,就撵他滚蛋,我说,你还记得远哥在里面的时候你被胡东欺负成什么样子了吗?还不是远哥给你出了一口气?后来远哥把你从一个‘迷汉’拉巴成多少像了人样子了?他说,远哥是个不错的大哥这我知道,可是他好坏不分,接着就说了你刚才说的这事儿,最后说,本来我以为远哥会当场砸那个叫喇嘛的混蛋,可是远哥在和稀泥……我不理他了,让他在我那儿睡了一晚上就撵他走了。时间不长他就结婚了,把请贴给我送来了济南,我去了……”
“哈哈,他倒是挺着急呢,”我叹口气说,“还是跟那个‘二锅头’?”
“就是,听说他一出来就去了二锅头家,哭得声泪俱下,拍着胸脯说要让人家过上好日子。”
“操,还是没让人家过上,这不离了?”
“不是跟这个离的,二锅头让他给踹了,这一个是他后来娶的……”春明给我点了一根烟,嘿嘿地笑,“大昌这个混蛋可真有意思。跟二锅头结了婚还不到半年,就一脚把人家给踹了。你猜怎么了?他说他受不了戴绿帽子的感觉。是这样的,我好好跟你讲讲这个故事,妈的,这事儿全怨那五这个混蛋……大昌结婚才一个多月的时候,有一天跟那五两个人在那五家喝酒,说起二锅头,那五说,昌哥,有些话本来不想告诉你,可是我看着你的脑袋上绿,心里难受啊。大昌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就问他,我的脑袋怎么绿了?那五说,你家嫂子不但是个二锅头,直到现在他还‘轧伙’(通奸)着人呢。那五说,大昌的老婆跟她们单位的一个什么科长有隐情,有一次他亲眼看见二锅头跟那个科长在一起吃饭,两个人头对头脸对脸地亲热,后来他看见二锅头跟着科长去了一家宾馆。大昌急了,问那五,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那五说,就在你们结婚的前几天啊。大昌酒也不喝了,回家就把他老婆从被窝里揪了出来,立逼着人家说出来那个科长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住。他老婆不说,大昌就拿菜刀劈门,劈家具,把家劈了个稀里哗啦,他老婆害怕了,就把这事儿说了……敢情那五没有撒谎。大昌哭得昏天黑地,哭完了就让他老婆穿上衣服,两个人一起回了大昌他丈人家,他丈人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骂大昌喝醉了闹事儿,大昌把二锅头往她爹眼前一推,说,你自己养活的好闺女,你自己来教育吧,说完了,扯身就走。回家拿了菜刀就奔了那个科长的家,连人家的门板都给卸下来了,幸亏科长没在家,要不非闹出人命来不可……就这样,大昌也进去蹲了七天。本来以为他们俩就这么拉倒了,谁知道大昌不知道犯了什么病,过了没几天就去丈人家把二锅头接回了家……那一阵,这小子熬炼得小脸蜡黄……”
“他奶奶的,这叫什么人嘛,”我忍不住笑了,“是不是**熬不住了?”
“不能,这年头有的是**的,憋不死男人,大昌说,他这是被爱情折磨的,操。”
“哈哈哈,有点儿意思……后来呢?”
“后来爱情又来折磨他了,他又受不了啦,把那个科长好一顿‘滚’,最后横下一条心跟二锅头离了婚。我听那五说,两个人客气得不得了,还在一起吃了‘分手饭’,抱头痛哭了一阵,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一阵他经常给我打电话,不着边际地乱说,我怀疑他是受了刺激……再后来他找了一个比他小七岁的女孩儿,三天不到黑就把人家给收拾了。那个女孩儿铁了心的要跟他,她妈去找大昌闹,大昌放赖说,我不管,你闺女愿意跟我,没我什么事儿,要‘找门子’,你找你闺女去。那个女孩的哥哥是个警察,说要把大昌抓进去,大昌说,你用什么罪名抓我?强奸?女孩儿的哥哥说,我想办你的话有的是理由。大昌把这事儿对那个女孩儿说了,女孩儿回家划拉起肚皮,对她哥哥说,我怀了大昌的孩子,有本事你去抓他,就说他强奸了我。那警察没有咒念了,找到大昌,对大昌说,兄弟,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既然你们之间有感情,就好好过吧,我不管了。大昌这时候倒拿起架子来了,对不起,因为你们的阻拦,我已经找了对象了,你让你妹妹另攀高枝吧。那一阵,大昌还真不理那个女孩儿了,那女孩儿傻眼了,要死要活的,有一次还差点儿跳了楼,幸亏邻居现得早……这不,转过一年来两个人结婚了,这次婚礼我也参加了,那小姑娘可真漂亮……大昌这个癞蛤蟆还真吃了天鹅肉。把那五那个嫉妒啊,他妈了个逼的,好汉无好妻,赖汉娶花枝,我那五比大昌漂亮多了,我怎么就捞不着操这样的美女呢?哈哈哈哈,想起那天那五的表情我就想笑,眼是蓝的。”
月光如水,这样的夜色,听着这样的故事,格外有情趣,我笑道:“大昌的确够丑的,那五说对了。”
春明跟着笑了几声:“娶漂亮的女人不是什么好事儿啊,那个女人后来吃了一火车**。”
没来由地我就想到了芳子,好奇心一下子涌上心头:“怎么回事儿?他们俩应该很有感情的呀。”
“感情会随着时间淡化的,”春明过来人似的沉声说,“男人跟女人之间的感情尤其脆弱,经不住时间的考验。刚开始的时候,大昌跟他老婆关系不错,整天一起遛马路,还冷不丁来他个法国式拥抱,后来那女人就开始讨厌大昌了,嫌大昌没有钱,养活不起她,这事儿应该是你回来以后的事情了……有一次大昌给我打电话,说他怀疑他老婆外面有人了。我说,既然怀疑就调查,查出来给那伙计割了**去。大昌说,我真的不想惹事儿了,我害怕监狱了。我说,那你瞎**诉什么苦?能忍你就忍着吧。大昌在电话里哭,说,春明,我给花子打过电话,想让花子回来开饭店,我给花子打下手,花子说,要不你来济南吧,在这里一样给我打下手。大昌说,我走了,我老婆怎么办?她会更加疯狂的。花子说,远哥回来了,你继续跟着远哥干多好?大昌说,我不想跟着远哥混社会了,他跟李杂碎早晚免不了一拼,到时候会出更大的事情,我还想留住我这条命呢。花子火了,去你娘的,以后别再找我了。我听大昌说了这些以后,心里真不是滋味……我告诉他,你别犯愁,这事儿我来帮你处理,等我回去,我帮你查查这个人是谁,你不敢割他的**我帮你割。大昌说,教训教训他就算完了,别割人家的**。后来我回来了,去找过大昌,我问他,你老婆还那样吗?大昌直接哭蹲下了,完了完了,我的婚姻没救了,拉倒吧,我不管了,过一天是一天吧,孩子都三岁了,就这么维持着家庭吧。我说,你他妈也太窝囊了,不敢打那个男人,起码也应该休了这个女人吧?大昌哭得更厉害了,我指望什么休人家?一家三口全指望她的工资养活呢……你说他这还是个男人嘛,操,我真他妈的!”春明猛地吭了一声,卷起舌头将一口浓痰射出了窗外,“他妈的这个混蛋宁肯在家里看孩子也不愿意出来找点儿事情做……”
“你知道他的手机号码不?”我的心里一阵难受。
“他能养起了手机?我知道他家里的电话,怎么,远哥想救救他?”
“告诉我他家的电话。”
“远哥,你别管他了,他打从离了婚就不大回家住了,一般在他妈家……别去添这份堵了。”
“你别管,我打打试试。”
春明告诉我一个电话号码,我打了过去,铃声刚响了两下,大昌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谁?”我的鼻子一酸:“大昌,是我,蝴蝶。”大昌啊了一声:“远哥,这么晚了你还不睡?”我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口气轻松地说:“我跟你一样,睡不着啊,呵呵……怎么样,我听说你又变成光棍了?”大昌用力地咳嗽起来:“没,没……没光棍,远哥,你找我有事儿吗?”我直接说:“大昌,明天你去我店里找天顺,让他给你先安排个活儿干,就说是我说的,我过几天回去再找你商量,不喜欢在我那里,我可以另给你安排个工作。”大昌支吾了两声,开口说:“远哥,我就不麻烦你了,我三舅给我找了个活儿,干协警,就是站马路指挥交通的……后天就上班了,谢谢远哥。”我啪地扣了电话,眉头皱得生疼,这个伙计到底是怎么了?他的脑子是不是进去尿了?我杨远还至于那么让你恐惧吗?我很不理解他……可是现在我理解了,大昌是个很能克制自己的人,最终我们都出事儿了,可是他安然无恙地干着他的协警。
“被他呛着了吧?”春明摇头笑了笑,“我就说嘛,这个人神经了,完全不是以前的大昌了。”
“算了,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操,我他妈真有病,管那么多干什么。”
“五子怎么还不来呢?”春明把脑袋伸出窗外看了看,“按说他应该来了呀,今天怎么这么拖拉?”
我拿出手机又拨了一遍五子的号码,直到嘟嘟声换成了“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我骂了一声:“这个混蛋刚才是在睡觉吧,说不定又迷糊过去了,咱们再等会儿,半个小时他还不来,咱们就先找个旅馆住下。”春明怏怏地把腿搭到方向盘上:“操,也许是他爱面子,混得差了就连见朋友的心情都没有了……我还是给你讲讲大昌的故事吧。那是我已经去了咱们饭店上班以后的事情了,那天那五告诉我,大昌被他老婆起诉了,又当了被告人,不过这次是民事的,人家起诉跟他离婚,大昌同意了,但是要孩子,大昌喜欢他的儿子,那女人不同意,说大昌没有经济来源,养活不了孩子。为这事儿大昌当了一把男人,动手打了他老婆……这更坏了,本来还有回旋的余地,这下子可好,人家他老婆在起诉书上又加了一条理由——家庭暴力。没用多长时间就判了,孩子归女方,房子两个人一人一半。大昌这几天正打听着卖房子呢,人家法院有判决书,必须在这个月底把女方应该得的那部分钱给人家,不然就要强制执行……我他妈就纳了闷了,你说当年大昌多少也算是条汉子,怎么现在变得连根鼻涕都不如了呢?”
刚说到这里,我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声音怪得很,像一个垂死的病人在**,我的头皮蓦然一紧。
这种感觉很奇特,潜意识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犹豫着按开了手机:“是五子吗?”
五子的声音很微弱:“远哥……我不行了,快来救我……”
“你在哪里?”我的汗毛一下子扎煞起来。
“离你不远……你把车往东开,我走不动了……血,血止不住了……快,远哥,快动车……”
“你他妈的少跟我开玩笑!”
“远哥……”五子不说话了,呼吸也听不分明了。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我来不及细想,猛推了春明一把:“哪是东面?快,五子出事儿了!”
春明猛地动了车:“别慌远哥,咱们不能随便过去,听我的。”
我的脑子突然就乱了:“去你妈的,快!找到东面,五子在不远的地方,我要先去救他!”
春明腾出一只手,把他的枪递给了我:“好,我听你的,打开保险。”
车忽地调了一个头,根据楼房的朝向,我分析出,前面应该就是朝东的方向。我打开手枪的保险,把枪递给了春明:“你拿着,我这里有。”我把自己的手枪从怀里掏出来,右手握枪,左手打开了保险,枪身后面的红灯映得我的眼睛一阵眩晕。我猛闭了一下眼睛,狼一般地扫视着街道两旁,突然,一个黑影映入我的眼帘,五子浑圆的身影斜躺在一个垃圾箱旁边,他的身下淌着一滩污水一样的血迹,我大吼一声:“停车!”没等车停稳,我就提着枪从车上跳了下来,春明喊了一声“小心”,砰地一声也蹿了下来。我扑向五子,春明双手举着枪来回地瞄。
五子没有了呼吸,他的脸是温热的,裸露在外面的胳膊已经冰凉。
我跪在他的头顶上,大脑一片空白,呼吸几乎也停止了。
春明来回冲了几趟,跑过来,一把拉起了我:“哥哥,这个地方不能呆了,赶紧走。”
我糊里糊涂地窜到了车上,疾驰的车将路灯下面的五子拉成了一个污浊的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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