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停下脚步,头皮顿时变得发麻起来。
“松云,你去车上等我。”
“是,小姐。”
这是二人自那天之后,第一次独处。南枝只觉得和那时一样微妙的气氛又蔓延开来,让她如鲠在喉,心绪万千。
“南枝,你是不是在躲着我。”
晏临章再傻,也察觉到了。
这段时间悦己阁的事情,基本都是邱筝年和他交涉。他如薛让所建议的那样,继续往太子府送东西,可最后都被原物归还了。去杨府的那天,南枝也是匆匆离去,不愿和他深谈。
“对不起。”南枝盯着自己的足尖。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是我太过唐突,让你苦恼。”晏临章涩然一笑,英挺的眉眼带了自嘲,“只是那日收到你的信后,我辗转反侧,还是不能释怀,仿佛走火入魔一般。”
南枝沉默了片刻,郑重地和他对视,“抱歉,我还是应该亲口说出来,才对得住你对我的心意。我不能接受,临章,对不起,你忘了我吧。”
“你信里说,”晏临章的喉头滚了滚,眼神不舍地凝视着她的脸庞,“你信里说你有了心上人,可我怎么……怎么都想不明白,会是谁,能有谁。
你介不介意告诉我,让我彻底死了这条心。”
他的目光那样伤痛,里面笼着的情意又那样深重,让她几乎承受不住,只能捏了捏拳头,后退了一小步,艰难地摇了摇头:“不行,我不能说。”
晏临章无法控制地抓住了她的肩头,低下头来逼她直视自己:“为什么?他是哪里比我好,我可以改的!”
他有些语无伦次:“我会对他比对你好,我此生只会娶你一人,绝不会再纳别的任何女子;你想去哪里,我都愿意和你一起,想做什么我也支持……我们广陵侯府人口简单,也没有什么勾心斗角。以后,以后我也会努力上进,让你过好日子,不受任何委屈”
“别说了,临章,你别这样。”
他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侧脸上,直带的那心跳也快速起来,鼓鸣一般的节奏中几乎要跳出胸膛,是愧疚,是惊诧,是赧然。
“你很好,也不必为了我改变什么。”南枝长吸一口气,拉开了和他的距离,让冷静重回大脑,“我喜欢那个人,是很久很久之前就开始的了。”
“在我意识到这件事之前的许多年,我就已经把他放进了心里,藏起来。不敢深思多想,也不敢奢求期望,仅仅只是在远处望着他,就觉得甚是欢喜。”
南枝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眼里有辽远的怀念。
“他并不完美,缺点一大堆,可是因为我喜欢他,这些毛病竟然也变得可爱起来。”
矜贵又事精儿,脸厚又嘴毒。
还记得小时候,那个家伙嫌弃她嫌弃得要死,连救下摔下墙头的她,也要立马把她的领子提起来,不许她蹭,真是可恶可气。
明明没打算真收拾她,还故意吓她,吓得她只能装晕过去,还要在她耳边嘲笑。
对了,还总是爱跟捏面团似的捏她的脸。
“他并不无所不能,也有脆弱无助的时候,需要我,仰仗我,教我怜惜。”
当年京城惊变,他病重在榻,昏厥了几日几夜。她只能趁无人注意的时候,才能偷偷翻进来看望他,心疼得难以抑制。
那时候,这个向来矜贵得不可一世的天潢贵胄,竟然抓着她的手,默然流泪,苍白的嘴唇变得干裂,脸上毫无血色,抓着她却像溺水时抓住了最后的一块浮板。
她的手仿佛被他的眼泪都烫伤了。
如此脆弱的温越,如此无望的温越。
是另一番她以前从没见过的模样。
“我不知道未来会如何,能否与他长长久久,但遇见他,钟情于他,已是我此生幸事。”
她每说一句,晏临章握住她肩膀的手指便松了一分,到最后已经颤抖着落了下来。
每一个字都是情深意切,每一句语气里都是欢喜珍重。
变成一道道利刃,让他痛彻心扉,让他体无完肤,让他肝肠寸断。
听完了这番话,他的心里再无奢望。
“临章,忘了我吧,你以后会遇见比我更值得让你这样珍视的女子的。”
多么妥帖的祝福。多么残忍的祝福。
晏临章后退一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样也好,长痛不如短痛。
南枝劝解着自己,可是想到晏临章的神色,还是忍不住愧疚。
当日固平山雨夜,她不该邀他入马车,更不该为了一己之私主动和他骑马。
再到上巳节春宴,茂优坊解围,百鲜阁邀约,步步都是错。本该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她亲手把他拉进了这个泥潭,给了他太多错觉,却没能尽早发现。
南枝有些失魂落魄地回了府,一进院子便看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院里的忍冬花已经开了,盘曲的藤蔓,好似大好年华的女儿家梳起的烟鬟鸦髻,欹侧垂挂着大片大片深浅不一的小花,呈黄白两色,簇拥成金银的珠环。
长身玉立的贵公子微微躬身,正伸出玉琢般的手指,点在那开得欢喜的花叶上。他的俊美容姿,更胜一筹,人花相映,仿佛一张浑然天成的画卷。
初夏的暖风吹送着馥郁的清香,勾动起他随意垂下的长发,缱绻又眷恋。
金虎胎含素,黄银瑞出云。
参差随意染,深浅一香薰。
南枝望着这养眼的一幕,竟然有点不想上前惊扰了,只觉得整颗心也像是浸润在刚吃下的杏酥姜蜜水里,一阵甜蜜温软。
“阿枝?”温越很快便看到了她,随即收回手往她这里走来,“怎么站在院子门口不进来?”
“你怎么来了?”南枝挥了挥手,让丫鬟们都退下了,任凭他牵着自己进了小书房。
“父王这段日子天天换着大夫给我看,躲都躲不了。”温越叹了口气,难得有些苦恼,“早知道那日我便不该夸大其词,惹得他胡思乱想。”
南枝却拉了拉他的衣袖:“太子这样也好,你一个人在京中这么多年,又殚精竭虑,如今一家团聚,正该好生调养。这件事啊,我支持太子。”
“辛夷大夫妙手回春,又有奉礼早晚随身,我能有什么大恙。”温越抓住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父王就是杞人忧天。”
南枝顺势抱住了他的腰,喟叹一声,依恋地埋进他的胸膛,正想说什么,却闻到了一缕不同寻常的气味。
嗯?这是?
她又嗅了嗅。
温越衣襟上常用的曲水香的清冷气息里,沾染了丝丝娇媚甜腻的味道,分明是女子才会用的玉华香。
南枝不动声色地收紧了胳膊,“所以太子刚刚又给殿下延请医士了吗?你如此烦恼,只是因为不耐烦看病?”
“那庸医也不知道是父王从哪个犄角旮旯挖出来的,满嘴胡吣,前言不搭后语,折腾得天翻地覆。我已经让父王给他一点银子打发走了,不必在意。”温越抚摸着她的头发,脸上却划过一丝尴尬。
也不知温禧和那人说了什么,那庸医居然怀疑起他有难言之隐了,竟还给他开了一堆什么鹿茸羊藿、杜仲芡实来!
他堂堂皇孙,何时受过这种非议?不过是洁身自好罢了,温禧自己满脑子那事,就以为人人都该和他一样吗?真是岂有此理!
温越被尽添堵的父亲气得不轻,连工部的折子也写不下去了, 只能来忍冬院,想看看南枝,忘却这些不知所谓之事。
可这事又怎么好跟她说?
难道说,太子见你未来夫君不沾半点女色,怕他不行吗?
南枝闻着那熏香,心里微妙。她向来不喜欢跟他弯弯绕绕,便直接问道:
“你身上玉华香的味道是怎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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