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铁骑自陵安城出发,以极快的速度向北而去。马蹄翻飞,在身后扬起阵阵尘土。
承武王自然也知道,自己此举有多出格,但徐沅生死未卜,他顾不得那些所谓的后果。
只能先斩后奏,回来再向天子请罪了。
宋然获悉这件事,已经是三日后,偶然听到宫女闲聊,才知道徐沅竟遭遇如此劫难。她第一反应也是为徐沅担心,但想到她足智多谋,未必不能保全自己。倒是承武王,有一些过于莽撞了。
她略一晃神,目光重新落回到手中的经书上,接着适才停顿的地方念下去,刚念了两句,便听到软榻上的人懒懒道:“如此心不在焉的,今日便念到此处吧。”
见老妇人伸出手来,忙上前将她搀扶起来。
太皇太后坐起后,看向身畔姑娘:“一直闷在屋子里,怪没精神的,陪哀家到花园中走走,这几日,正好赏石榴花。”
一老一少慢慢行在御花园中,有宫人在身后举着绢里青纱的窄檐伞,以遮蔽日色。
“哀家可是有几日,没见到天子的人影了。”
“圣上日理万机,没到老祖宗这里请安,应当是忙于国务,抽不出身来。”
“哀家并不是怪罪他不来请安,天下大业以艰难得之,必当以艰难守之,天子如此勤勉,哀家自是欣慰。哀家是怕你,怪天子这几日疏忽了你。”
宋然顿了顿,道:“臣女不过是仁寿宫中微不足道的客人,岂敢对圣上有怨言。”
太皇太后听出她语气里的生分,停下脚步:“哀家已让人择一个吉日,到云州去向定远侯求亲,你将来会是六宫的主母,何谈微不足道?”说罢,便又自说自话,“天子这几日宵衣旰食,这个时辰,只怕又忘了午膳。你带些吃食去,到紫极殿瞧上一眼。”
“臣女……”
“少微,你母亲可比你听话得多。”
太皇太后的命令,她不敢忤逆,只得让宫人带了些膳食,朝紫极殿的方向去。本欲将东西交给天子身边伺候的内臣便离去,可身后跟着的赵公公却是太皇太后的心腹,她的一举一动他都要汇报给太皇太后,自是容不得她此时打退堂鼓。
她硬着头皮对紫极殿上当值的小太监道明来由,立在原地等他通传。很快,那小太监便返回,恭敬道:“墨姑娘,圣上请你进去。”
她深吸一口气,举步行入殿内。
男子放下手中奏折,唤她:“少微。”
她身穿天青色的罗衫,眉目标致。看到她的瞬间,疲劳便一扫而空。听她禀明来意,他绕过桌案,极自然地拉住她的手:“你若不来,朕又忘了吃饭这一茬,正好,陪朕一起吃。”
她试着将手抽了抽,却没能抽回。
他看上去文弱,力气却不小,她只得陪他坐下,却全程垂着头,并不说话。她面庞干净秀气,身上没有任何雕琢伪饰,整个人如一件上等的瓷器,含蓄素净,却又质地坚硬。
天子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许久,放下玉箸,对她道:“朕有样东西给你。”
说着,起身行到一旁,找到一个嵌了螺钿的黑色漆盒,递给她道:“打开看看。”
她怔了片刻,将盒子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把折扇,墨竹为骨,浅色的笺纸面,双面都有题字。这种笺纸面的折扇极易脆裂,不知费多少功夫、耗多少时间,方成这一把,再看那上面的题字和落款,竟是天子的御笔。
“圣上为何……送我这份礼物?”
“朕那日急于求成,吓到了你,此扇便算作朕赔礼道歉。首饰珍玩,朕怕入不了你的眼,思虑再三,便题了个扇面。”他的声音温和,坦诚道,“少微,朕这几日想了许多,朕既然为王,便注定不能纯粹地爱你,即便将来你为皇后,朕的许多决定,也终将是经过了许多权衡之后的决定。朕此时心悦于你,可是将来变数万千,朕不敢轻易承诺。”
他极轻地叹了一声,又道:“这把折扇上盖有朕的玉印,你可以用它来换朕一诺,除了让朕放你走,什么要求都可以。朕希望你将此扇珍藏,最好永远,都不要用上。”
扇,散也,他对她所有纯粹的爱,或许都已经在这个折扇里。
她需要用此扇来求他允诺的局面,一定会是一个僵局。他不知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僵局,也许到那时,他早已忘记了自己此时的心情,但至少,现在的他希望自己在那个时候,能想到今日做下的这个承诺,以及他此刻对她不掺杂任何杂念的爱意。
她的视线低垂,他无法透过那浓密的睫毛,窥见她的神情,但她低微的声音却泄露了她的情绪:“臣女何德何能。”
他的心被她这充满愧疚的语气扯了一下,深黯的光在眼中流转,缓缓隐没至琥珀色的瞳底:“在朕的眼中,你哪里都很好。”坐回桌畔,淡淡道,“回去吧,朕还有奏章要看。”
宋然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她走后一盏茶的功夫,年轻的帝王发现,自己手中虽握着折子,却没看进去半个字……
宋然回到仁寿宫,往椒阳殿去的路上,有一名公公迎面而来,先将她身后的赵公公拉到一边,低声道:“尚衣局那个新来的小宫女,姓方的,是不是你的对食?前段日子丢了件珍珠袍,适才在她那里找到了。”
那赵公公闻言,立刻变了脸色:“有这事儿?那孩子胆子小,不可能干出这种掉脑袋的事儿,指不定便是为谁背了锅了,咱家得去看看。”
说罢,便急匆匆地向宋然告了个假,往尚衣局的方向去了。
盗窃宫中财物不是件小事,弄不好便要被打死,那赵公公听说自己的对食出了这倒霉事儿,自然要急着去看情况。
报信的公公见他走远了,四下环视一番,见没别人,才转向宋然:“墨姑娘,奴才替沈大人带一句话。”又压低声音道,“此处不便,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宋然听他说是替沈寒溪带话,心口不禁跳了跳,但还是谨慎地问道:“不知公公是?”
“奴才是尚宝监的掌司太监,这些年全亏了沈大人提携,才有了奴才的今日。”
他引着宋然来到尚宝监内的一处司房,打开房门,道:“此处是奴才的办事房,不会有闲杂人过来,墨姑娘请进吧。”
宋然一进去,便听到身后房门关闭的声音。她的心登时一提,霎时后悔不已。
自己实在是过于轻信于人,万一他不是沈云的人呢……
她被这个念头吓得脸都白了,慌忙要往外逃,不等碰到房门,身子就被卷入一个怀中,她脱口便要喊叫,却有一只手从身后伸来,将她的嘴覆上,止住了她的惊慌:“少微,是我。”
她适才过于惊恐,听到这个声音,才平复下来。
从他怀中回头,惊道:“大人,你怎么来了?”
见他身上是一件青素色圆领袍,头戴一顶真青绉纱的官帽,神色微顿,下一刻便“噗嗤”笑了出来。
堂堂廷卫司总指挥使,此时竟是一副内监的打扮。
他眼中写满不悦:“本官为了见你,连体面都不顾了,你竟还笑?”
她看着他,弯弯的眼睛里盛满笑意:“大人又为我受委屈了。”
他挑起眉梢:“你明白就好,日后记得加倍还给我。”
她环住他的腰,抬头靠近,纤长的眼睫几乎要碰到他的脸,要吻上他也只需弹指的功夫,他却连这极短的瞬息都等不及,主动朝她压了下来,吻在了那柔软的嘴唇上。
她的吻仍旧青涩,却少了刚同他在一起时的迟疑和克制,多了一些坚定和奋不顾身。
见到他的那一刻,仿佛一点火星轻轻掉落,瞬间点燃了她体内的所有火焰。
她真希望,此时能够延续到天长地久。
好不容易才找回理智,依依不舍地与他分开:“大人,我不想留在宫里。”将头埋在他胸前,语声近乎恳求,“带我走,好不好。”
他缓缓将她拥紧,声音似乎有些沙哑,低低道:“给我一些时间。”
她的手扯住他的衣袖,无意识地攥紧了:“我们可以离开陵安,到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天下之大,总归会有我们的容身之所。”她仰起脸来看了他一眼,又黯然地垂下了眼睫,“你……便当我是在说笑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朝廷放过他们,墨家的暗门,也总有一日会找上门来。他们无论逃到何处,大抵都不能安生……
何况,他是京师炙手可热的权臣,无人敢撄其锋芒,要他放弃这荣华富贵和滔天权势,与她私奔,是她过于自私了。
低垂着的头,却被一双手给捧了起来。
眼前的人如一尊完美无瑕的雕刻,被长长的睫毛的阴影覆盖的眼底,有不可一世的狂妄和令人畏惧的寒意:“本官要得到你,何必非要放弃一切?”
她的眼睛微微张大了,神色有些僵硬:“沈云,你……莫不是想……”
停留在舌尖的两个音节,怎么也发不出来。
他在她忧虑的视线中,慢条斯理道:“宫里有我的人,会保证你的安全,你只需乖乖等着我就是,其他的,不要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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