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回云州?!”自廊下传来少年拔高的声调,“少微在陵安城一日,我便一日不回!”
沈寒溪似早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抱臂靠在廊柱上:“朝廷已经遣使往墨家递圣旨,明日这个时候,约莫就到云州地界了。”
少年玄眸一沉,脸上刚浮起阴险神色,便听对方意态悠然道:“派人杀掉使臣,只会更加陷墨家于被动,二公子最好不要动这样的歪心思。”
他眼皮不禁跳了跳,蹙眉问道:“你莫不是想让我回家,说服我爹抗旨不成?”
“二公子如果有这个本事,可以试试。”
自古以来,君为臣纲,天经地义,即便势大如墨家,也不能轻易拒绝这一份天恩。
少垣平日行事虽然荒唐不羁,却不至于不懂这么简单的道理,何况此事事关整个家族的利益,平日里定远侯虽由着他的性子胡来,可是在这件大事上,他的话应当没什么分量。
沈寒溪见他拧着眉头不出声,悠悠道:“虽然未必有用,可这世上真心为令姊着想的,也就只有二公子了。二公子自己掂量掂量,与其留在陵安城干耗着,还不如回去争取争取。本官还有一句话,想托你带给侯夫人。”
“给我娘?”
“不错,这件婚事,令堂的态度比令尊重要。”
少垣似听到了一个笑话,眯细了眼睛唤他:“哥哥,我娘若是肯管,少微的事也轮不上你出头。”说着凑到他近前,盯着他的瞳孔,“你对少微如此上心,并不全是为了你的权势地位,而是与她有一腿吧?”
沈寒溪迎着他的视线,唇角上挑:“二公子何出此言?”
少垣轻哼:“你的身上,有少微的味道,当我闻不出来吗?”
“既然二公子猜出来了,那便没什么好瞒着的了。不错,少微已经跟了本官,本官绝无可能拱手相让。”
眼前的男子有一种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居高临下的魅力,只是浑身的气质过于阴寒,与少微有一万个不配。有妒意混杂着狠气涌上心头,不过转瞬的功夫,眸中便又闪过一道充满玩味的精光,他一改过去的态度,拉住了沈寒溪的袖子,凑得更近些,道:“哥哥,你的情敌可是九五之尊,你拿什么去抢?”
到底是姐弟,这张脸有几分相像,都是苍白干净的眉眼,秀气挺拔的鼻梁,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样子,像一只小狐狸。
沈寒溪今日有一些醉酒,适才若是再多喝上一杯,此时只怕会误认。
他觉得,少年唤自己哥哥的语气十分好听,这一念甫至,突然有个稚嫩的嗓音穿透纷乱的记忆,在耳畔绵软地响起:“哥哥,你唤作什么名字?”
不知是否酒力作祟,他竟有些分不清那是记忆,还是梦境。
好似,是有那样一个小姑娘。伏在自己背上,声音温软地问自己的姓名。那时的他心里只觉得麻烦,漫不经心地应声:“沈云。”
她却呼吸绵长,早没了动静。
半途遇到寻来的家丁,将她急匆匆接入怀中。他朝她看过去,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睡得正香。
不过萍水相逢,怎就教她给记挂上了呢。那时他应是狼狈不堪的一副寒酸样,连来找她的家丁都满眼嫌弃,拿一锭银子便打发了他,避瘟神一般抱着她跑远了。
那年的他若是知道,他们会错过这么多年,一定会想方设法找到她。若是早日找到她,他也许不会是今日的沈云。这事儿不知道还好,知道了便只剩下抓心挠肝的悔和咬牙切齿的怨。
他回过神来,问面前的少年:“二公子觉得呢?本官如何才能抱得美人归?”
对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这就要看你对少微的情意有多深了,大不了豁出去,到宫里头把人给抢出来。或者干脆把那个位子也夺了,坐拥江山和美人。哥哥,你应当有这个能耐,就看你有没有这个魄力了。”
一母同胞的姐弟,性情却是两个极端。一个总想着息事宁人,一个却唯恐天下不乱。
不等沈寒溪回答,便听到老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二公子,这话可是要掉脑袋的。”
钟伯道:“沈大人,二公子年少无知,口不择言,大人听听就是,莫要当真。少主的事,还需大人多多费心,夫人那边,便交给老奴和二公子。”
在少垣微微诧异的目光中,又开口:“二公子,咱们明日就出发回云州,沈大人说得不错,这件婚事,夫人的态度比侯爷重要得多。”
在送沈寒溪出门后,确认身后无人跟着,方又言道:“老奴相信,沈大人有那份魄力,只是希望沈大人能做好万全的准备,保证少主的安全。”
男子坐入马车之后,隔着车帘,道:“本官自会以命护她。”
北方某城。
这里刚刚经过战祸,四处都是流离失所的百姓,也有从别处逃难而来的难民,整座城无比混乱。最近这段日子,承武王沿着鞑靼兵撤退的路线一路搜寻徐沅的下落,今日傍晚来到此处,因连日来马不停蹄地奔波,兵疲马累,便暂时在此地扎营,稍作休整。
他已经到通州和崔遇碰过面,却没有得到一点有用的线索,如今能做的,只有大海捞针式的搜寻了。
时间一寸寸流逝,他的耐心也在一日日消耗。大帐中,他对着一张地图,用蘸过朱砂的毛笔将找过的地方圈出。
李校尉钻入帐中,见自家王爷正凝神盯着地图研究,手边的食物愣是一口也没动过,眸中不禁划过一丝复杂。
这般下去,身体哪里吃得消。
若是一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难道便一直这般找下去吗?
这番话他自然不敢说,行过去禀道:“王爷,已经同卫所打过招呼,他们已经派人手去找了,一有消息,立刻便会传过来。”
承武王几日不眠不休,眼睛已经有些充血,闻言应了一声,继续盯地图。
李校尉迟疑了片刻,终是道:“再往北就到鞑靼境内了。”
意思是不能再往前走了。
承武王却道:“今日若是再无消息,便去找几件蛮子的衣裳,挑几个得力的人手,随本王入境,其他人在原地等。”又不容分说道,“这是军命。”
李校尉知道他的脾气,将劝阻的话吞回去,坐至他身边,道:“王爷,饭多少吃一些吧。徐军师若是看到王爷这样,不定多心疼呢。”
男子这才放下手中地图,唇角勾起疲倦的一笑:“他才不会心疼,他只会笑话本王。”
他的眼前浮现出徐沅的音容笑貌,却被外面的混乱声打断了思绪,起身钻出大帐,问道:“何故吵闹?”
李校尉也随他钻出去,望向骚乱传来的地方,只见有个衣衫褴褛的女子怀中抱着个孩子,试图往这边冲,被几个将士给拦下了。
瞧她模样,应当是逃难的难民。
“求求各位官爷,救救我的孩子吧。民妇给你们磕头了,你们行行好吧,行行好吧!”
一名副将道:“王爷,这位大嫂的孩子在逃难途中患了急症,路过此地见有军队驻扎,便病急乱投医地寻求帮助。不过,此次咱们出发得急,并无军医随行,好说歹说,她都不肯走。”
承武王望着那女子,道:“这位阿嫂,你也听到了,营中并无军医,也没办法置医药,你赖在这里,只会耽搁孩子的病情。”见她神色绝望,有些不忍,对身畔副将道,“你骑快马,带这位阿嫂到城中找个医馆。”
闻言,那女子原本绝望的眸子瞬间点亮,连连磕头道谢,在副将去牵马时,她拨开那婴孩的襁褓,喃喃道:“英儿,有救了,有救了。”
承武王的目光不经意间在那婴孩身上落了一下,突然便定住了。他盯了那婴孩的胸前半晌,想立刻将那东西拿下来确认,却又怕是自己看错,只沉声道:“脖子上挂的是何物?”
那女子闻言,见这身高魁伟的将军目色含威,不禁抖了一下,而后才哆哆嗦嗦地将那物件摸下来,朝他递了过去。
承武王终于看清,那是一把长命锁。
他一把捞到掌中,眼睛几乎直了。
李校尉眼睛也不由得瞪大了:“这、这不是徐军师的长命锁吗?”
徐沅刚入军营时,便一直将这东西挂在脖子上,因他十分宝贝这物件,几乎从不离身,与他熟悉的人都知道,那是他娘亲留给他的遗物。徐军师的长命锁,怎会到了这孩子身上?
“此物你是从何处得来?”
承武王问完,心头却被不祥的预感笼罩。徐沅如此珍爱这东西,必不会轻易给人。
那女子被他的语气吓得脸色发白,口齿不清道:“回将军,此物……是、是一位姑娘所赠。我们同被鞑靼兵所掳,幸而那姑娘足智多谋,中途寻到了逃脱的机会,分别时,她见我们母子可怜,便将这把银锁给了我们。”
承武王眉头不禁拢了起来,怎会是一位姑娘?
无论如何,这到底是一个线索,他肃容问道:“你与那名姑娘是何时在何地分开的?可记得她往哪边去了?”
“大约一个时辰之前,在里河镇东头的路口,那姑娘说她要去通州,应当是往南去了。”
副将刚将马牵来,承武王便一把夺过缰绳,上了马,朝她说的方向扬鞭而去。
她口中的姑娘才走了一个时辰,此时追还来得及。
夜色已深,荒郊野外的一条不知名的河畔,生着一个火堆,有个年轻姑娘正蹲在河边,将从衣袖上撕下来的一片布浸湿了,仔仔细细地擦着脸。
四周一片静寂,暗夜里只有水声哗哗。
她擦干净脸,突然警觉地竖起了耳朵。听到有马蹄声越来越近,她忙起身,脱下外衣扑灭了火,藏到一棵树的后面。
这荒郊野岭的,她孤身一人,遇到坏人的机会比遇到好人的机会大多了,自然不敢轻易与陌生人打照面。
马蹄声在河边停了下来,她屏住呼吸,朝那里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下了马,行到河边汲水,就在她以为他要离开的时候,他的脚步却朝她适才生的火堆走了过去。
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衣着和模样,只见他蹲下身子,好似是在试火堆的余温。
火还热着,看痕迹像是匆匆扑灭的,人应当就在附近了。
承武王不急着追,先环视了一圈,看见草地上留下的水痕,眼中不禁有精光闪过。
躲在树后的年轻姑娘见他朝自己走来,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适才她在河边湿了脚,大抵是留下痕迹了。
她不能坐以待毙,从旁边捡了一颗石头,握在了手中。
男子的气息接近了,她眸色一凛,握着石头就朝他的额头砸了过去。
手腕被轻易地握住,四目相对,二人都有些怔。而后,又同时发声。
“王爷?”
“徐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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