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宁郡王府。
温廷负手慢慢地走上主座,一脸心事。
“王爷,可要传人进来伺候?”他的府官小心翼翼问道。
谁都知道因为七皇子的事情,殿下在陛下面前吃了好大的挂落。可是今天是万寿日,听说天鸢楼上君臣同贺,言笑晏晏,陛下也不曾发火,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有什么让殿下不快的事情发生啊?
“不必。”温廷摆了摆手,下意识道,“箫年……”
说完才意识到,邱箫年已经跟着奚屿安去东陵半年了,自己却还是不习惯,总是忍不住喊他来商议。
温廷垂下眼帘,遮蔽了眼底的落寞。
属官只当作没听见,尴尬地低着头。
“今日筵席散后,父皇把皇兄留下来了,你说,他是要和他说什么?”
属官略有所思:“依卑职浅见,陛下对恪王仍有怒火,单独留他,是罚非赏。王爷,这对我们来说,不是坏事。”
温廷往后一靠,捏了捏眉心。
是啊,没有哪个皇帝能够容忍别人把手伸的这么远。一记北定军,一记谢仲澜,大梁文治武功权力之至,这可比所谓七皇子扑朔迷离的死,更加致命。
可是,温廷却并没有觉得开心。
“那些跟着万碣的人,还在继续查吗?”
“在查。”属官顿了顿,不解道,“可是,王爷,还有必要继续查下去吗?”
线索到了铁皮石斛上,连皇帝都已经在心里给恪王定了罪,万碣一个小小的太医,在他看来根本不值得郡王再耗费人力物力了。
马上就是吏部大选,还是把精力都放在前朝更重要。此事无论真相是什么,对他们顺宁王府而言,都没有用。
温廷摇头,斩钉截铁:“不,继续查。而且加大人手,去查其他拥有铁皮石斛的人,还有那段时间后宫里所有有异样的人,全都要查。”
属官怔住了,还想拱手进言劝说,却发现温廷死死攥紧了手掌,咬牙切齿,似乎在压抑着滔天的怒火。他心下一惊,应承下来退离。
人一走,温廷便把拳头往案上一砸,吐出一口浊气来。
收手?怎么可以收手?
连父皇都觉得,查到了皇兄身上,这一切已然明了,不用再继续了吗?
小七……小七才十一岁。
温展葬礼的时候,温西瑶曾经狠狠甩了温廷一耳光,痛骂他已经变成了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愤然离去。
那时候的温廷没有说出口。
其实,他这样锲而不舍地追查,这样敏感地捕捉每个有关的讯息,并不是想利用这件事来玩弄权术。
他是真得想查出来,到底是谁害死了小七。
温廷蓦得瘫坐下来,头颓然地放在桌面上,胳膊缓缓蜷起,环抱住自己。
小七小他四岁,还是个团子的时候,就喜欢追在他的身后跑,黏糊得紧,怎么甩也甩不开。那时候的他一心只有皎皎如明月的兄长,心里对这个幼弟又是无奈,又难免倦怠。
尤其是他读书的时候,破孩子还总是拿着抓的那些虫,献宝似得捧到他面前,偏偏还要用一种求夸奖的表情,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好像齐庶妃养的那只狸猫。
少年温廷只好一边搓揉幼弟,一边读书,还试图把典故掰开揉碎,逼迫幼弟接受先贤学识的沐浴,最后只接收到了一张目瞪口呆到流口水的脏脸蛋。
只可惜,流光不共少年眠,当年棠棣,犹如大梦忽然间,到底是回不去了。
大殿之前,父皇一道令下,温展被认到了孟贵妃名下。他懵懵懂懂地偏过头时,看了一眼最喜欢的皇兄。
温廷若有所感,抿着唇回视过去,却不知道从那一天开始,两个人便开始背驰而行,渐渐离心。
收到噩耗的时候,温廷还在为凤阁的一件差事该派给哪个人好而烦恼,听到内容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一直到赶到颐乐宫,甚至一直到眼睁睁看着那孩子的棺入了土,也还是恍如梦间。
心像是缺了一块,无法形容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哭不出来,眼睛是干涸的,仿佛所有的泪水都以另一种方式,从心脏的那个缺口流成了血。沸腾的血,冰凉的血,就像他的脑海中好像也在拉扯着。
十几载的温情和龃龉,都和那孩子的尸身一起葬入了六尺之下了。
找到真相。
他听到一个声音对自己道。
这件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如果不查明,他有什么资格为他哭泣呢?
可是,那个人,害死小七还不够,竟然还想利用这件事布局,把他和皇兄也拉进去?
可笑,可笑至极。
从杜长祺自尽的时候开始,温廷便察觉到自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拽上了这场荒诞的戏台,被推着走上别人设计好的路。
那个人拉着他的手,一步步拽出了铁皮石斛和周文诫,又拉着万碣的手,一步步拉出了蛮族……而那些目不可及,密密麻麻的线,最后交织成网,网住了对方真正的猎物。
谢仲澜因为和恪王结党的罪名失恩之后,母后非常高兴,特意让他去永宁宫给他做了一桌爱吃的饭,试图以此宽慰他。
可是,温廷却并没有觉得高兴。
那一晚他辗转反侧,最后爬起来把此前几个月查出来的那些东西堆到了面前,惊出一身冷汗。
到底是谁?
温祐的人?姚九思的同党?他们还有余党在宫中,在前朝?
直到万寿日来临,正熙帝单独留下了温越,温廷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深。
很快,两天后的大朝会,御座之上的皇帝轻飘飘地扔出了一道旨意,让整个朝堂如架薪之火,沸腾起来。
出恪亲王为巡南大提督,前往南府封地解决南地武林门派之乱。
旨意一下,文武百官皆是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先是不知道皇帝到底是想做什么。毕竟梁朝开国以来,从来没有什么“巡南大提督”的官职。都是各州府由刺史和监察御史一起管好一亩三分地。
皇帝过了个五十大寿,脑袋一拍怎么突然弄出这么个新鲜玩意儿?到底是想解决那劳什子江湖乱贼之祸,还是想给南府各州添堵呢?
而后才意识到,皇帝这其实是扯着把旗子,把恪王从中枢赶出去吧!
“今年吏部大选,诸多南府官员的奏议中都提到了南地帮派之祸,百姓深受其害。”正熙帝环视了众臣一眼,“侠以武犯禁,此乱不除,必有后患。恪王是朕之股肱,这件差事,非他不可!”
朝臣们偷偷往前方望去,果然看到恪亲王震惊地望着父皇,眼中都是讶然和愤怒,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沉声跪拜应下,身影写满了“不满”二字。
众人隐晦地对视一眼。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想到,权倾朝野的恪王也会有这么一天?看来这一次温越所作所为是彻底戳了皇帝肺管子了。
离了中枢,就等于失了眼睛和耳朵,局势转变就在旦夕之间,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回来而那个时候,京城又会全然是另一副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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