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是听话,哀家何至于此。”
这冰冷的一句话,已经足够说明,一切的因缘,皆起源于这个女人,这个在仇恨和权势的熏染下,早已迷失了心智的女人。她这一生无疑是不幸的,可她也将不幸加诸于无辜的人,酿成了一桩又一桩的悲剧。
事到如今,终于真相大白,可压在宋然胸口的那座巨石却未能移开丝毫,尤其是当她知道自己果真是顾蔺生的女儿时,这真相于她而言就愈发显得残酷。
不愿相信这残酷真相的除了她,还有二王爷,他喃喃道:“父皇是皇祖母害死的?”他摇了摇头,难以置信道,“不、不会的……”
沈寒溪看着他,慢条斯理道:“二王爷,你当庆幸,先帝没有将皇位传给你。”
当初,圣上之所以传位于当今天子,而非传位于自己的嫡长子,便是觉得以自己那个傻儿子“天真无邪”的性子,别说是坐稳江山了,只怕连性命都难保全。当今天子却不一样,他从小就知道,何时该顺从,何时该隐藏锋芒,最重要的是,永睿帝的死会令他始终保持清醒和冷静。
天子冷声道:“皇祖母,真相已经大白,你还要继续一意孤行吗?”
太皇太后环视四周,知道再继续闹下去,于谁都没有好处,如今大靖风雨飘摇,她再不理智,也不能拿江山社稷开玩笑,权衡之下,她做出了让步:“哀家已经老了,再多活几日,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去底下见他们父子之前,哀家就只有一个心愿。”她眸色微凛,道,“皇帝,只要你立刻诛杀沈寒溪,哀家便让谢禾撤离此处,江山是你的,少微也还是你的。”
宋然身子霎时僵了,天子也微微一顿。于他而言,这是一个极好的条件。
无论从哪方面考虑,他都没理由拒绝。
太皇太后见天子不说话,继续动摇他的心智:“皇帝也可以继续拖着,拖到哀家的兵马攻入皇城,届时,即使你们杀了哀家,这座皇城也终将血流成河。皇帝宅心仁厚,想必不愿见到那样的场面。”
天子眉头深锁,眸光晦暗不定。
承武王挑了挑眉梢,竟还有心思开玩笑:“李掌印,你与本王今日若是死在这里,可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李墨亭却微微一笑,淡定道:“圣上有难,臣子自当伴在君侧,即便是死,也死得其所。”
承武王不禁向他投去赞赏的目光,要不都说李墨亭这个人八面玲珑呢,这个时候都不忘表忠心。只是,若是天子不能取胜,他这衷心可就表得大错特错了。
宋然沉着眼,问道:“若圣上将大人杀了,谢统领却不撤兵呢?”
太皇太后似早想到会遭到这样的质疑,道:“谢禾,备两杯酒来。”
谢禾拿来酒壶,斟了两杯酒,将托盘呈到她的面前。
她自袖中摸出一粒药丸,将那药丸自中间掰开,在众目睽睽之下,分别溶进两杯酒中:“这两杯毒酒,各自溶了半粒毒药,饮下去足够丧命。皇帝若想好了,哀家会与沈寒溪同时饮下。在此之前,哀家会留一道懿旨,皇帝应当也清楚,兵部是听命于哀家的,拿着这道懿旨,兵部的调兵权,就是你的了。”
她的话一出口,殿上众人皆变了脸色。
宋然也没有料到,太皇太后竟开出这样丰厚的条件,就只为了换沈寒溪一命。
她口唇微动,以只有身边的沈寒溪听见的声音,低声唤道:“大人。”
饶是她再淡定,此时也有些怕了。
沈寒溪眼角微微一扬,唇边竟露出戏谑的一抹笑意:“看来,我是逃不过今日这一劫了。”
天子沉默片刻,将手伸向那杯毒酒,宋然的气息猛然一滞,还未开口,却见对方衣袖一拂,将那两杯毒酒扫落在地。
琥珀色的酒水洒了一地,此时此刻,太阳已经西移,雕窗中透过来的日光彻底消失,大殿上只余一片阴暗。
太皇太后眸中也只剩下一片漆黑,她冷冷道:“皇帝的选择,真令人遗憾。”
天子却看向她,道:“皇祖母,你等的兵马,今日不会来了。”
话说完,殿外却传来刀剑相交的声音,太皇太后唇角勾起:“皇帝此时,也只能虚张声势了吧。”但是很快,她的微笑便在天子镇定自若的眼神中,僵在了唇畔。
她的脸色一变,看向侍立在身侧的禁军统领,谢禾立即奔出金銮殿,却见殿门外横七竖八躺了几具尸体,而更多原本驻守在殿外的禁军,都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团团住大殿的黑甲军。
这不可能!
这是谢禾的第一个念头。承武王能带人闯入仁寿宫,是因为带的兵力少,当时他的注意力也没放在西华门那里,才让这位王爷钻了空子,可是,这么多的兵马,必定是从陵北大营调来,只要陵北大营有丝毫异动,就会传到兵部那里,兵部和神督营都不可能这般轻易地就放他们闯入皇城。即便承武王的兵马再彪悍再能打,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来到金銮殿前。
除非。
除非兵部和神督营都已经被人控制,他们在皇城之内畅行无阻。
谢禾不知道,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兵部和神督营迎来了两个客人。
这二人,一个是天子新提拔的年轻将领崔遇,一个是刑部尚书萧砚。
谢七站在城门上,与年轻的尚书大人并肩而立,望着城楼下身披黑甲的骑兵朝皇城的方向而去,弯了一下桃花眼:“听闻萧大人适才当着兵部一众官员的面,亲手斩了兵部尚书,将他的印信交给崔遇,在下……还真是小瞧了大人的魄力。”
年轻男子身着绛纱袍,衣领和袖口处皆露出白纱的中单,若是仔细看,还能看到他袍袖上沾染的血迹。
他神色平静,望着远处的禁城,道:“兵部尚书这些年把持调兵权,排挤打压年轻将领,在鞑靼的战事中,为了一己私欲竟假传军令,如今,又和太皇太后联手,欲对圣上不利,哪一条论起来不是死罪?萧某人受命圣上,有权先斩后奏。”
谢七目光从他侧脸上移开,转身靠在城墙上,虽身披军甲,却仍不掩风流放荡:“若我今日不开这城门,萧大人是否也要斩了我?”
“谢统领会不开城门吗?”
谢七没有说话,眸子轻轻敛下,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那长长睫毛的阴影下,半晌,才见他理着自己的衣袖,微笑道:“我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长姐入宫的那一日,我没有阻拦。”
这句话有些莫名,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提到这件事吧……
见那些黑甲军围拢过来,谢禾立即转身,欲退回殿门内,可是没走两步,一把刀已经抵在他的心口,有个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谢统领,够能耐的啊。”
夏小秋握紧龙纹佩刀,眸中放出锐利的光:“真遗憾,你的官途,要到此为止了。”
见谢禾被刀抵着退到殿中来,殿内的那些禁军,立刻明白了眼前的形势。
就算他们杀了天子,事情也难再有转机,他们只是听命于主上,此时投诚,还有生还的可能。在一人的带头下,其他人也都纷纷丢掉手中武器,束手就擒。
太皇太后见状,身子不禁一晃,瞬间像是老了十岁。
天子行到她面前,静静与她对视片刻,将目光移开,没有再与她说任何一句话。
他淡淡吩咐:“送皇祖母回仁寿宫吧。”又对李墨亭道,“皇祖母身体抱恙,派专人伺候着,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得接近仁寿宫。”
李墨亭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他的意思,是将太皇太后拘禁在仁寿宫,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接触到任何圣上不想让她见的人。
宋然松开沈寒溪的手,行到太皇太后的面前,抬起那双清幽深暗的眼睛,问她:“下毒时,您可曾想过,他们也是别人的孩子,也是曾经被他们的父母捧在手心的珍宝?”
太皇太后冷硬的表情依旧,望着她与沈寒溪交握的手,即使落魄,声音依然含着说不出的威严:“少微,杀父仇人就在眼前,你不为父报仇,尽你应尽的孝道,竟要与他联起手来,背叛你的祖母吗?”
年轻女子的唇角有苍白微弱的笑意:“即使他当真是我的生父,可他抛弃我的母亲,许多年来,也不曾到尧州找过我。也许是他不知我的存在,又也许他知道我的存在,却像抛弃我的母亲时一般,选择了抛弃我。”她抬眸,眸中是明晰洞彻的亮光,“一个一日都没有养育过我的父亲,一个连半点爱都吝啬给我的父亲,又凭什么让我为他尽孝呢?”
沈寒溪将目光转向她,始终平静无波的面容上,此时唇角上扬,露出一丝笑意。
他的少微,立在最深沉的黑暗里,却似有光落在她身上,照得她一身通透,无瑕无垢。
太皇太后怒火攻心,呵斥道:“孽障!”
随着她这一声怒极的喝骂,一直立在她身边的赵公公突然扑上来,将宋然挟持在了怀中。一柄匕首架在了她的喉咙上,那个矮小衰老的宦官哆哆嗦嗦道:“都、都给我退下!”
事情发生的太快,就连距离最近的承武王都没来得及有所反应。
苏珑的口中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墨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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