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老侯爷一语成谶。
几日后的大朝会,一别梁京六年的宜王温禧,穿着朝服赫然在列。可是却没人把注意力,放在这位突然回京又能立马临朝听政的准太子身上。
只因御史台一纸奏折呈上,惊倒了满朝文武。
“臣御史大夫陈标有本上奏,要弹劾大理寺卿周文诫玩忽职守,查案不力,别有居心,致使固平山一案要犯死在了天牢里!”
一语惊起千层浪。
黄州逆案还未下定论,如此重要的人证居然死在了大理寺天牢?
周文诫出了一身冷汗。
黄州要犯是被人活生生用绳子勒死的,今早送饭的狱卒打开牢房门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凉了两个时辰了。
他这个大理寺卿一个时辰前才得到消息,连折子都没想好怎么写,还准备等朝会散去再专门禀告陛下。这下可好,被这无赖直接在朝堂就捅了出来!
御史台倒是好灵通的消息,问卜算卦事先知道人死了吗,掐着点来弹劾他吗!
周文诫只能立马上前认罪,把头磕得哐哐响,涕泗横流,只说自己御下有失,但绝非别有用心,有意欺瞒,而是干系重大。
“周大人也知道干系重大,您督察办案这么多年,什么穷凶极恶之徒没审过关过,偏偏轮到这么个澹州遗贼,区区乱匪,您就可巧地‘御下有失’,让人在您眼皮子底下没了?也不知道这起贼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背景,让您留不得他们的命!”
“你……陈标!你胡乱攀咬,血口喷人!”周文诫一听,双眼血红,挽起袖子就要和御史干架。
“你说我别有用心,我倒是想问御史台是不是在天牢的墙上安了眼睛呢,我大理寺还不知道此事,你们御史台的白简就写好了。既然这么灵便怎么不多看几眼,看清楚凶手是谁!”
“此案本就蹊跷,我们刑部怕大理寺人手有限,还想帮衬一二,可是周大人百般拒绝,就是不肯。若这些犯人是关在我们刑部,想必也不会出了这样的事。”
“你们刑部若有心查案,怎么不直秉陛下?反而鬼鬼祟祟,行为诡秘,我看别有图谋的就是你们刑部!”
“此事已出,重要的是如何挽救,大理寺已然失职,周大人不想着将功赎罪,反而狡辩推诿,实在是有负陛下所望啊”
御座上的绍永帝看着这群臣子,如同市坊泼妇,当街对骂一般作态,也不恼火,反而颇有兴味地打量着,似乎还在品评哪个爱卿吵得更有趣。
几个三品大员,六部九卿,各自互喷口水,吵得红了眼。
最后被围攻的周文诫无可奈何吞吞吐吐道:
“不是微臣隐瞒,实在是此人……若按照口供,他只是个如同的流贼,并非受到任何人的指使,那又怎么会被杀人灭口呢?
此人死得过于突然,还攀咬到了其他人,臣怕就这么当朝说出来……不妥啊……”
“当着陛下的面,有谁敢装神弄鬼?周大人查案无能便罢了,连陈说详情也不会了吗?”
绍永帝终于看乏了,让周文诫有什么说什么,不说就摘了帽子回家去。
“回陛下,仵作给犯人验尸时,发现犯人用指甲在自己腿上划了一个字……”周文诫掏出今早第一时间拿到的验状,呈了上去。
他目光闪躲,气若游丝,“是,是一个‘戚’字。”
众官哗然。
一直站在户部官员一列看戏的温越,眼神一凝。
终于来了。
“荒谬!”右谏议大夫率先出声,破口骂道,“周文诫,你……你简直是不知所云!”
戚只是一个姓氏,全国姓戚之人不知凡几。但在如今的梁京,代表的就只有一个人,和这个人背后的势力。
那就是戚慎。
梁朝文臣设凤阁鸾台二省,执管机枢政务,上达天听,下领百官。凤阁之首为右相,鸾台之首为左相,二相并尊,辅佐帝王。出身梁京六族戚家的戚慎,便是当今的右相。
戚慎听到此言,却不像谏议大夫那样激动,仿佛他不是那个被攀咬的当事人似的。这位宰辅生得面目清矍,双目迥然,神清气定,明明已经发须花白,却让人觉不出半点衰老颓唐之态。
“既然如此,还请陛下下旨,命三司会审,户部度支司温越大人督案,查一查这个贼人之死到底和我戚家有无干系,也替受委屈的宜王殿下讨个公道。”
一直被众人忽略的温禧额上青筋一跳。
受了委屈,好一句轻飘飘的受委屈,仿佛他不是差点被刺杀,只是走路被绊了一跤!
当时若不是姚九思,光是那匹疯马,就能摔断他的腿!
六族这些人之前就没把他这个废物闲王放在眼里,如今也还是没什么两样。温禧不禁悲从中来。
若是等他正式受封太子……若是他也能手握实权……
众臣听后一边点头称赞右相大人公允,一边却把目光投到了户部那边的温越身上。
世子身为人子,既是皇亲国戚又是朝中命官,论法理、论资格,由他督案都是最合适的。但是这话由戚相提,就怎么看都大有文章了。
毕竟他和戚相之间的过节,可不是一言就能以蔽之的。
说到宜王世子温越,那可真是京里的传奇人物。
他年少之时擅诗文、懂字画,又颇精茶艺,是个卓然轻举的富贵才子,一绝的风流名士。后来谢家事发,宜王府没落,曾经佳名赫赫的少年郎,渐渐低调沉默,只一味为谢后守孝,不问世事,不显声名。
等到他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却摇身一变,成了皇帝最爱重的孙子,年纪轻轻就被皇帝放到太府寺任了实缺,掌管邦国财货,惊得梁京世家侯府们各个瞠目结舌。
没几年,皇帝看他差事做得不错,又越级提拔,把他放进户部度支司了。
陛下啊,您可真是……不同寻常。
难道您忘了宜王世子的外祖父谢伯潜,是因为什么被您摘了脑袋的吗?
户部,那是朝廷的钱袋子,而谢伯潜最大的罪名,就是把手伸进了国库。您居然还能放心把谢伯潜的亲外孙放进户部?以往看您也不是心那么大的人啊?
众人接连摇头,表示看不懂皇帝的操作,还想着这是不是皇帝的杀威棒,给温越一个警告。
渐渐地,回过味来了。
当朝户部尚书是戚相的得意门生,户部这钱袋子如今被戚家人握在手里。皇帝把孙子放进户部,原来主打的是一个以毒攻毒,把他当作自己的眼睛和臂膀,跟戚家打擂台呢。
果然,进了户部之后,温越就一改以前众人眼里公子如玉的形象,大刀阔斧,雷厉风行,一支笔一张嘴,把户部搅了个翻天覆地,第二年就把调度费的烂账查出来,四五个同僚都被他拉下马。
户部之人风声鹤唳,见他如见阎王。
什么出尘君子,这分明是个玉面修罗!
这位爷的嘴连尚书大人都不放过,他们哪里敢招惹。他不仅是陛下亲孙,还领了知制诰的差遣,随时能起草诏令,直达御前,想摘他们的乌纱帽,流程都能少走好几轮,万一被他盯上了,之前几位同僚的下场可就在那儿摆着呢!
虽然在户部如同异类,被视为洪水猛兽,可是温越居然差事没半点耽搁,都尽善尽美完成了,还时不时分出精力,伸手管到了别人的地盘!移民垦荒,户口造册,乃至赋税调整,哪哪儿他都要掺和一脚。
搞得户部尚书一看到他就躲,生怕他笑着笑着就从背后掏出个奏帖,大半个户部都要加班。
从此户部不再是戚家的一言堂,这几年比起往年国库竟然还充盈许多,皇帝有余钱想玩啥就玩啥了,更是怎么看他怎么中意,户部之人逮不住他的错处,也只能任凭他兴风作浪。
这位爷仗着陛下宠信,更加了不得了,一支笔谁也不放过,口舌之利,快如刀刃,毒似鸩酒,以至于人人避之不迭,连御史中丞都忍不住惜才:
宜王世子不来我们御史台,真是太埋没了!
戚相深受温越这张嘴的苦,他提议温越督案,能有好事?
显然温越也不这么觉得,表情淡淡道:
“承蒙爱重,越恐怕不能胜任。父王出事后,越日夜苦痛,深恨不能以己代之,让越来查此事,只怕会抑制不住愤怒悲绝,反而不能公允。”
“……”
世子,您好歹也做出个“愤怒悲绝”的表情来啊,看看那边您亲爹的表情,丰富多彩得都能画一幅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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