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的冠婚丧祭事宜,皆由司礼监负责,作为司礼监的掌印,李墨亭几乎日日都在礼部和内务司之间奔忙,没有歇脚的功夫。
大行皇帝的梓宫在寿清宫停灵数日后,已经移至观德殿,等待吉时出殡。
几日前暴毙的怡贵妃的棺木,则冷冷清清地停放在麝兰宫的偏殿上,只有一个小宫女在守灵。
夜沉如墨,殿内长明灯的火光明灭不定。
守灵的小宫女正在打盹,耳畔突然传来轻微的动静,似是木头嘎吱嘎吱的响声。
她支起耳朵凝神细听,却又听不到了,正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声音便又响了起来。
嘎吱,嘎吱。
动静好似是从棺木中传来的。她大着胆子,欲上前确认,却听到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怎么了?”
她浑身的汗毛竖了起来,回头见是李墨亭,忙敛身避到一边,道:“见过李掌印。”颤声道,“李掌印,娘娘的棺木中……好似、好似有什么动静。”
李墨亭温声问道:“这里便只有你一人当值?”
小宫女忙红着脸点头:“是。”小声而委屈道,“奴婢已经连值了好几夜,没人愿意与奴婢换班。”
谁让她是新来的,资历在这放着,不欺负她欺负谁?
苏珑生前宠冠六宫,多得是来巴结她的宫女和妃嫔,死后却孤零零地躺在这里,无人问津。
这宫里头的人情冷暖,真教人唏嘘。
小宫女正盯着自己的鞋面,便听到李墨亭含笑的嗓音:“好孩子。”而后,下巴便被一只手给抬了起来,那只手手形优美,微微有些凉,“瞧这副可怜样,黑眼圈都熬出来了,也难怪会出现幻听。”朝她微微一笑,道,“下去歇着吧。这都后半夜了,不会再出什么意外,若有意外,我来担着。”
小宫女望着他唇畔的笑纹,心智尽失,脸涨得通红,忙领了他的情,道:“多谢李掌印。”
回值房的路上,她的脚步轻飘飘的,想起李墨亭那张脸,心口不由得砰砰跳个不停。
李掌印长得这么好看,人又怎么好,怎么偏偏是个太监呢……
待闲杂人等退下去后,李墨亭收起脸上的笑意,缓步上前,伸手移开了棺盖。
他低头,对着棺木里头柔声道:“娘娘最好死得安生些,可不能在这个时候诈尸。除非,娘娘想再死一次。”
他的声音好听,脸部轮廓十分优美,有一些雌雄莫辨。
“落雁沙,是娘娘自己吞的吧?为了嫁祸给沈寒溪?他值得娘娘以你们母子的命来算计吗?还是说,娘娘是自己不想活了,想在临死前拉一个垫背的?”
他以自言自语般的口气问完,慢慢一笑,道:“娘娘放心,我会替你保守这个秘密。局面已经够乱了,可不能再起什么风浪。”目光在她绝美的脸上停好,神色温柔,“再起风波,谁都吃不消。”
待棺盖重新阖上,苏珑重新回到彻底的黑暗里。她能够感觉到冰凉的血液在缓缓回暖,说明身上的药力正在失去效力,可是四肢仍旧僵硬,眼睛依然无法睁开。
李墨亭适才的话,萦绕在她的耳畔。
恨吗?她当然恨。她恨她自己,直到最后,都身不由己,任人摆布……
李墨亭出了殿门,问身后跟着的从人:“沈寒溪那边,眼下如何了?”
“至今昏迷不醒。东宫也开始与沈寒溪划清界限了。”
李墨亭立住脚步,低低赞赏道:“这出戏唱得可真妙。太子虽保住了储君的位子,但是东宫却基本上是孤立了。你猜,太子下一步,是会投靠仁寿宫,还是会另辟蹊径?”
“奴才不知,但奴才觉得,太子一定不会再走永睿帝的那一条路。”
自李墨亭口中发出一声轻笑,旋即便被夜色吞没了:“接下来的事,可真令人期待。”
这段时间,京中禁绝一切娱乐活动,街上的酒楼关门闭户,青楼绮户也大门紧掩。过了一段禁欲的日子的齐三公子终于忍不住,邀上好友承武王,到府上陪自己喝几口小酒。
有些事,不聊当真是憋得慌。
这种好友聚会的场合,一般都会有谢七公子在场,不过,如今谢七身份微妙,齐三公子想了想,还是只往承武王府递了帖子。
他斟了一杯酒,自己饮下了,感慨道:“真没想到,谢兄突然间成了高岭之花,日后,这三个人的酒局,只怕是凑不起来了。”
承武王却道:“此话怎讲?他难道换了个身份,便瞧不起齐兄的酒局了吗?”
“王爷是不知,这京中的朋党相斗有多厉害。说不定,今日一起喝酒的朋友,日后便是政敌。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届时大家互相抡起砖头来,也不至于太过纠结。”
听到他的话,承武王不禁挑了挑眉头。
齐三公子又灌了一盏酒,脸上露出愤恨的神色:“再说了,咱们三个自小一起玩到大,他能将此事瞒这么久,摆明了没将咱们当朋友。”
承武王捏着酒盏的手微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是。”
齐三抱怨了几句之后,忍不住与他分享自己近日听说的一则消息:“王爷可还记得,刑部尚书萧砚与云州墨氏的那桩婚事?”
承武王道:“是有些印象。”记得当时也是在酒局上听来的,再仔细想想,好似还是谢七提起的。
齐三身子往前倾了倾,有一些故弄玄虚:“你猜,这位曾经被萧大人退过婚的墨姑娘,如今人在何处?”
“难道不该在云州?”
齐三向他摇了摇手指,道:“据可靠消息,她如今就在陵安城。”
承武王眼皮一跳:“哦?难道这位墨姑娘,也随墨三爷一道入京为圣上奔丧吗?”
齐三听到承武王的话,更加为自己掌握的情报得意:“这件事情说起来,可真是了不得。近日,诸侯和外吏入京为圣上奔丧,各项事宜皆要通过我鸿胪寺置办,我便因此得了便利,从墨三爷的随行人员那里,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他见承武王听得专注,不禁眉飞色舞,道:“听闻,这位墨姑娘出生时,天上预示着墨家兴衰的少微星由暗转亮,墨家的老家主认为这一天降世的孙女是墨家命中注定的少主,故而提前写下遗命,将家主之位传给她。但,定远侯却一直不喜欢这个女儿,萧大人退婚后不久,老家主病逝,墨姑娘生了一场大病,还是会传染的痨病,定远侯觉得晦气,便将她独自丢在了尧州。”
承武王不禁皱眉:“是亲爹干的事吗?”
“是不是亲爹我不知道,这位墨姑娘挺可怜倒是真的。所以,她才会离开尧州,隐名换姓,躲至陵安城来。墨三爷一来是为圣上吊丧,二来也是要处理这件事。”
“此事齐兄又是怎么知道的?”
齐三立刻道:“消息都传开了。”他并不细谈如何得知这件事,神色越发意味深长,“王爷知道,这位墨姑娘是何许人也吗?”
承武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本王向来不如齐兄消息灵通,怎会知道她是何人?”
齐三眨了眨眼睛,道:“还是王爷亲自为我引荐的,王爷忘了吗?”
承武王更为不解:“本王何时为你引荐过?”
齐三却故意停了片刻,仿佛是要确认眼前的人是否当真不知情一般。
在承武王好奇的神色中,他终于不再卖关子:“这位姑娘,曾经身陷廷卫司的冤狱,王爷身边的徐军师,当初还写信让王爷保她。我记得,徐军师是尧州人氏吧?”
承武王握酒盏的手微微一顿:“宋姑娘?”
“王爷当初还想为她和谢兄搭线,可她一看到谢兄,脸色就变了,如今想想,那可不就是见到熟人的反应?”
“你说,沈寒溪会不会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身份?她可是墨家的少主,谁娶了她,便是墨家的女婿,无异于找到一个大靠山。”
太后揽权,内阁干政,东宫孤立无援——如今的形势,岂是一个乱字了得。
“如今这局势,饶是墨家再沉得住气,也该有所表示了吧。听说,墨家暗门已经开始在京中活动了。”
承武王自齐府离开,在马车内将他的话回味了几遍,神色不禁越发深沉。
车外传来侍从迟疑的声音:“王爷?”
马车已经在巷子口停了两刻钟,自家王爷都没有一点动静,他忍不住开口提醒,问他是否要下车。
承武王坐着没动,良久,才吩咐道:“派些人手关注着宋宅的动静,有任何风吹草动,都来告知本王。”
她若当真是墨家的少主,那么,接下来的这段日子,宋宅怕是要热闹了。
本要去当面问个清楚,可是想了想,他这个时候上门,有些不妥。既会给她招事,也会给他自己招事。
他终是没有下车,道:“回王府。”
如承武王所料,这几日,宋宅的门槛几乎要被踏破。京中有头有脸的世家子弟,皆循着墨这个姓氏而来,想要与她结交。
宋然知道,自己平静的生活,终于彻底走到了尽头。
也许,她不该再自欺欺人地假装自己是宋然。
她终究无法摆脱墨这个姓氏,和这个姓氏为她带来的命运。
她坐在屋廊下,听着钟伯口干舌燥地劝说那些上门求见的人,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既然无法躲避,她就只能迎头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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