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霁气得七窍生烟，偏偏他一天没吃饭，一点力气也无，火发出来不像发火，倒像是撒娇。
奚屿安顿了顿：“你杀了二十多个羯人？怎么杀的？”
邵霁现在这么出息了吗？有点太超出他的想象了。
“……”邵霁哽了一下，“你管我是怎么杀的呢？反、反正是我杀的，不信你问奚五！”
他就是用金子砸死，那也是他杀的！
奚屿安的嘴角飞快地略过一丝笑意：“好，你做得很好，比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强。”
“真的？”邵霁听得美滋滋，又不信地问道。
“嗯，骗你我是小狗。”
竖起耳朵听那俩人谈话的众伤员，听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少将军居然还会这么和人说话？不是说这小公子是夫人和后头那位生的，和他关系不好吗？
不过……将军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才五岁吧？
“你立了功，要什么奖赏吗？”
邵霁捂了捂自己的肚子，诚恳道：“将军，我快饿得能吃人了，能给我开个小灶吗？”
奚屿安听着这新鲜的称呼，眼神略过弟弟苍白的脸，京城里的金山玉水养出来的皮肉，第一次布满了这么多细碎的小伤口，大概是赶路的时候草叶划的，翻滚的时候石子磨的，还有被什么炸溅出的……
吃了这么多苦，送来这么多东西，还不给人开个小灶，有点说不过去。
“走吧。”
邵霁立刻脚步轻快地跟了上去，只觉得心头鼓胀起满足的喜悦欣然，好像一路上的那些，突然都不算什么了，离开京城时挥之不去压在他头顶的阴霾也在一瞬间如雪而消，云销雨霁。
被少将军所谓的“小灶”填满了肚子，邵霁才觉得自己又真正活过来了，第一次吃相这么不讲究，活像是饿死鬼投胎。
只是这个饿死鬼还是个事儿精，一边吃一边还不忘记点评，什么这个饼子烤的时间太短，放的时间太长一点不香脆啊，什么这根鸡腿没有腌入味最好裹上点云片粉会更滑嫩……
听得陪座的奚五爷胡子都飞起来了，好不容易才止住自己的白眼：“我说小公子，这里是战场，可不是您京城的庄子园子，有几百个庖厨伺候着，整天琢磨怎么让您老吃得舒心，回头还有十几个千娇百媚的小娘子亲自给您布菜！咱们将军能筹备出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他平日里天天都和我们大家伙一起啃馒头呢！”
邵霁这才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了，尴尬地“哦”了一声。
奚屿安：“您少说两句，这么多菜也堵不住您的嘴。”
“……”奚五爷哽住了，胡子又气得飞了起来。
邵霁意意思思地夹起碟子里剩余的鸡腿，往奚屿安的碗里一放，再故作无事发生地缩了回去继续干饭。
都当将军了，怎么连饭都吃不好的？奚屿安白长这么大的个儿，真是不懂得照顾自己！
奚五爷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的，吃完就走了，懒得插在这儿吹胡子瞪眼，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没了其他人，邵霁又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半晌听到奚屿安问道：“公主还好吗？”
邵霁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这句话一说出来，再香的鸡腿也没了味道，他又想到了临走前和父亲吵得那一架，还有自己脸上受的耳光，偷偷打量着奚屿安平静的侧脸。
“她好不好，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邵霁淡淡道。
他就在公主旁边，却只是个睁眼瞎，而奚屿安在千里之外，却是公主的主心骨，彼此书信往来时说的事情，比和自己平日里不痛不痒的关怀责骂，深得多，也真得多。
“既然他们让你来这里，那你应该是知道了？”
邵霁赌气地放下箸子：“是啊，知道了，所以他们怕我坏了他们的‘大事’，把我赶到你这里来了！”
听着他这依旧一团孩子气的话，奚屿安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吃完了，散散步吧，也让你看一看，忻州的月亮。”
邵霁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他，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又害怕隔墙有耳，说出来被人听到了，闻言便乖乖地跟在他的身后上了城楼。
弦月如弓，高寒而悬，泛起幽蓝色，顺着北边望去，就是塞外的天幕，一眼没有尽头。
比起京城的月亮，似乎多了分孤冷。
“我小的时候，跟随祖父一起来关外练枪，寒冬腊月，别人家的小孩裹着棉袄还觉得冷，祖父却要我穿着薄衫，在月亮下面练枪。”奚屿安倚靠着望台，指了指西边，“你瞧，就是那里的一片平原。”
邵霁听着都忍不住打寒战：“不会冻生病吗？”
“我觉得冷，祖父就说，你一直练，一直练，就不会冷了。”奚屿安平静道，“我练了一个时辰，还是冷，就练两个时辰，三个时辰……最近哭着趴在地上哭，不肯练了，祖父就把我扔在了原地，自己回去了。”
“……”
邵霁听着感觉自己在听什么大梁第一惨剧，天底下哪有这么把孩子当牲口养的？那时候奚屿安才多大？被狼叼走了怎么办？幸亏这不是他的祖父！
“那时候我很害怕，又找不到回去的路，怕自己乱走的话，祖父回心转意找我找不到了，就留在原地，捡起枪，一边哭一边继续练。”
邵霁听着他的话，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不会害怕吗?”
“会害怕，所以我就抬起头看月亮，想着祖父也能看得到月亮，我就不是一个人了。”奚屿安的语气怀念。
“后来我才知道，祖父其实没有真得离开，只是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邵霁明白奚屿安此时在为自己的过往感动，可是他听了只觉得在看什么鬼故事。
一想到自己念书的时候，爹娘拿着戒尺，也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观察自己有没有好好念书他就被吓得毛骨悚然，肝胆俱裂！
“之后，祖父也告诉我，练枪的时候抬头看看月亮。”
“看了月亮就不想他了？”
奚屿安顿了顿：“他说，不好好练枪的小孩，月亮里都会跳出来鬼怪把他吃掉……”
邵霁：……
原来还真是个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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