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曦眸中水光闪烁,倏然回身,声音低哑凝重,
“让大家回去吧!徐大人也不必再送,有什么事或者遇到什么困难,可写信给我,我一定竭力相助!”
“是!”徐文谦腰弯的更低,“下官不远送,只送殿下和大人出城,大人,一路保重!”
“姐姐!”
身后突然传来清脆稚嫩的一声。
初曦回头,见是芹娘领着大妞匆匆的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包袱,气喘吁吁的停在初曦面前。芹娘似是从厨房赶来,身上还沾着面粉,有些窘迫的将包袱递给初曦,“大人,民妇早起做了一些蒸糕,大人可带在路上吃,只是民妇厨艺粗糙,不知大人合不合口?”
初曦接过来放在鼻下闻了闻,赞道,“真香!谢谢芹娘!”
说罢,伸手在大妞已经有了些肉的脸上捏了捏,笑吟吟的道,“大妞要听娘亲的话哦,姐姐再来的时候给你带殷都最好吃的糖糕!”
大妞大眼睛忽闪的看着初曦,豆大的泪珠落下来,稚嫩的声音带着哽咽道,“大妞听话,姐姐,要回来看大妞,大妞会每天都想你的!”
初曦吸了吸鼻子,重重点头,“一定会的,姐姐走了,大妞再见!”
“大人保重!”芹娘双目含泪,对着初曦深深行了一礼。
张崖、景州还有上官南骑马在车前,中间是宫玄和夏恒之乘坐的马车,车后是御林军,在街上排了长长的一行。
初曦的毛驴也被牵了出来,她本来想像来时那样骑驴回去,如今见百姓十里送礼的阵势思量一瞬,决定还是坐在马车里为好。
和众人道别,初曦抬腿上了宫玄的马车。
宫玄坐在车里,见她进来,放下手中的书卷,缓缓一笑,“百姓此举,甚好!”
马车滚动,马蹄声响,缓缓启程,然而从驿馆到城门口的路上,街道两边都站满了送行的百姓,熙熙攘攘,对着马车挥手拭泪,一路处处可听有人高呼,
“大人!”
“大人保重!”
“大人一定要再来允州啊!”
……。
众人一边喊着一边跟着马车向城门涌去,到了城门的时候,太阳初升,光芒万丈,照在这座饱受灾难的小城上,照亮一张张朴实淳厚的面容。
初曦对着站在百姓最前方的徐文谦和芹娘母女,挥手道别,“徐大人不必再送了,芹娘也带着大妞也回去吧,大家保重!”
“大人保重!”芹太娘跑了几步,扬手高声呼喊,然而人实在太多,声音很快被人群淹没。
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城门外,几百个灾民站在官道两侧,见马车出来,纷纷双膝跪地,俯身悲泣,口呼“大人!”
呜咽声盘桓在允州城下,穿透墙桓,响彻云霄,如第一声春雷,惊醒整座城池。
初曦撩帘的手一顿,终还是放下,淡声道,“走吧!”
一行人出了城门,快速的上了官道,车轮滚滚,在青石路上留下一道道车辙。
然而城内涌出来的百姓并没有散去,和城外的灾民,一千多人跟在车后,徒步而行,走的慢,却没有一人停下。
行了数里,御林军不得不上前,和初曦回禀,“大人,这些百姓一直跟着,末将已经去劝过几次,可是这些百姓很固执,死活不肯回去。末将问过将军,将军说让末将来听大人的意思。”
初曦撩帘往后看了看,足足有上千人,拥拥挤挤占满了山道,蜿蜒数里,蹒跚而行,见初曦的马车停下来,顿时也齐齐都停下,目光殷切期盼的望过来。
“多带几个人将他们驱散!”初曦沉声道。
“是!”御林军领命而去。
“等一下!”初曦突然又出声喊住他,顿声道,“不要伤了他们!”
“是!”
宫玄自身后伸臂将少女揽进怀中,目光幽幽,扬唇轻笑道,“初曦如此受欢迎,本宫都要吃味了!”
初曦低头在他身上一嗅,捂鼻嫌弃的道,“怪不得有一股子酸臭!”
宫玄脸色立刻僵住,磨牙在少女唇上一咬,“嫌弃本宫?嗯?”
昨夜某人喝了酒,啃的太用力,今日唇本来还有些肿,被宫玄一咬,顿时娇艳欲滴,格外诱人,男人的目光深了深,缓缓低头。
这种目光初曦再熟悉不过,一个翻身自男人的怀中逃离,对着男人眯起的眼挑了挑眉,笑话,外面那么多人,一会她顶着一张肿胀的唇怎么见人?
然而御林军驱赶了数次,百姓依旧跟在后面,车停便停,车走便又跟上来。
一直行了三十里,初曦无奈,只得打开车门跳下车。
景州勒马转身,眉头轻皱,对着御林军打了一个手势,所有的御林军跳下马,一字排开,护在初曦身后。
初曦走到灾民面前,淡声道,“都回去,不必送了,赈粮这几日就会发下去,全部回自己村子里去吧,开荒种田,以后日子会好起来的!”
那些灾民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上年纪的拄着拐杖,年轻的背着孩子,脚下本就破旧的鞋被磨破,漏出血迹斑斑的脚趾,半低着头,面容憔悴而羞愧。
一略年长的老人上前,沧桑的双眼含泪,颤声道,“大人,俺们的命是大人救的,粮是大人给的,可是俺们听信那些贪官粮商的话却差点害死大人,若不亲自见大人一面,给您磕头赔罪,俺们一辈子心里难安啊!”
老人面上老泪纵横,一边说着,一边手重重的拍着胸口,说罢,缓缓对着初曦跪下去,“大人!俺们有罪啊!”
“大人,我们对不起您!”
“大人,俺们糊涂!”
“大人、”
难民大片大片的跪下去,高声呐喊,失声痛哭。
初曦站在那里,身后御林军笔直而立,上官南和景州回身望过来,全部沉默无言。
而初曦身前,百姓跪了满地,哭声此起彼伏,在山道上回荡,闻着无不动容。
这些人饱受摧残,在天灾**中挣扎苟活,却个个爱憎分明,当初想致她死地是因为常年对贪官积累的恨,如今步步蹒跚行了数十里为她送行,却是因为愧疚和感激,没有任何藏私,恨就恨,爱就是爱,简单而明了。
她被钦点为钦差,赈灾而来,有责任和义务,安抚百姓、平息民怨,不是为了某一个人施惠,如今这一声声含泪的感激,一句句泣让血的请罪,如重山一般压在她心头,竟让她无法呼吸。
初曦仰头深深吸了口气,单膝跪地,伸手将面前的老人扶起,轻笑道,“本官已经原谅你们了,不必再耿耿于怀!起来吧!”
老人在袖子上擦了泪,哽声道,“有大人这句话,俺们心里舒坦了!”
身后的众人也跟着纷纷起身,上千张风霜尘面,殷切的看着她,挥泪高喊,“大人,一路保重!”
“嗯,大家请回吧!”初曦高喊了一声,转身上了马车,一行人再次启程。
车行的很远了,初曦撩帘还能看到山路上难民站在那,人影憧憧,对着马车挥手。
山路两侧高山巍峨,人站在路上那样的渺小,却又似山一般屹立,永不会倒下,这便是民,载起一个国家兴亡的平民,只要掌权者给他们一口饱饭吃,便会誓死拥护!
可是很多掌权者,却在一点点蚕食这样的信任和拥护,凌驾于百姓之上,没有了根基,越飘越高,最终将自己推向万劫不复!
山路拐了一个弯,终于看不到那些仍旧不肯离去的难民了,初曦才总算松了口气。
宫玄在身后将初曦抱住,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声音低沉的道,“辛苦了,初曦。”
一语双关,无需更多的话,对方已经了然。
初曦摇头,眉目间笼着清风明月,笑意浅浅,“甘之若饴!”
傍晚的时候,一行人出了允州的地界,前面出现一个岔口,向左的那条官道上,两匹马,一辆马车,两个侍卫正在那里等候。
上官南翻身下马,洒脱的拱手和大家道别,“我回去了,大家多保重,有时间欢迎来西梁,上官必然盛情款待!”
众人提前已经听初曦说起,此时也不意外,纷纷下马作别。
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众人对上官抛却了最初的偏见,已当做自己人,尤其喜欢她不拘小节的性格,此时目中均是不舍,李南泠和沈烟轻也全部都了马车,留恋的道,“上官姑娘,一路保重,一定要再来大夏,我们会想念你的。”
上官南展颜一笑,“自然,烟轻姑娘做的小鸡炖蘑菇我还没吃够呢,一定会再来!”
“是!等你再来大夏,我天天做给你吃!”沈烟轻淡声笑道。
“一言为定!”上官南豪爽的道了一声,话音一顿,神色难得认真的道,“照顾好初曦!”
“是,上官姑娘放心!”
夏恒之懒懒的倚着车内,此时也撩帘望过来,眸光潋滟温润,如春日暖阳,唇含三分笑,“上官姑娘,一路顺风!”
上官南拱手,“夏世子有缘再见!”
和众人一一作别后,上官南转身朝着站在远处看着她的初曦走去。
离别在即,两人相对而站,竟一时无言,风吹起墨发,在夕阳下烈烈作响,似离歌低吟。
“有空一定要来西梁,西梁没有露华白,却有更烈的酒,到时你我不醉不归!”上官南神色洒脱如常,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一定会去找你的,难道你忘了我们约好的,一起去南蜀寻找灵虫草!”初曦笑容淡淡。
上官南重重点头,“是,我等着你!还有、朝堂变化莫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自己要小心!”
“你也是,入了后宫,不要心软,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放心!”上官南英气的眉峰一挑,“只有我虐别人的份,谁也不能欺负到我头上!”
“说的也是,当你把后宫搅的鸡飞狗跳时,西梁皇帝估计会后悔娶了个会武功的的妃子,到时你若被赶出来,记得来大夏找我,在大夏做乞丐可是很挣钱的,我给你选给好位置!”初曦一脸认真的道。
“行,到时候我拉着大夏的太子妃一起行乞,也没什么丢人的!”
“哈哈”初曦放声大笑,笑的眼泪几乎都蹦出来。
笑声中,两人突然伸臂同时拥抱对方,此时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初曦终于忍不住泪盈满眶,“上官,保重!”
上官南闭上眼睛,笑道,“初曦,很高兴认识你,是我来到这个异世最庆幸的事!”
“我也是!”初曦郑重的道了一句,起身故作轻松的道,“天快黑了,上路吧,又不是再不会见,别整的像是生死离别一样,我们都要活下去,活过三年,三十年,一直活到老!”
“好!”上官在初曦肩膀上捶了一拳,目中水光闪烁,“我走了,保重!”
说罢转身便走,仰头挺胸,骄傲如斯,一如那一日在怡心殿上初见!
也不坐马车,上官南直接翻身骑在马上,不曾回头,只伸臂一挥,然后纵马而去。
残阳如血,西风萧瑟,孤雁低鸣,官道两侧枯草萋萋,马上女子墨发飞舞,红衣翻飞如霞云铺展,恣意而张扬,身影渐渐远去,一点一点消失在黄昏中的官道上。
初曦久久的站在那里,直到那抹红影再也看不见,才压下心中的酸楚,吸气转身,坚定的上马,身姿笔直清卓,沿着官道奔驰而去。
三日后,终于出了乐陵山脉,傍晚时分,众人赶往雁荡城,打算在此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赶路。
雁荡城的太守听闻初曦等人再次经过,早早的便在城外等候,见到初曦等人在官道上出现,远远的便迎出去施礼,“下官元仲礼见过景大将军、夏世子、钦差大人!”
“元大人不必客气!”初曦上前一步淡声道。
元太守亦知此次前往允州赈灾的钦差就是前不久刚被圣上亲封的女郎中,虽然知道是个女子,但见到初曦如此年轻,也不由的愣了愣,惊讶之色一闪而过,很快恢复常色,“钦差大人一路辛苦了!”
雁荡城太守本是为迎接初曦等人而来,然看到那辆乌黑的马车顿时一怔,脸上呈现震惊的神色,他曾经在朝中为官五载,自然知道这是谁的车架,立刻躬身上前两步,一撩衣袍在车前双膝跪下,匍匐在地,“下官元仲礼参见太子殿下!”
车内传来淡漠的一声,“元大人请起!”
元太守谢恩起身,不由的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领着众人进城。
雁荡城处大夏中部,依山傍水,风景秀丽,人文昌盛,此时已经入夜,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灯火璀璨,街两边的店铺装修奢华精致,伙计吆喝声不断,十分热闹。
春风和暖,熏人欲醉,初曦骑在驴上,经历了允州的萧索贫穷,再看到雁荡城的繁华,如入两重天。
百姓看到一行人进城,纷纷让路,站在街两侧好奇的望过来。
一路进了驿站,已有穿着整齐的下人在门外等候,两个小厮领着众人进去,其余人等人牵马去后院喂草料。
雁荡城的驿馆亦是修建的格外宽敞华丽,院内古树参天,绿树成荫,红墙黄瓦,雕廊画柱,清雅怡人。
为初曦他们安排的是一个两进的院子,红木回廊蜿蜒,山水楼台尽有,屋内被褥崭新,文房四宝齐备,香炉暖屏,玉器字画,应有尽有,可以看出布置的十分用心。
下人带着众人各自回房安置,大厅内,元太守对着坐在上首的宫玄躬身一礼,恭敬的道,“下官在府上备宴,还请太子殿下及各位大人屈尊移步,大驾光临!”
赶了一天的路,众人都有些疲惫,初曦懒懒的靠在椅子上喝茶,宫玄目光在她略显颓意的面上一扫,淡声道,“不必了,本宫和钦差大人明日还要早起赶路,元大人不必太麻烦!”
“不麻烦,下官府上已准备好,只等殿下和各位大人入席,还请殿下务必赏光!”
元太守态度恭敬坚定,初曦觉得只是一顿饭而已,推来推去反而太矫情,随爽快的应道,“我们赶了一天的路风尘仆仆,洗漱后在去赴宴,元大人且稍等!”
宫玄端茶的手一顿,幽深的长眸斜睨少女一眼,很快垂眸,一语未发。
元太守顿时面露喜色,“下官就在门外等候殿下和大人。”
初曦本以为只是简单的一顿饭,后来才发现自己图样图森破,若是有先知之能,知晓后来发生的种种,不知道自己今日是否还会选择去赴宴?
夏恒之身上有伤,一进驿馆便已回房休息,李南泠主动要求留下照顾,其他的人,一同前往太守府。
太守府就在驿馆对面的街上,隔了一条胡同,众人上车只行了片刻便到了。
雁荡城虽繁华,太守府上却修建的并不如何富丽堂皇,只是普通三进的院子,青砖铺路,房屋古朴陈旧,没有琉璃砖瓦玉桥碧湖,没有金碧辉煌的楼阁,一切朴素无华。
这样看来,太守元仲礼到是个清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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