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茶壶的手为这句话顿了顿,她沉默着继续为他斟茶。
他的目光落到她精致的侧脸上,极力维持着平静的语调:“有些话不需我说,想必墨姑娘也明白。天子聪慧,也有治国的贤才,可惜生不逢时,如今江山动荡,兵戈扰攘,若是再不能有一个稳定的朝局,只怕国无宁日,百姓亦无宁日。”
她淡淡道:“萧大人是来替天子做说客的?”
他在茶案旁坐下,莞尔一笑:“我想做说客,只怕还不够这个资格。”理了理衣袖,道,“今日来,只是想同墨姑娘说几句心里话。”
他给人的感觉淡雅而矜贵,不若沈寒溪那般有锋利的棱角,但是那份发自骨子里的骄傲,却与他如出一辙。
“在尧州府学时,我曾有一个很佩服的人。”他突然提起的这个话题,让她有些不明就里。
“他曾是恩师最喜爱的门生。那时,我恃才傲物,谁也看不进眼里,同门之中,唯一真心结交的,也只有他一人。”
在她有些诧异的神色中,他从怀中摸出一块手帕,道:“墨姑娘那日,曾经问过我这枚手帕,当年为何会出现在我的手中,你走之后,我才回忆了起来。”
他将绣有她名字的手帕递给她:“这手帕,便是从他的手中得来。”
她不禁怔住,听着他继续讲道:“我记得,那日尧州的一帮学子结伴去吃酒,这枚帕子,不经意间从他的袖中掉了出来,被一名眼尖的同门给捡了去。”
捡到帕子的那名同门打趣道:“哟,你身上怎么有女人的东西?”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好香啊,这是哪家的姑娘?”
都是年轻子弟,爱开玩笑,听到这话,立刻便跟着起哄。
他那个人本就有些不合群,闻言懒懒道:“捡来的,李兄若是喜欢,拿去就是。”
听他语气,仿佛也没将那个帕子放在心上。
对方仍与他玩笑:“这上面可还绣着姑娘的名字呢,这样的帕子我怎么就捡不来?”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也许,是你运气不好。”说罢就转身离开,“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对方望着他的背影,嘴角扯了扯:“运、运气不好?”将帕子一摔,“你大爷的。”
萧砚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颇有些无奈,弯下腰将那帕子捡了起来,本打算还给他,却因为一些琐事耽搁,错过了机会。
他从回忆中回来,声音清雅:“没多久,他就在恩师的举荐下到京城做官,这帕子便一直留在了我这里,至于后来为什么又通过二公子回到了你手上,便只有机缘巧合可以解释了。”
宋然不知,一方小小的帕子,中间竟还有这么多曲折。
她屏息片刻,才问他:“不知萧大人,为何选择这个时候,又提起这桩旧事?”
“墨姑娘难道不想知道,让你心心念念的这个人究竟是谁吗?”
她的目光从手中的那方蚕丝的手帕上抬起,道:“我不想知道了。”
他静静望着她:“是因为墨姑娘另有所爱了?”
虽然是个问句,表达的却是肯定的意思。
不等她回答,他便轻轻笑道:“所以,这也是墨姑娘不愿嫁给天子的理由。”
他从座位上起来,宽大袖摆随他起身的动作,垂落到他身侧。
他本想告诉她,其实他口中的那个人,她也认识,但又觉得,不说仿佛也可以了。她坚定的情意,无论是多一分还是少一分,都并没有什么不同,也都不容他撼动。
“出于私心,我自是希望墨姑娘能得偿所愿,可是,身为朝廷命官,我却会坚定地站在天子这一边。”
他走到她面前,隔着一些距离,垂下目光:“墨姑娘,萧某好似又要负你了。”
宋然不禁勾了下唇角:“从来无情,又何谈相负呢。”
这段时日,她一直住在仁寿宫的椒阳殿,除了每日早晚到太皇太后面前请安,陪她说上一会儿话,或者为她读一读经书,便没有别的事可以做。
天子无论是否繁忙,每日总要抽时间到她这里坐坐,有时也会与她一起用膳。
她能察觉到他对自己的好感,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魅力,可越是如此,便越是不知该如何拿捏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是九五至尊,她不该冷漠以对,可她心中没有他,便不该给他任何念想。
对于她的疏离和防备,他丝毫没有不耐烦,一有时间便会过来看她,后来干脆将奏章也带到她这里批阅。
椒阳殿内,宫烛高燃,宋然算着时辰,举目看了一眼正在锦帘后批阅奏章的男子。
眼看就是亥时了。
她吩咐宫女送一盏茶进去,算是提醒。锦帘之后,清润嗓音响起:“你们退下罢。”
伺候笔墨和茶水的宫女退出来,男子终于放下奏章,负手行至她面前,薄唇微透笑意:“不知不觉已经这个时辰了。”
她见他容光焕发,不由得问道:“圣上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他的黑眸内又有笑意涌出:“适才读到崔遇的奏报,通州守住了。”
宋然听到这个好消息,面上也露出喜色:“恭喜圣上。”
眼前是一双如秋水般的明眸,声音也清越干净,在宫灯掩映下,越发动人心扉。
“自鞑靼进犯,朕不曾有一日安枕。看到这份奏报,悬了多日的一颗心,终于可暂时放下了。”
宋然嗯了一声,道:“时辰不早了,臣女去让人备銮舆,圣上早些回去安歇吧。”
正要动,手臂却被一只手按住了。
他的音嗓依然是温和清润,好整以暇道:“朕说过,朕要回去吗?”感受到她的颤抖,眼底有薄薄的怒火暗暗燃起,“少微,朕可以等你,但,朕不是圣人,耐心总有一日是会耗尽的。”说着,便垂下头来,吻到她唇上,不等她回神反抗,便自她唇瓣上离开,捏着她的下颌,道,“下一次,朕要的更多。”
他说罢,便拂袖离去,她浑身的力气霎时一松,跌坐在了桌畔。
有宫女上前,恭声道:“姑娘,奴婢伺候你沐浴更衣吧。”
她的声音有些凉:“下去。”
一连数日,他都没有再来,一是前朝事务繁忙,无暇顾及后宫,二也是怕自己操之过急,吓到了她。
沈寒溪依旧托病不上朝,然而,在许多大事的决断上,却离不开他的授意。这朝中多少臣子,都觑着他的脸色行事,只要他还活着,便是许多人暗中顺应的风向。
前线和鞑靼的战事刚刚传来捷报,没过几日,却又有了新的变数。
与复杂的朝堂一样,崔遇和徐沅所在的通州,是另外一个深不可测的泥潭。
他们所要面对的,不光是凶恶的鞑靼军队,还有当地盘根错节的各方势力。圣上要抬举年轻将领,难免要与兵部夺权,在守住了通州之后,徐沅以为,鞑靼撤兵过于果断,建议崔遇不再追击,谁料,兵部却发出了一道与她的判断背道而驰的指令,命他们乘胜追击。
崔遇若是不听这道命令,兵部可以治他一个违抗军命罪,可若是他接受了这道指令,前方又祸福难料。
若这是鞑靼的诱敌之计,只怕凶多吉少。
权衡再三,最终决定由徐沅留守通州,崔遇率军追击。
在追逐的途中,大靖的兵马果真中了鞑靼兵的埋伏。据说,崔遇这个总指挥在战场上,被鞑靼兵俘获。
出现这样重大的失误,本应是兵部之责,然而,兵部却称,他们从未发出过这道军令,兵部尚书在金銮殿上拿自己的乌纱保证,一定要查出,究竟是谁在“假传军令”。
散朝之后,向来温和的天子在御书房中大发雷霆:“大靖不会败在鞑靼的铁骑下,总有一日会败在自己人的互相倾轧中!如此紧急的关头,他们满心想的,竟然是如何除去崔遇!”
好在,没有多久,事情又有转机。
这个转机,出在料事如神的徐沅身上。
原来,当初率军追击鞑靼的并非总指挥崔遇,而是军师徐沅,她对此事早有预料,假扮成崔遇,并故意被鞑靼兵俘虏,崔遇的兵马则悄悄地从两翼包抄,杀了鞑靼兵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战结果喜人,唯一让人不喜的是,徐沅在此役中下落不明。
天子捏紧手中战报,坐回位子上,脸上有一抹放松,却也有一抹凝重:“徐爱卿足智多谋,可惜了。”又道,“传朕的命令,无论生死,务必把人找回来。”
“鞑靼穷凶极恶,知道徐大人假冒崔大人,只怕不会留活口。徐大人怕是……凶多吉少了。”
萧砚说完,忽又有一侍从匆匆进来,道:“圣上,承武王听闻徐军师一事,冲去兵部尚书府,将他打了一顿,适才又率了一队军马,往前线去了!”
萧砚的眼皮不禁重重一跳。他知道承武王向来爱重这个徐军师,却没想到,他竟会为了这个徐军师,做出这般冲动的举动。未经圣上允许,便擅自率军出城,这可是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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