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兰抬起头来,疲倦的神色中带着迷茫,谁比谁狠心?霍斯北微叹一声,一把将伊兰拢过来,俯首贴着她的耳旁道:“我一直等你来找我,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在意我,可是我等不住了,只好自己来找你。”语调里透着十足的恼意和些微的怅然。
伊兰沉默地听着,心中在想她啥时候得上幻听的毛病了,这两天累得过分,当着人家的面做起白日梦来了,他不是对她早就视而不见了吗?
“伊兰?”霍斯北见伊兰迟钝木楞,不由松开她查看,神情担忧。
伊兰回过神来,涩声说道:“霍斯北,等我睡醒再说好吗?”
霍斯北蹙眉端详着她,见她脸色憔悴,把心中的疑惑按捺下去,轻嗯一声,拉着她走向小楼。
“你坐吧,我上楼休息一下。”伊兰将霍斯北领进客厅后说道,她不怕霍斯北走掉,想走的人拉不住,强求没用。
霍斯北有话想问她,可看到她困倦的样子又不忍心问,点点头,放她上楼了。
伊兰给自己闹钟设了三小时,沉吟一下又改成两小时,现在是正午时分,两小时足够他想清楚要不要走掉,别一时心血来潮串错了门。锁上自己的房门后,她睁着眼睛等了一会,就睡过去了。
被闹铃弄醒后,她全身还松懒困乏,在床上小赖了一会,不过她很快就想起了楼下的霍斯北,起床急速地冲了个澡,然后闭了闭眼,打开房门下楼。楼下静悄悄的,她心里越来越苦涩,但只一个楼梯转角过后,她就看到了霍斯北。他端坐在沙发上,闻听脚步声抬头,脸上浮起了笑容,起身迎向她。伊兰无意识地咬着嘴唇,有丝微疼。她朝他走过去,站到他面前,犹豫着说道:“刚刚的话我没听清。”
霍斯北的笑容不由自主地拉大,上前抱住她,贴着她的鬓发轻声说道:“我一直等你来找我,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在意我,可是我等不住了,只好自己来找你。”
伊兰的脸贴在霍斯北的胸前,听着他一下一下的心跳,觉得室内特别安宁。她的嘴角弯起一个很小的弧度,她只是想让他说明来意,他却实诚地把之前的话一字不改地重复了一遍,可是……很悦耳。
“伊兰,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霍斯北低叹着问道。
“我不知道你想让我去找你。”伊兰这话说得极拗口。
霍斯北却听明白了,噎住了,只觉得他这段日子患得患失心情烦躁纯粹自作自受,伊兰没体会到他的等待,而且还朝另一个方向想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找你。”伊兰继续呐呐说道。
霍斯北拉开她,又气恼又无奈地盯着她,片刻后才泄气说道:“先把我的联络号加好。”他确定他是在自作自受,伊兰的确不知道他的住址,她又是那种别人不戳一下自己不会主动的消极惫懒性子,他就该在她把他黑号后直接杀过来逮她,白白等那么久。
伊兰低下头,不吭气地把他的号码恢复了。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许黑掉我的联络号,听到了吗?你已经是第二次了。”霍斯北极严肃地看她。
“嗯。”伊兰低头答应。
“走吧。”霍斯北拉着伊兰的手往外走。
伊兰不肯走,问道:“去哪里?我才刚回来。”
霍斯北停住脚步,蹙眉问道:“你这两天去哪里了?”
“你怎么知道是两天?”伊兰抬头问道,心里泛开一丝窃喜。
霍斯北瞪着她说道:“昨天我也来过,还去过你宿舍那边。你都不在,你去哪里了?”
伊兰没说话。
霍斯北忍了忍,拉着伊兰的手仍旧往外走:“车上再说。”
伊兰停在车旁,不肯上车。霍斯北只好说道:“你不是说不知道怎样找我吗?我带你去我的宿舍,还有我平时常去的几处地方。你要记住了。”
伊兰抿了抿嘴唇,她不想去,吵架了他走掉,然后让她可怜兮兮候在他的地盘等,她做不出来。再说了,看到这辆车,想起那句“我来接你。”就越发膈应了。
霍斯北看着她的表现,急了:“我的地方你从来想不到要去,你到底……”他说不下去了。
伊兰低声问道:“阿熙住在你一起吗?”
“他的石头已经全给你了,”霍斯北有点气急,旋即一想,竟笑开了,柔声说道,“你怕他知道?”
伊兰没吭声,这只是个借口,不过她确实也没准备好跟着霍斯北在他相熟的同学队友面前招摇。
霍斯北看她一副坚决不肯走的样子,恶狠狠地说道:“你要是不去,你信不信我明天让餐厅的所有机甲队员都知道,还有那个端木。”说到端木时他语调都变了。
“又关端木什么事?他什么都不知道。”伊兰皱起了眉头。
霍斯北紧抿着嘴唇,放缓声音酸酸地说道:“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要让他知道。”看伊兰又要分辩,忙拦住她道,“不提他了,你去不去?”他没忘记上次就因为端木,他们才冷战这么久。
“我不去,万一你有舞会什么的,去忙吧。”伊兰这话说得甚酸,她也顾不得风度,径直扭过头去,心里其实是真难过的,就这么一会功夫,他就有舞伴了。
霍斯北愣了一下,然后笑容就一点点扩大了,他拉过伊兰抱在怀里,很愉悦地说道:“你在意?你真的在意?”
伊兰很生气,一把推开他,这种行为特别不好,你拿一个人当问路石去试探另一个人,既幼稚又无情,伤了两个人。
霍斯北又拉过伊兰,轻声解释道:“那天战队训练,我过去比较晚,请了其他同学去接的。”不过人家姑娘大方,说声没事就自己开车过去了。
伊兰低着头,他那是真去了,心里瞬间打翻了五味瓶,她晦涩地说道:“你回去吧,路上比较远,明天大家都要上课。”这时候才下午,天光大好,她这话明显是推诿之词。
霍斯北忍着笑,继续解释道:“那个舞会是我们机甲设计系每年都有的活动,是阶段演示项目,每个人都要参加,用的是自己做的机甲模型,主要为了比较模型的功能参数。逐个展示比较花时间,所以一对对展示,我们就称为舞伴。”他盯了伊兰一眼,补充道,“两架模型同时上场的话需要稍微注意双方表演动作的协调性,大家一般都拼车过去,可以在路上商量一下,适当调整自己模型的套路顺序。”
伊兰心塞得不行,机甲设计系装什么艺术素养,明明白白起个名叫机甲模型展示会怎么就不行?她白纠结了这么久,还不如一场真舞会呢,霍斯北就有把柄在她手里,现在倒显得她小家子气了。好半晌,她才郁闷地开口问道:“那你们不是没商量成?”说这话时,她一点别的意思都没有,纯粹就是接话,而且因为不好意思,隐约还透着几分真实的关切,毕竟是演示,细节上有点瑕疵总归不美。
却不想霍斯北一声轻笑:“后来在会场,趁着没上场之前商量过的。”
霍斯北笑得揶揄,她能听出来,一下就觉得自己问得不妥当,而且听了他的话后越发郁闷,心道你一本正经解释什么呀,我又不要知道你们怎么有商有量了。她不自觉地微恼道:“在特种机甲研究馆,我那时候看你,你躲什么?”她那一眼当时以为是给霍斯北添堵,原来堵的是她自个,平白暴露出她那股子酸意。霍斯北如果神情大方自然点,说不定她也能磊落些。
说起这个,霍斯北也噎得慌,他哪是躲?他是看不下去。“你那时坐在端木身边,又说又笑,看我就很冷淡。”他尽量平和地陈述,话声中仍然带出了一二分责怪。
“哪里又说又笑?端木那时很难受,根本没说几句,咦,你怎么知道那是端木,你没见过他啊。”
霍斯北一把捂住了伊兰的嘴巴,无奈地说道:“别说了,我们说别的。”他只要一提端木,伊兰总是维护,而且说得比他还多。这样下去,他真的要担心了。他决定了,以后要无视端木,这样伊兰才不会过多关注。
“现在可以上车了吗?”他转开话题,拖着伊兰上车。
伊兰其实不想去,转念一想,他们这样应该是和好了,如果她一直不关心他的情况,也许真让他介怀,半推半就上车了。临走还不放心地叮嘱他:“你远远地给我指一指就行,我最近挺忙的,不一定真能去找你。”得先打好预防针,她真是不能去,他住的地方肯定有很多机甲队员。大家约摸都认得,太不好意思了。
霍斯北听出她话中的推脱之意,只轻哼一声,看她一眼。片刻后,又问道:“你这两天去哪里了?”
伊兰非常无奈地看着他,他想知道的事情永远要追问不休。“我去图朵主星了。”
霍斯北猛然转头盯着她,然后把车调了个向,很生气地说道:“不去了,你回去睡觉。”
伊兰一下心里暖暖的,急忙说道:“我没事,航空舰上睡过的,刚刚又睡过,再睡的话晚上反而睡不着了。我还没有见过你的宿舍呢。”
霍斯北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道:“你这里太远,待会儿送你回来就很晚,你今天要早睡,我下次带你去我那边。”
伊兰想想有道理,本来她也没多想要到他的宿舍,碰上熟人就尴尬了。但她也不想带他回观察点小楼,客厅太小,只一张沙发,仪器室倒是大,但总不能让他和种植机器人呆一块,就想到了一个地方,说道:“我带你去看我们的湖。”
霍斯北闷闷地说道:“有什么好看?我已经看到了。”他昨天来找伊兰,顺势就把周遭大概巡视了一番。而且她用了“我们”,不用想也知道指的是谁,令他听着逆耳。
伊兰还是扭着他去了一个地方,是湖岸边一块空地,正好有一块很平坦的巨石,可以做凳子。两人坐下,伊兰指着湖对岸说:“我和端木一人一半,他的在对面。”霍斯北看着特别宽阔的湖面,才觉得满意些。不过他马上就听到伊兰的下一句,“端木人很好,湖泊都由他管,我听他的做就行了。”他转头盯视着伊兰,没接话。
伊兰还很高兴地说道:“我这些天在学农业机甲,以后可以下河摸鱼。”
霍斯北想象着伊兰和端木两人在河底摸鱼的情景,想不下去了,闷声说道:“农业机甲学不会也没关系,以后我帮你。”
“饿吗?”霍斯北不想继续谈端木,转个话题问道,“你中午回来就睡了,之前有没有吃过?”
“吃过了。”
“航空舰上的免费赠品?”霍斯北皱着眉头问道。
伊兰迟疑地看向他,试探地问道:“丢脸吗?”
霍斯北揪着她的脸颊,不满地说道:“想什么呢,那个太差,吃不饱的,我车里有营养剂,我去拿。”
伊兰拖住他,连忙说道:“我真的不饿。”
霍斯北才作罢。隔一会儿,拧着眉问道:“去图朵主星有急事?要这么赶。”
伊兰摇摇头,反正他知道她的身世,告诉他也无妨,就说道:“我去签署一份文件,自愿放弃我……亲生父亲的遗产继承权。他,过世了。”
霍斯北讶异,旋即默不作声地伸手环抱住了伊兰,良久才低低地说道:“伊兰,对不起,我没有陪你一起去。”
只这一句,伊兰就觉得够了。有个人想在她孤零凄惶的时候陪伴她,只这一番心意,伊兰就觉得未来的日子并不独独是清寂的。她将头靠在霍斯北肩上,两人静静看着风景。
“我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可以是人世间很亲密的两个人,却这样生死不想见,甚至连名字都不得知。”伊兰注视着湖面低声说道,其实这时她感慨多于感伤,对自己能撞上这种人间悲催事很有些迷茫不解。
霍斯北却是心中抽疼,他默默地将伊兰的左手执起来,贴着他的右手掌心,然后一根手指一根手指交叉着握住,无言地凝望伊兰。
伊兰定定地和他对视片刻,忽地展颜一笑:“我没事。”声音非常柔和。
这天霍斯北呆到很晚很晚才回去。路太远,伊兰早早催他走,明天都有课呢。但霍斯北想等端木回来,顺便跟他聊聊,让端木清楚明白他和伊兰的特殊关系,后来听到端木今晚不回来,又急上了,他怎么放心伊兰一个人住在荒山野岭,磨磨蹭蹭依依不舍地走了,在小楼上空盘旋了好几圈,心中发苦,这两年的日子让他怎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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