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大越的文武百官,清流还是贪官,第一次达成了一致决定,呼啦啦跪了一大片,彻底堵死了通往宫门的道路。
“殿下,求您开恩啊!“
"殿下留步!”
有几个老臣忠心,实在顾不得那么多,也学了老太监的办法抱了公治明的大腿。
公治明脸色涨红,即便千军万马前也没有这般狼狈。眼见须发皆白的老人家哭得老泪纵横,他实在不忍心一脚踢出去。
如此折腾了良久,魏老爷子也是看不得了,叹气道,“小子,实在不成就留到烧过头七吧?”
帝王丧,停灵柩三日出殡,七日烧皇表祭天,之后新皇登基。若是按照魏老爷子的说法,就要在大越皇宫多留十日。
公治明刚要开口拒绝,几个抱了大腿的老臣却是放声大哭起来,“殿下,殿下,求您就让皇上安心归天吧,求你就送皇上一程吧!”
“求殿下开恩,求殿下开恩!”
一众文武百官哪有不懂“以退为进”的道理,先把人留下,至于十日之后如何,那就到时候再说了。总比如今就把人放跑,群龙无首要好啊。
安哥儿人小鬼大,又被娘亲教导的最是善良敬老,眼见自己脚下一群老头儿在哭,就趴在爹爹耳边小声说道,“爹爹,他们好可怜。咱们等晚上他们睡觉了再偷偷回家吧!”
公治明叹气,反手拍了拍儿子,沉吟半晌道,“只留十日!”
说罢,转身就背着儿子又回了后殿。
文武百官们喜得恨不得抱头痛哭,传言里这位三殿下很是冷情,打定主意就不会轻易改变,他们今日居然逼迫得他妥协,这恐怕也是能记入史书的一笔了吧。
老太监小跑追上去,手里捧了一大一小两件白麻布袍子,待得出来的时候,虽然大袍子还在,但小袍子却是被留下了。
众人更是松了一口气,最怕的就是三殿下不愿承认自己是大越血脉。如今虽然他依旧不肯为先皇披麻戴孝,却让自己的儿子遵从了孝礼。这么看来,把人留下,也不是没有希望。
众人心里胡乱琢磨着,一边忙碌个不停。
公治明也不理会前殿的喧闹,喊了尉迟悔等人尽皆进宫,选了不远处一座不大的宫殿宿营。宫殿相对来说,有些破败,但却好在挨近皇宫北门。同东昊皇宫一般,北门通常是留作进出杂物的门户。门外也是百姓聚居,无论是采买吃用之物,还是走动都很方便。
公治明接替了魏老爷子的活计,每日带着安哥儿和大娃扎马步,练字读书,好似在自家一般悠闲自如。除了出殡那日请魏老爷子带了安哥儿去前殿磕了几个头,就再也没出过门。
一晃儿,就过了五六日,眼见头七就要到了,三殿下还是可有留下登基的迹象,一众文武百官们也越来越着急。
许是老天爷也不愿意抛下大越,在这样的时候给了一线转机。
这一日正午,就在众人都是困得磕头打盹的时候,突然有八百里加紧快马赶到,一路风尘仆仆,马蹄声声,惊得众人都是猛然惊醒。
“出了什么事?”
“对啊,怎么有快马进城?”
“不会是边关不安宁吧?”
最后这个人其实不过是随口一说,哪里想到一语成谶,八百里加急的兵卒身后背着的竹筒涂了刺眼的红漆,这是加急战报的标志。
“呀,真是战报,到底哪里打起来了?”
不过时日功夫,多年不响的铜钟接连响了两次,一次发配了两个皇子,一次死了皇帝,如今又是加急战报。即便众人的神经粗得堪比官路,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可是老天爷许是真又不把众人吓晕不罢休的想法,先前的八百里不等到皇宫门口,又有一个骑兵疯跑赶来。
这下无论是老百姓还是商贾走卒都看出事情不妙了,全都抻长了脖子往皇宫方向张望。
很快,消息就从皇宫传了出来。
大皇子起兵造反,二皇子紧随其后,两兄弟有志一同,南北夹击,直指大越都城。
时隔二十年,大越再次燃起了硝烟滚滚,不是外敌来犯,反倒是自家人内讧。
这么多年,大越担心过南疆的蛊族进犯,担心西边沙漠的扎哈人,也担心过东昊那位扬名天下的大将军直接把大越当铁勒一样灭掉了。不想如今,这位大将军成了未来的新皇,反倒是作威作福了二十年的两个皇子兴起刀兵。
“这两个畜生!”
“就是,欺压了咱们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把瘟神送走了,居然又要自家人打自家人!”
“就是,老皇上还是太糊涂了,直接把他们赐死多好,怎么就送去边城还得了兵权。”
百姓们议论纷纷,人人自危,朝中的文武百官同样也是炸了国。
有些心思没那么深沉的,同百姓一般在心里抱怨老皇帝没有把两个祸害儿子解决了再走。但也有心思灵活的,忍不住叹一句,“皇上真是布了好大的棋局啊!”
至于属于老奸巨猾一类的老丞相和另外四个尚书,聚在一起说了两句,却达成了一个共识,这样的时候,绝对不能放三殿下走出都城!
不说老皇帝有遗旨,大越江山传承给三殿下,就是如今两个皇子各自带领大军逼近。而都城里要兵没有几万之数,要粮食不够两月之备,兴许还有两个皇子的留下的内应,可以说几乎是必败无疑。
这个时候,若是不能留下三殿下,不如直接投降算了。
但是要怎么才能留下三殿下,都说无欲则刚,这个词如今形容三殿下是最正确不过了。首选他自小长在东昊,对大越没有半分亲近之。再者说秦家血脉也不是他所愿,甚至不肯为老皇帝戴孝,可见父子间绝对有没解开的仇疙瘩。最后再说大越江山,旱灾水灾轮流交替,吏治不堪,税赋年年增长,民不聊生,几乎就是个烂摊子。
从头选到尾巴,从尾巴再扒拉到头儿,就没有一样能留人的东西。
即便老丞相等人,一辈子都在玩心眼儿,这时候也有些犯愁了。
后来到底是老丞相跺跺脚,说了一个主意,也震惊的众人好久没敢说话,转而却是恭敬行礼…
不知是从哪一时刻开始,都城的大街小巷就开始传说,好似先皇遗旨里交托江山的三殿下根本不想留在都城,甚至不想做皇帝。
原本就因为两路大军逼近,内讧在即而人心惶惶的都城百姓就更慌了神。
做买卖的无心在卖货,农人无心伺候庄稼,就是各家的淘气小子们都被老娘扯着耳朵拎回家里关了起来。
同性命相比,没什么更重要。
平日热闹之极的酒楼茶馆里,也是安静的让人觉得压抑。
不知道是谁嘀咕了一句,“听说汶水城那边家家户户几乎都供奉的云菩萨,就是三殿下的夫人。当初云菩萨可是不畏生死,救了汶水上下几万人。按理说三殿下也该是个体恤百姓之人,咱们若是跪下来求情,三殿下会不会留下来?”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对于陷入了绝望深渊的百姓来说,简直就是指出了一条明路啊。
“对啊,求一求殿下。殿下一定会留下来,一定不会看着咱们大越被毁了!”
“若是三殿下征兵对战那两个反王,我一定当兵上战场!”
“我也去,三殿下是出了名的爱兵知兵,东昊那些退伍老兵都有差事,战死的烧埋银子高,伤残了也每月有铜钱领,日子比一般人都好。”
这样对话,几乎在所有茶馆和酒楼都曾说起。于是一股合力留人的风潮渐渐在都城内刮起,而且越演越烈。
民间有习俗,逝者停灵三日入葬,七日烧裱纸,之后逝者灵魂就会彻底进入黄泉道,再无回返的可能。
所以,十日一过,即便死掉的人贵为皇上,黄城和都城内外也都恢复了三分鲜活。
这一日早起,公治明亲手扒了儿子身上的孝服,就带着老老少少们再出了后殿。
不必说,黑甲护卫们也不是吃素的,这些时日没少把外边的消息传进来。公治明自然也知道众人会再次拦阻他归家的脚步,但他却没想到会是这般的惨烈。
数百文武百官尽皆跪在金銮殿前,没人喊口令,也没人说话,只是在公治明现身的一刻就开始用力扣头。
“梆!梆!梆!”
一声又一声,或老或少,或者花白或者乌黑的头颅撞击着汉白玉,发出沉闷的声音。
几乎整个皇宫的太监和宫女们也远远跪了黑压压一片,他们甚至连上前磕头恳求的资格都没有,只能那么沉默的跪着。有宫女忍不住,低低啜泣出声。
公治明脚步一顿,却依旧旁若无人一般背了儿子从众人身旁走过。
谁也不是天生的铁石心肠,眼见几个忠心的老臣磕得额头血迹模糊,公治明心里不是不触动。但自小骄傲的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那个老狐狸谋杀操控了他的半生,临死还要再逼迫他接受大越这个烂摊子。
他不仇恨大越的臣子,大越的百姓,但却也没有为了他们停下脚步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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