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她说得平静,听的人却心中沸腾。谁能想到,多年前因谋逆而满门抄斩的首辅顾蔺生,竟会是太皇太后的私生子。
这样的揣测过于荒诞不经,年纪最轻的二王爷率先喊出口:“你……胡说八道!”
太皇太后却道:“严世宁,王卓,的确都是哀家的人,这么多年,哀家一直在织一张网,为了替我儿报仇。只是他们都太不中用,一点小事都办不妥。”
宋然声音轻颤:“所以,你便舍弃了他们。”
严世宁吞毒自尽,王卓也丢掉了全家的性命。
太皇太后唇角微微一扬,眼中却是冰凉的光:“哀家还是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心慈手软,会为可怜之人打抱不平,可是,却从来没有人为哀家不平。先是硬生生地拆散了哀家与柳生,抱走了哀家的孩子,又为了家族的荣辱,将哀家嫁给了太祖皇帝。”
嫁给了太祖皇帝,以为自己得到了宠爱,可是后来,一次次地丧子,身心皆被伤得千疮百孔。有一天她突然醒悟,与其费尽心思抢夺君恩,不如费尽心思地得到权力,这才是她生存下去的道路。唯一的道路。
“哀家以为那个被兄长抱走的孩子死了,为此一直憎恨兄长,憎恨谢家,后来哀家才知道,那个被他抱走的孩子,还活在这个世上。他那般出色,那般有野心,从一介布衣,一步步帮助永睿帝夺嫡,大权在握,风光无两。可是,哀家却不能与他相认,只能默默地尽一个母亲的职责,为稳固他的地位,替他扫除全部障碍。”
沈寒溪听到此处,忍不住冷笑道:“因为当时的十三皇子很碍眼,所以你便暗中迫害,苦苦相逼,可若非被逼到了走投无路,他也不会生了夺位的念头。后来顾蔺生失势,有你这个母亲的一份功劳。”
太皇太后冷冷地看着他:“沈寒溪,你不过是我儿养的一条狗,狗尚且知道维护主子,你却在主子失势时反咬一口,在哀家眼中,连狗都不如。”
沈寒溪被她侮辱,却并不生气,只是长身而立,挑眉道:“沈某人会如此,都是义父教的好。在他老人家身边过了十多年不被当人的日子,有机会摆脱这样的命运,沈某自然要抓住,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呢。”
太皇太后神情轻蔑地看着他,如在看一只蝼蚁。
她转向一直沉默的天子:“十二年前,先帝便是伙同此人,攻入金銮殿,逼迫你父皇让位,那情景,同今日一模一样。你竟同他携起手来欺骗哀家,何等糊涂。”
说罢,又道:“不需多久,哀家的兵马就会从四方涌入禁城。”放缓语气,拉拢他道,“广淩,你是哀家最喜爱的孙辈,哀家再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到哀家身边,你可以得到你要的女人,也能继续稳坐这大靖的江山。”
她的这番话里充满诱惑,宋然不禁绷紧了身子,却听天子冷笑:“即便没有今日的这一场逼宫,朕也会像父皇和先帝一样,年纪轻轻就无声无息莫名其妙地死去吧。”
宋然的胸口一惊,听他凉凉开口:“先帝与我父皇虽不是一母所生,却也是埙篪相和,兄弟情深,然而,那皇位的诱惑太大,父皇一时鬼迷心窍,为了那至高无上的皇位,疏远兄弟,信任顾蔺生,却不想就此落入了地狱。沈大人应当比谁都清楚,顾蔺生对人的控制,几乎到非人的地步,即便是一国之君,也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说到此处,因为过于激动,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父皇驾崩时,还不到而立之年,先帝也是,年纪轻轻,便得了一种古怪的病,整个太医院都无人能说出,这种病是怎么得的,该如何医治。”
他死死盯着对方,仿佛要从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找到一丝愧疚。可是,太皇太后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你的意思是说,你父皇和先帝的病,皆是哀家所为?”冷漠道,“沈寒溪这等奸佞信口雌黄,你竟也信?”
天子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冰冷笑意:“朕岂能没有证据。”他说着,对一旁侍立的宦官道,“传李掌印过来。”
那宦官抹了抹额上冷汗,道:“圣上,这……”
往哪边走都是明晃晃的刀刃,他怎么去传人?
承武王理着衣袖,提出了解决办法,对禁军统领道:“谢统领,你我各派一人,跟着这位公公,去李掌印那里跑一遭,如何?”
谢禾看了太皇太后一眼,得到她的允准,才点了一人,跟着那宦官去司礼监的官邸。
很快,那公公便从司礼监请来了李墨亭,不过,还有另一人也跟在他的身后。宋然看到那人,不禁呼吸微住。
那是一名女子,身穿素色的孝服,脂粉不施,却掩盖不了艳丽的容色。
竟是苏珑。
太皇太后那张原本冷漠的面容上,显出微微的苍白来。本该死了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她自然惊讶。
宋然确认道:“怡妃娘娘?”
苏珑的目光有些呆滞,闻言轻轻咬住了下唇,没有说话。她身畔的李墨亭向天子行了个礼,道:“圣上,臣把怡妃娘娘带来了。”
天子点了点头,道:“便劳烦李掌印,替朕向皇祖母说明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李墨亭又行了个礼,转向太皇太后,道:“怡妃娘娘当初借自己腹中的孩子陷害沈大人,但因沈大人事先为怡妃娘娘服下了黑莲,以至于怡妃娘娘暂时陷入了假死,在娘娘的棺木出殡前,麝兰宫突然被一场大火烧尽,不过,臣奉圣上的命令,提前一日,将怡妃娘娘带离麝兰宫安置,所以,麝兰宫的那场大火,并没有将娘娘烧死。”
他语调平淡,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显得无比优雅和气定神闲。
宋然看了一眼天子,在他鼓励的目光中,轻声问苏珑:“娘娘,我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苏珑点了点头。
她梳理了一下思路,问道:“虎毒不食子,娘娘宁愿牺牲腹中胎儿,也要嫁祸大人,可是受人胁迫?”
苏珑听到“虎毒不食子”这五个字,身子轻轻地晃了下,她的手颤抖地放置在小腹上,唇角浮出一个绝望的笑意:“嫁祸于大人,是我心甘情愿。”
她的脸色极白,显得那双眼睛愈发深黯,里面仿佛没有一丝光亮。
“在圣上的膳食中,常年累月地下着一种毒,这种毒服用足量会让人立刻丧命,但若是每次都只下一点点,只会让人的身体日渐虚弱,就连太医也验不出来。”
她说着,看向沈寒溪:“永睿帝身上所中的,也是同样的毒。”
宋然只觉得心口一骇,脱口而出:“落雁沙?”
苏珑缓慢地点了下头,声音愈发幽凉虚弱:“所以,当有人告诉我,先帝是被落雁沙所害,而大人在刑部大牢中,又给了我这种毒,我便全然相信了。”
宋然继续问道:“是谁……告诉你这样的秘密?”
大殿上的气氛沉郁而压抑,她不说话,答案却已经呼之欲出。
太皇太后下巴线条绷紧,只冷笑着不说话。
苏珑终于把视线投向她,声音低微,但没有丝毫胆怯,缓慢道:“这世上,只有两种人可能知道,永睿皇帝和先帝是如何死的,一种,是拥有这种毒的人,另一种,就是下毒的人。”
太皇太后终于开口,冷冷道:“哼,无凭无据的臆测!”
她岂会承认,自己是害了两位皇帝的人。如果说承认自己和顾蔺生有关,今日做的这一切皆是为了向沈寒溪报仇,尚还有一些情有可原的话,承认自己是害了两位天子的人,就没有任何值得原谅的了。
“这些年,圣上的身子愈发虚弱,可是所有的太医,对这种与永睿帝如出一辙的病都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今年,我找到了江湖第一神医楚千阳,才知道这种病竟与‘落雁沙’有关。可是此时,圣上已是回天乏术了。”
说话的,正是沈寒溪。
他神色凉凉:“若非周子澄一案,我的目光还不会投向后宫,还不知在这世上,我沈寒溪还有这样一个敌人。”
宋然的手心汗湿,只觉得心底冰凉一片,喃喃道:“谁能想得到,为圣上下毒的人,竟会是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的脸色逐渐铁青。
李墨亭理了理衣袖,忽而开口:“您知道怡妃娘娘同先帝夫妻情深,所以在先帝驾崩后,便想借娘娘的手除去沈大人,娘娘没有心计,轻信了您的话,做出了冲动之举,麝兰宫的那一场大火,也是您差人烧的吧,为的是不留后患。”
苏珑终于忍不住爆发,朝她冲过去:“他向来敬重你,视你为母,你怎能如此狠心待他!”
有两个军士将她给拦住了,她的手指扒在对方的长刀上,用力到泛白。
太皇太后却冷笑,微仰下巴,似乎不屑看她一眼,声音里没有任何怜悯:“他若是听话,哀家何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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