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来到图朵主星的航空港,已是星期六的上午十点了。航空港大厅里人群涌动,熙熙攘攘,和初来时感觉不一样。伊兰找到航空港外那家悬浮车租赁馆,在门口略微停顿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几个月前霍斯北拉着她深夜租车看夜景,不过只片刻,她就甩头压下那丝黯然,推门进去租了一辆车,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办正事要紧。
下午一点,伊兰准时来到伦理道德局,接待她的是一位很严肃的中年人,旁边陪着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自称是法律顾问。
一行三人来到办公室坐下。中年人主管开口说道:“佟伊兰女士,很高兴你能来这里,有关你亲生父亲……”
“对不起,我已经放弃对亲生父母的知情权。”伊兰不等主管说完,就打断他。
中年人主管顿了一下,盯着伊兰看了几秒,点点头继续说道:“好的,我理解,关于他的遗产……”
“对不起,我放弃继承权。”伊兰又开口打断他。
中年人微微蹙眉,很认真地对伊兰说道:“女士,我认为你应该在确定放弃或继承前了解一下有关遗产的情况,然后再慎重考虑。毕竟这是你先天应有的权利。我这里有专门的法律顾问会和你详细解释,供你咨询。这也是我们伦理道德局对每一个公民应尽的义务。”
“谢谢您的建议。但是我并不关心遗产情况,我已经慎重考虑过,我决定放弃继承权。”伊兰很清晰冷静地说道。
中年人看了一眼旁边的法律顾问,似乎微微叹了口气,试图说服道:“女士,机会只有这一次。如果你决意放弃继承权,就必须要签署自愿放弃协议,协议一旦签字,日后若有反悔,你也不能通过法律途径追回你的损失了。”
“我愿意签署自愿放弃协议,现在。”伊兰很坚定地说道。
中年人和法律顾问对视了一眼,对伊兰点点头:“好的,女士,我已经充分了解你的意愿,请稍等片刻,我们马上开始。”
伊兰仔细地读了协议内容,其实很简单,上面有她的公民信息,然后说明放弃对亲生父亲遗产的继承权,因为她特意表明放弃知情权,所以父亲的名字情况一概没有在协议上出现。伊兰觉得没有问题后,又特意问了一句:“除了遗产继承权,我们是否还有其他的权利义务关系需要理清?”得到法律顾问明确的否定回答,她才认真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而伦理道德局的主管和法律顾问也作为见证人各自签下了印章。
事情很快办完,伊兰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停了一下,又折回身来,对中年人说道:“请问,我现在可以签署另一份自愿放弃协议吗?我放弃对我……生理学母亲的财产继承权。”
中年人闻言惊愕片刻,然后说道:“女士,你应该慎重考虑。”
“现在可以吗?我不想第二次来这里。”伊兰问道。
“原则上可以,但是我强烈建议你再考虑一下,女士,你还有足够的时间。”中年人露出了一丝不忍的神情。
“我已经考虑清楚,请再给我一份自愿放弃协议,谢谢。”伊兰坚持道。
中年人叹口气,朝法律顾问轻轻点头。
伊兰还是仔仔细细地阅读了一遍,两份协议内容相容,只是把父亲改成了母亲,在签字前伊兰谨慎地问法律顾问:“在我……生理学母亲存世期间,联盟法律有无规定我应该对她负有什么义务责任?比如赡养之类的?”
法律顾问看她一眼,摇摇头答道:“女士,请你放心,你对你亲生母亲没有任何责任义务。”
“谢谢,我明白了。”伊兰刷刷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中年人和法律顾问又都盖了章,协议正式生效。
等事情办完,伊兰开着悬浮车回到航空港,把车还了之后,才下午五点,当时怕办事时间长,她要求订深夜航班回去,现在时间尚早,可她哪儿都不想去,就在大厅里坐着等。
周围声音鼎沸,而她却孤寂无比。她就一个人坐在那,等着时间慢慢流淌。渐渐地,人少了,声音轻了,她抬头静静看向她和霍斯北曾经坐过的那个角落,空荡荡的。后来就有人坐了其中一个,那人频频看着时间,然后站起来快步离开,根本没有看那个座位一眼,他不知道那个座位上曾经经历过的情景,他不知道那里曾经是她心头温暖回忆的起点。伊兰鼻子一酸,想到今天签的那两份文件,再看着那座位,只觉诸般虚幻,眼眶些微潮热,她低下头,双手蒙脸,闭上了眼睛,手心中就沾染上两点濡湿。
此刻她极端颓丧,埋在掌心中的脸似哭还笑。放弃真不是太难,大家都能轻易做到。这世间有一个人,给了她身体发肤血脉,却从头至尾放弃和她的渊源,原先她以为他有多难,却原来还有遗产可继承。或许难在别处,可是她既没有兴趣探究,他也没有意图告知,这一生再没有机会认识,连陌路都已走到尽头。他做绝,她也不赖,离开孤儿院时,她眼睛眨也不眨地断然拒绝知情权,如今她干脆利落地放弃继承权,舍弃最后一缕血脉羁绊和先天权利,他们这一对至亲之人真正做到尘缘斩尽两无挂碍。
当伊兰意识到她沉痛的是这件事本身折射出的人间辛酸世情无奈,而不是那个人的离世,心里就越发难过,原该亲密的人与人之间竟然可以无缘至此,淡漠至此,她连这一刻的短暂伤心都掺杂别思。
“孩子,需要帮忙吗?”一个老人拍拍她的肩膀。
她抬起头,老人的眼神善良温和,充满关切,她牵起嘴角笑了笑,轻声说道:“谢谢,我只是……有点困。”
老人望着她片刻,和蔼地说道:“没事就好,保重。”
“嗯,保重。”伊兰喃喃地说道,望着远去的老人背影,揉了一下脸,因着一个素不相识的路人的关心,她被拉出了感伤的氛围。甚至怕郁郁寡欢的样子再次引起旁人注意,倒也不敢低头捂脸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了,不然那样子落在人眼里不是啜泣就是忧伤,太打眼了。她默默地坐着,思维放空,心里逐渐好受了不少,今天这一趟糟心事给她的情绪冲击慢慢地平复下来。
登舰前,伊兰往那个角落再次望了一眼,周围行人脚步匆匆,她平静地收回了视线,这里的座位每天都有那么多人坐,哪一个座位不是日日有新故事更替发生?很多事过了就是过了,当时经历过温馨过已是大幸,不能计较太多。
走下航空舰,图朵卫一的航空港里人少了许多,毕竟开学季已过,此时来来往往的大部分是游客模样,人人脸上轻松愉悦,似乎唯有她一脸倦色。她走出大厅,顿时眯了眯眼,外面阳光灿烂,正是一片好时光,不自觉地就吁出一口气,怎么着都算办完一件事了。
伊兰在半道上临时改变主意,折回宿舍。上周没有回去,这周趁着还有点空闲需要回去打扫。宿舍内果然有一股灰尘气,伊兰勉强撑着精神让家政机器人清扫一番后,自己也洗漱了一下。从星期五到现在都一路奔波,在两个星球之间打了个来回,根本没机会打理自己,身上粘腻得很。她看着镜中的脸困顿不已,神色暗淡。在航空舰上休息得很差,迷迷糊糊地闭着眼,却没睡着。此时眼睛又酸又涩,喉咙也干痒,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舒服的。
伊兰真想在宿舍睡一觉再回观察点,但洗澡之后一时还没睡意,二来她也怕真睡着了,这一觉怕短不了,万一睡过头,今天就只能留在宿舍中,明日就要起很早才能赶得及上课,她又不像端木那样性子淡定行事稳妥,总觉得太赶容易出纰漏,所以她想趁现在还能坚持的时候赶紧回去。
开到后半段路,困意就上涌了,她强撑着才没有睡着,时刻警醒着自己,开车一定不能睡觉,如果在车上睡着了,不安全不提,就怕到了观察点还睡在车上,今天端木不回来,没人叫醒她的话,她可不得一晚上睡车里?明天机甲训练课还怎么上?
总算看到观察点的小楼了,伊兰揉揉眼睛,有了点精神。楼前停了一辆车,她不由疑惑,难道端木提早回来了?等车子靠近停过去时,她看清楚了,是霍斯北那辆线条流畅的车。许久不见,也早歇了那点暗暗的期盼,她乍一眼很意外,然后就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木然地坐了会儿。
隔着车窗,她能看见霍斯北下车疾步向她走来,整个人明朗干净,和周遭清雅的山光水色很搭调,不像她,从里到外,从心情到外表,都透着一股灰败。
伊兰机械地推开车门跨了出去。
霍斯北和她面对面站着,目光沉默地逡巡在她脸上,半晌唤道:“伊兰。”他的声音轻缓,随着这两个字吐出,他的眉宇舒展开来,嘴角也牵出一抹柔和的弧度,“你回来了。”
伊兰不知他要干什么,没有回答,静静地等他继续说下去。
霍斯北朝她靠近了一步,她下意识倒退一步拉开距离,身体都快抵着车子了。霍斯北的眼神微黯,低声又道:“伊兰。”
伊兰十分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在宿舍休息,这样一出一出的,实在让人累得很,她耐着性子等他开口说正经事。过了一阵,霍斯北似乎还没想好如何措辞,伊兰无奈开口催道:“有事直说吧。”声音有点干涩。
“你……很累?”霍斯北蹙起了眉,视线在她全身打转。
伊兰偏头避开,淡淡地说道:“如果不是很紧要,下次再说吧,我要进去了。”说完,她就绕开他往前走。
霍斯北伸手把她拉住,伊兰低下头,她现在真的没有精神听他说什么,她的脑袋完全没有办法转动,从星期五到现在都没有好好睡过觉。
霍斯北苦笑一声,低声说道:“伊兰,你比我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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