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二人并肩坐了下来。
邵霁有些情思恍惚,他没有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会和奚屿安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聊什么小时候的轶事。
“你以前有讨厌我吗?”他轻声道,“当你吃这么多罪的时候,我却在京城里,代替你逍遥自在。”
奚屿安反而奇怪:“我又不是因为你才的吃这些罪,我是为了我自己。”
郑国公府里那么多的兄弟,各个不也是锦衣玉食,金奴银婢的伺候着吗?只不过他是继承人,祖父才如此严格要求他,关邵霁什么事?同样的,他享受荣华富贵,那也是因为他自己生得好啊,这小子在自责些什么东西?
“……”邵霁品了品,只觉得刚才这话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尴尬地打了个哈哈。
“那你呢?为什么肯来东边,不是讨厌我吗?”
邵霁张了张嘴。
原来他知道自己的那点别扭!
“就算公主有令,但你不想来,她也逼不得你的,就算你想离开京城散心,去哪里不比现在的忻州好呢?”
就说邵氏的本家江南,多么和美安宁,富贵无忧的去处,邵小爷去了只需要泛舟听曲,不需要骑马骑得大腿全是伤,也不需要顶着羯人的刀刃给讨厌的哥哥送军需。
“我就想来了,怎么了!我来东边也能做得很好啊!”邵霁避开他的目光,“还能……看看你。”
“看看我?”奚屿安讶然。
“嗯,看看你这么多年是怎么过的,也看看现在的你,是不是还那么讨厌的模样。”
奚屿安扬唇一笑,月光下的脸清俊刻骨,那双温家人典型的眼睛,都漾开了涟漪,他认真道:“无论如何,谢谢你来到这里,阿霁。”
邵霁听着这声“阿霁”,浑身一颤,转过身去,同手同脚地走了几步。
“……”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走错了方向,又恶狠狠地转了回来,凶神恶煞道:“不准这么喊我!我们俩很熟吗!”
“好好好,我不喊。”奚屿安想到了多年以前那个矜贵的小公子,听到自己这么一喊,也是这么个反应,一点变化也没有。
不过,“阿霁”真是个好名字啊,让他怀念。
邵霁低头走了几步,听着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心底无比地难过。
快要走下楼梯的时候,他突然一把抓住了奚屿安的领子,把他按在了墙壁上。
“阿霁?”
“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既然你知道了,那你都不害怕不难过,也不失望的吗?”邵霁忍无可忍,低着头,嘴里不断地絮絮道。
句句都是这几个月以来,压抑在心里的诘问。
你明明只想做一个马定边陲,忠心为国的将军,可你却有了一个野心勃勃,想利用你的军权谋私的母亲,永远也做不了你想成为的,纯粹的忠臣你不恨她吗?不怨她吗?为什么还要甘心为她利用,担下这些风险呢?为什么还在她抛弃你之后,翻山越岭为她找轮叶党参呢?
连他一个受尽她好处的纨绔,都觉得害怕,想要逃避,想要独善其身,你为什么还要做这枚棋子呢!
一旦事发,你所有的功勋都会化为云烟,从人人敬仰的将星,变成乱臣贼子。
值得吗?
“阿霁……”
叶落般的叹息响在自己的耳边,等到那带着茧子的手掌抚过脸侧,邵霁才发现自己哭了。
“……我怕,哥。”他忍不住发抖,所有掩饰起的恐惧,在奚屿安这个安抚的动作下,喷薄而出,“我好害怕。”
奚屿安低下头环住他,静静地听着他不停地战栗,诉说着自己的害怕,箍住了他的肩膀。
“阿霁,你在害怕谁?公主吗?”
“那你为什么不害怕我呢?”
邵霁抬起头,对上了他如同黑夜般浓烈的眼眸,第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如此澎湃的情绪,却是暗流汹涌。
“为什么你觉得她是野心勃勃,而我就是冰清玉洁呢?”
邵霁睁大了眼睛,脸上的泪痕被风拂过,刺激得那些细小伤痕,微微疼痛。
奚屿安钳住他的下颔,低声道:
“她送你来这里,就是想让我来亲自告诉你一些事情。”
“东靖军,和西宁军,北定军,都是不同的。”
“我们是大梁之军,为保卫大梁而战,但却不是天子之军。”
他的声音落在邵霁耳边,语调平淡,却在他心里炸出个天翻地覆。
“难道你忘了,先帝是怎么成为真正的皇帝的吗?”
是郑国公覆灭了管后,助皇帝拿回的权柄。
西宁军忠于天子正统,北定军忠于皇权实职,而他们东靖军,却只是忠于大梁。并不是天子是谁就是他们的主人,甚至很多时候,大梁皇位上的人反而是由他们决定的。
如果这一个皇权的掌控者,不能让他们满意,就犹如绍永早年的管太后,那么他们不介意换一个更看得中的人上去。
毕竟三军之中,唯东靖军离京畿最近,其中人脉也和皇家禁军息息相关。
邵霁浑身如坠冰窖,舌头像是打了结,即便被他滚烫的手掌握住了肩膀,还是觉得由内到外地发凉。
“可是、可是、可是陛下他……”
他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奚屿安善解人意地替他说了下去:“可是当今天子已经登基了,目前来看做得还可以;可是恪王爷这个继承人更是日表英奇,有明君之范是吗?”
“是、是……”邵霁只觉得他的目光锋利如刀,自己几乎要在这样的目光中被寸寸凌迟,只能偏过头避开。
奚屿安拍了拍他,叹了一口气:“阿霁,被人人痛骂暴君的先帝,最开始,何尝没有明君之范呢?”
可之后的事,又如何说得清,算得准?
邵霁有些木然地听着他说出剩下的大逆不道,石破天惊的评语:
“当今天子柔善有余而谋断不足,且偏听偏信,才第一年,就已经显露出事事倚仗戚相的苗头了,长此以往,大梁只会比绍永末年更为不堪。”
毕竟绍永帝虽疯却通,手段比正熙帝高了不知道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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