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浓稠的黑暗中,渐有风声入耳。
风声越来越大,我仿佛被狂风拉扯着,飘飘摇摇,向前而去。
离开黑暗,四周尽是鹅毛大雪,这时,我变成了大雪中的一片,被狂风裹挟着,向前飘去。
我飘过一片冰雪森林。森林中,每一棵树都如冰锥一般耸然而立,直插天空,让森林变得犹如监牢,可怕至极。
我穿越无数棵树,最终飘到一片冰湖之上。
湖中,好似万年不化的坚冰上,一个身着黑甲的男子正跪坐在血红色的阵法之中,他低着头,佝偻的身子不住地颤抖。
他浑身都是伤口,鲜血一丝丝地从伤口飘出,在他周身变成诡异的红色丝线,一条条皆注入地上的阵法。
他口中呢喃着阵阵咒语,咒语邪异,既宛如佛语,又好似魔咒。明明只有他一人在吟诵,却使整个冰雪森林都在震颤。
“……召吾主神,出此极渊,献吾永生,甘奉永劫……”
随着他的咒语,像红色丝线一样缠绕在他周身的鲜血流得越来越快。
“启……”
伴随着男子最后一道声音,他脚下的阵法散发出诡异的猩红光芒。
下一瞬,地上的阵法发出一声嗡鸣,宛如晨钟,一声声,一阵阵,带着节律,宛如海浪,层层荡开。
这时,一个极小的、仿佛沙砾一样的黑点从阵法之中升腾而起。
随着它的升起,周遭的气浪越发汹涌可怖。
在那黑点彻底离开地面的时候,气浪犹如巨大的海啸,澎湃而出,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四周所有毁去。
雪雾翻腾,变为白色的蒸汽,所有雾霭退去,那白雾之中,只有一丝水滴大小的黑色火焰在空中飘浮、燃烧。
而召唤出这黑色火焰的男子已经在刚才的气浪之中被刮去了浑身皮肉,只剩下一具枯骨,以虔诚祭奠的模样立在原处。
黑色火焰安安静静地飘浮在空中,片刻,火焰开始震动。
震动之时,地上的阵法升腾出黑色的气体,气体又凝聚为丝线,钻入那具枯骨之中,以诡异的姿态缠绕着枯骨,直至搭建了枯骨上的筋络、内脏以及皮肉。
它将这个男子……复原了。
与方才不同的是,这个男子皮下的经络皆非血色,而是变成了一条条黑色的脉络。而他的眼睛也已经被染成了一片漆黑。
是邪祟……
却并非一般的邪祟。
吾主昊一。
这个名字一在我的脑海闪现,便有钟声撞入我的耳中,令我神魂皆震。
昊一……
远古邪神之名。
哪怕在昆仑的教习之中,夫子也只敢让我们从书中看着这两个字,而不敢吟诵出口。
邪神昊一,诞于极渊,不死不灭。
数千年前,八方诸神齐心协力,终将邪神封于深海极渊。如今世上的邪祟之气不过是邪神残存世间的最后一缕气息。
那一战之后,八方诸神折损殆尽,如今在这天下,算上昆仑主神西王母,不过只剩下十位主神。
若邪神逃出极渊,世间将再无主神可令他沉寂。
而这人却在此处,称这黑色火焰为吾主昊一。
难道邪神已经重新临世了吗……
我看着那火焰,心生震惊与恐惧,而就在我感到害怕的这一瞬间,我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握住,我感受到了身体的存在,紧接着,浑身传来剧烈的疼痛,身体不由得蜷缩起来。
刹那间,四周的白雪退去,面前的场景也被黑暗吞没。
我一抬头,那团如墨一般漆黑的火焰便占据了我全部的视线。
火焰在我身前跳动。
我失神地看着它。
我看见它四周生出了无数黑色的邪祟之气,其气息化为蛛丝,从四面八方而来,触及我的皮肤。
那些蛛丝拉住我,仿佛傀儡师拉住了一个傀儡。
我低头一看,已经有蛛丝粘在了我的胸膛上,我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似有生命一样钻入我的皮肤,感觉我的心脏被它们纠缠着。
剧烈的疼痛侵袭着我的五脏六腑,让我整个人想要蜷缩起来,但四肢上缠绕的蛛丝却将我整个身体拉扯开。
心脏剧烈收缩,身体却在无限延伸,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要被撕裂了!
我咬住牙,忍着痛,用最后一丝神志重复心中的一句话,我几乎将这句话变成了信念。
而当我重复这句话时,我身体的疼痛果然减轻了一些。
火焰在我身前跳跃,它渐渐幻化成一个人形,黑暗包裹着它的全身,令它面目难辨。
它似乎有些好奇我颤抖的嘴巴在说什么,它走向我,将耳朵轻轻靠近我。
“梦见……”
它离我更近。
“梦见什么都别害怕。”
我五指收紧,握成拳头,咬牙忍住所有撕裂的疼痛与对未知的恐惧,手臂用力扯断黑色蛛丝,径直挥拳砸向它。
谢濯那声“别畏惧”成了这一瞬间我耳边萦绕的唯一声音!
一拳挥出,宛如打在了棉花上。
但面前的人形却消散了。
抓住我心脏、束缚我四肢的蛛丝也在这一瞬间尽数退去。
我跪倒在地,仅仅这一拳便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我不停地喘息,而面前,黑色的邪祟之气再次凝聚,我正厌烦于这玩意的没完没了,但一抬头,却看见这邪祟之气凝聚成了一个女子的模样。
这女子的眉眼莫名地透露出一种让我熟悉的感觉,但我却完全说不上来其中的原因。
邪祟之气凝成的女子双手交握,放在身前,神态倨傲,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打量我。
“第二次了。”
她开口说话,声音确实缥缈虚幻,让人听后分不清男女,一如……此前那个百变之人……
又是他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不回答我,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能挣脱这般控制的人不多,你真想成为第二个谢濯?”
谢濯的名字让我耳朵一动,我抬头看她。
她看见我的眼睛,似乎颇觉有趣地微微勾了一下唇角:“每一次邪祟之气入体,他都要与我争斗,看来,你是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他瞒得很好,我一点都不知道。
我感受到心脏一疼,不是因为被攻击,而是因为单纯的心疼。
五百年间,有多少次这样的折磨与痛苦都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结束的?
又有多少次醒来,他要掩盖所有,一如平常地面对我?
而我呢?
我都是怎么回应他的?
“心疼他?”
面前的女子微微偏了偏头,打量着我的神色:“你赢了第二次,我送你一个礼物。”
她说着,手一挥,四周的黑暗退去,我再次回到了冰雪森林的冰湖之上。
湖上还跪着那个被黑色火焰复生的男子,他对着面前的黑色火焰恭敬地叩拜,声色麻木空洞:“雪狼族,有异女,契合吾主,可诞一子,堪为躯壳,能助吾主,重临人世。”
雪狼族……
我心头一颤,猛地望向身边那人。
但在我转头的瞬间,周遭场景陡然变化,我还没看见身边邪祟之气凝成的人,就已经出现在了新的场景之中。
这是……一个部落。
部落中,男男女女被召集到了一处,有的人手里抱着小孩,只是这里的小孩身后都有一条尾巴,或大或小,表示着他们的身份——雪狼族。
而此时站在雪狼族人前面的是那个被邪神复生的男子,此时,他双目的黑暗已经消失不见,若非眉心多了一团黑色的火焰纹印记,他看起来与寻常人并无两样。
“族长?”雪狼族中的一人询问男子,“您召集我们于此处……”
没等那人将话问完,被称为族长的人一抬手,直接从人群里面抓了一个女子出来。
待见到这女子的面孔。
我悚然一惊。
这……这不就是刚才那百变之人变出来的女子吗?
我转头寻找那百变之人,却看不见他的踪影,而我就像一缕游魂飘在空中,看着下方发生的一切。
“邪神选中了你,”雪狼族族长对女子说,“你将为邪神诞下一子。”
女子震惊万分,其他人也是错愕不已。
人群中,一个男子抱着一个小孩冲了出来:“族长?!邪……邪神是什么?阿羽她已经与我结过血誓,我们已有一子,为……”
“哧”的一声。
突然,一道黑气划过,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男子的脑袋径直滚落在地。
男子的身体立在原处,而他怀里的孩子溅了满脸鲜血,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只呆呆地看着断掉的颈项与冒出的血。
现场鸦雀无声。
然后男子倒在了地上。
小孩也跟着倒了下去,他没哭,他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此时,被那族长抓住的阿羽陡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她开始号哭起来。
她疯狂地挣扎着,想要挣脱族长的手,奔到与她结了血誓的丈夫身边。但族长非但没有放了她,反而在她肚子上轻轻一点,邪祟之气大作,如龙卷风一样将女子包裹住,眨眼钻入了女子的身体。
邪祟之气消失了,族长松开手,女子无力地摔了下去。
“邪神需要的躯壳将由阿羽诞出,从今日开始,雪狼一族于天下收集邪祟之气,供奉吾主。”
及至族长的话说出口,下面的人群中才有人反应过来。
“我们不能供奉邪神!”
“族长?!为何?”
“不可令邪神重临!……”
黑气蔓延,将所有的声音湮没。
我的耳边再次被狂风充斥,我依旧呆呆地看着前方,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你明白了吗?”百变之人的声音这时在我耳边响起,“谢濯不过是一副被制造出来的躯壳。”
狂风呼啸,拉扯着我,我好像又变成了一开始的那一片雪花。
我飘摇着飞过冰湖,飞过一片冰雪森林。
最终,我落在了一个小男孩的肩头。
他有着长长的尾巴,还有两只毛茸茸的耳朵立在头上。
“阿娘。”
我看见他追逐着前面女子的脚步,听见他磕磕巴巴又奶声奶气地唤着:“我的名字,是哪个字?啄?镯?灼?他们……他们……不与我……说……”
在小男孩前面,一个女子背对着他走着,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
小男孩锲而不舍地追了上去,又短又小的手伸向空中,想要抓住前面女子的衣袖。
“啪”,小手被狠狠地拂开,小男孩跌坐在地。
他抬头,面前的女子正是阿羽,她的头发竟已花白,面容十分沧桑,她颤抖的声音中流露出对小男孩的厌恶与憎恨。
“滚!”
“不要靠近我!”
“你是污浊之子!”
“你叫谢浊!”
阿羽的声音还在我耳边回荡,而我却陡然惊醒。
近处是一片迷雾,远处是不死城的城墙,城墙上,不灭火已灭。
天亮了……
我正坐在一处房梁上,侧眸扫向一旁,谢濯靠在我的颈项边。
我感觉脖子被他咬住了。
似乎是察觉到我醒了,他想抬头。
我一言不发,抬手摁住了他的头。
他有些错愕,愣在了我的肩头。
我一只手将他抱住,另一只手摸索着,抓住了他本来扶住我肩膀的手。
我将他的手紧紧握住。
“没关系,你可以靠近我,你不是一副躯壳,也不是一个错误,更不是污浊之子。”我说,“你叫谢濯,是我的……”
我哽住,说不下去了。
是我打偏了不周山,剪断了红线,赌咒发誓地与他说,我们和离了……
我忽然想到剪断红线的那日,谢濯眼中的光点熄灭得悄无声息。
那光点,于那日而言,仅仅是我不走心的一瞥,于今日而言,却成了扎进我心尖的针,刺痛着我的整个胸腔。
我将谢濯微微推开。
他愣愣地看着我,似乎没有从我方才那句话的余韵中走出来。
“谢濯。”我唤他的名字,然后将他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不和离了。”我说道,“我们,不和离了。”
他黑色的眼瞳盯着我。
那眼瞳里全是我,是面色苍白的我,是唇角颤抖的我,是满脸泪痕的我。
我将本来绑缚在我们腰间的绳子解下,将一头在我的手腕上绕了三圈,另一头又在他的手腕上绕了三圈,然后用嘴巴咬住一头,用力一拉,绳子结结实实地绑住了我俩的手腕。
“红线!”我胡乱抹掉脸上不停落下的泪,双眼迷蒙,望着他,“我自己接上!”
谢濯没说话。
他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绳子,像是有些不敢置信,又像是有些小心翼翼,他转了一下手腕。
绳子绑得结实,哪儿会被他这样一个轻轻的动作弄断,但他还是用另一只手捂住了手腕上的绳结。
他沉默着,垂着头,低着眉眼,睫毛在他眼下投下了一片阴影。
我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便随着他的呼吸等待着。
“伏九夏……”
他唤我,我抹干眼泪,提着心,望着他。
“红线……已经断了,”他说,“接不上了。”
不管什么时候,我在谢濯面前总是话多的,但此时此刻,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看着谢濯动了动手指,轻轻地将我为他绑好的绳子解开。
他将绳子握在手里。
他看向我的眼神里平静无波:“梦里的事不必当真,你不用因为看见了什么,便开始同情我。”
他以为我在同情他。
他解开了绳子,说着拒绝的话,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他这般模样,仿佛又看到了梦里的那个小孩……
他伸出的手什么都没抓住。
“不死城里,邪祟之气横行,你的情绪波动会变大,你必须保持冷静。”他近乎冷漠地说着,“忘记梦里的事情,无论看到了什么,都别再回想了。”
我看着谢濯。
我不知道谢濯在灵魄深处与邪神的意志对峙了多久,才能有此刻的平静。
我也不知道我心中对谢濯这澎湃的感情到底是因为爱还是因为他口中的同情。
更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被邪祟之气影响了,或许梦里的事情都是假的。
我毫无头绪,一片懵懂,却做了一件事。
我握住了他的手。
不让他的掌心再空落落的了。
谢濯又愣了一下,他的目光从我们相握的手移向了我的眼睛。
“还是,别和离了。”我轻声呢喃。
“不喝酒不吃辣的原因我知道了,瞒着我事情的原因我也知道了,如果我们可以坦诚相待,如果我们可以继续携手,那么……和离便没有必要了。”
“我们解决完这边的事,就回到五百年后,好好的……”
没等我将话讲完,谢濯径直将手从我的掌心抽了出去。
我抿紧唇角,紧紧地盯着他。
却见抽出手的他,呼吸微微有些急促,仿佛用尽了力气一样。
他避开我的目光,转头看向远处,过了许久,才说出一句话。
“天亮了,趁白日,我们多赶一些路。”
他不由分说地将我拉了起来,熟稔地把我背在背上,用绳子绑在我们的腰间,一如来不死城的那一路。
我低头看了眼腰间的绳子,在他耳边穷追不舍地问:“所以,我们可以不和离吗?”
他刚将我与他绑紧,就又听到这么一句,似乎觉得今天逃不过了,于是正面回应了我。
“现在不是谈论此事的时候。”
“那什么时候是?”
他又沉默下来。
许久之后,他缓缓开口:“治好你……之后。”
我双手抱住他的脖子,他向前一跃,带着我,没用功法,却轻轻松松地从这边房梁跳到了另外一面断壁上。
而我却在这起落的瞬间,看到了我飘起的衣袖里面的手臂。
我吓了一跳……
衣袖里,我的手臂上全是凸起的黑色经络,比之前严重百倍。
现在确实……不是谈论此事的时候。
“我这个梦又过了多少天?”
我记得上一次在雪原上醒来,谢濯跟我说,我失去意识了半个月。这一次……
“三天。”
三天,带着神志不清的我,躲过邪祟与修士,谢濯应该……很不容易吧。
“幸好……只有三天……”我话音刚落,胸口猛地传来一阵刺痛,这痛感仿佛让我回到了梦中。
我咬牙忍住,不想让赶路的谢濯分心,但我们离得如此近,他又怎么会感受不到。
“调整呼吸,”他一边赶路,一边告诉我,“不要去注意某一处的疼痛,任气转意流。我们离内城墙已经不远了,别怕。”
我向前方望去,不死城里面的内城墙依旧巍峨高耸。
谢濯背着我在城中疾驰。
颠簸与疼痛中,我有些恍惚地开口:“我引渡的邪祟之气,你之前身体里没有。”
初遇的时候,谢玄青伤重,但身体中全无这些邪祟之气。
我问谢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没有回答。
直到我说:“让我分分心……”
“荆南首的事情之后便有了。”
荆南首……在属于我们的时间线里,食人的事情是在我们成亲后不久开始频频发生的。
那时候,昆仑的人以为有人消失是因为邪祟在作祟,然后流言蜚语四起,说是与我成亲的妖怪吃人,之后,失踪的人越来越多,流言蜚语也越发厉害,直至上门砸我府邸大门的人被吃之后,所有人认为食人者便是谢濯。
我们被西王母禁足,再之后……谢濯便消失了很久。
“你被冤枉后,背着我出去,是去抓荆南首了?”
“是。”
“你回来之后,满身是伤,是不是与他交手了?”
“是。”
“他是被你抓的?”
“嗯。”
“你藏得真严实。”
那一次,他雨夜归来,什么都没有与我说,带着一身的血,回到房间,关上房门,布上结界,我在门口敲了一夜的门,他都没有出来。
那时我不明白,谢濯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那是我第一次对我们的婚姻产生动摇。
结果是他在房间里疗愈自己的伤……
“他不好对付,你身体里的邪祟之气是拜他所赐?”
“他确实不好对付,但我身体里的邪祟之气并非全部因为他,他只是一个引子,开了一个口子。”
言及至此,我想到了谢濯身上那些我根本不知道的伤口。这也是他从不在我面前脱衣服的原因。
在那之后,他不知道与多少邪祟交战过,不知道染了多少邪祟之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至如今。
一时间,在身体的剧痛中,我竟然感受到了心脏因他而产生的收缩。
“五百年……”我问,“你都是这么煎熬过来的吗?”
谢濯沉默了许久。
“没有煎熬,”他说,“这五百年不煎熬。”
骗人。
这么痛,怎么会不煎熬?
每天夜里这么挣扎,怎么会不煎熬?
面对我的不解和质问,他什么都不能说,怎么会不煎熬?
我不明白,时至今日,他怎么能这么平静地说出“不煎熬”。
但他在我剪断红线的那天夜里,却拿盘古斧劈开了时空,说要回到过去,说要弥补过错,说要杀了我。
情绪失控,形神颠魔。
不管他承不承认,我想,那一天晚上,他肯定是煎熬的……
我收紧抱在他脖子上的手。
我心想,相思树下,虽然月老的小童子告诉我,不要剪断红线,剪了就再也接不上了,但若能回到五百年后,我一定要想办法把它接上。
“伏九夏,保持清醒。”谢濯许久未听到我说话,许是以为我疼晕过去了。
“我是清醒的。”我回答他。
从未有过的清醒。
他安心了,继续向前而行。
手上倏尔传来一阵刺痛,我定睛一看,原来那皮下凸起的黑色经脉似乎承载不了我身体里的邪祟之气,竟直接撑破我的皮肤,爆了出来。
邪祟之气从我的手背上流溢而出,似乎比整个不死城里面的邪祟之气还要浓厚。它飘散在空中,让不死城里面出现了异样的响动。
我用另一只手捂住被撑破的皮肤。
“谢濯。”我看着越来越近的内城门,心想自己做了一辈子的仙人,御剑驰风不在话下,而现在却要受制于这地面,这么近的距离,却仿佛怎么也到不了。
“我们不和离的话,好像说晚了。”我看着身边四散的黑色气息,周遭空气里的躁动与声音越来越明显。或许是邪祟在跟着我们,又或许是城中的修行者准备斩杀我们。
“要不你放下我吧。”
我不想连累他。
“盘古斧还在你身上吧。”
这五百年,或许我已经足够折磨他了。
“或许你回到五百年之后还来得及。”
他一言不发,转手便将寒剑祭出。
脚步未停,在一个街角处,一个邪祟按捺不住扑上来的时候,他抬剑一斩,直接将那邪祟斩成一团黑气。
他没有回答,却已经回答。
我心中叹息,我知道,他也是个倔脾气。
谢濯背着我再次一跃,重新跳到了残垣断壁的顶上。
上了顶,我看见下方有无数人在小巷里面穿梭奔逃,一场恶战眼见要打响。
忽然,我们身后下方巷子中传来一阵熟悉的马蹄声。
是我之前听到过的声音!
我转头一看,巷中果然有一玄甲将军提枪而来,还是那天夜里的人!
我心头一紧,想到那日他斩杀邪祟的模样,而今日我手上又流出那么多邪祟之气,在邪祟眼中,我是个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但在这将军眼中,他若是个正经的修行者,必将我毙于枪下!
而在我看来,他的身法有没有谢濯厉害我拿不准,但肯定能打十个我这样的,若被此人缠上,必不能善了,谢濯还背着我,而人家可是被马背着的!
“放我下去。”我心想,谢濯背着我跑肯定是跑不过四条腿的,如果放我下去,谢濯与这将军一战,或许还能博得生机……
我心中的想法还没有成熟,便见斜里一个浑身褴褛的人张着血盆大口扑向了我与谢濯!
忽然,银光闪过,扑向我们的人直接被一杆银枪穿透,钉死在了一旁。
我错愕,转头看向身后,却见那玄甲将军纵身跃上房顶,拔出插在房顶上的银枪,往前疾步奔行数步,又翻身跃下,直接坐到了下面追随而来的战马背上。
动作一气呵成,清爽利落!
他与谢濯并行,只是谢濯在房顶上,而他骑着马奔跑在巷子里,路上遇到的看着隐约有些不对劲的人尽数毙命于他的枪下。
若此前我还有迷茫,那此刻,我是真的看明白了。
“他是真的在帮我们。”我问谢濯,“不是说不死城敌我难分,那这帮我们的是谁?”
谢濯终于看了一眼下面的玄甲将军。
他皱了皱眉:“不确定,可能是……不死城的主神。”
我呆住,这座不死城……还有主神的?!
“不死城的主神……会不会被邪祟之气所感染?”我问谢濯,“可以信他吗?”
“不能信。”谢濯说得很坚定,一如他从未停下的步伐,“不死城建立之初,因怕受邪祟之气的影响,北荒鹊山主神以命为祭,舍去己身,炼化魂力,成一缕灵识气息,类同邪祟之气,可入不同肉体,愿以另一途径,抵御邪祟。”
炼化自己……我看向下方的玄甲将军,心头震颤。
“为了不让邪祟之气感染自己,干脆舍去肉身……他变得和邪祟之气一样,可以掌控他人身体了吗?”
“他会寻找神志清明之人,助其抵御不死城中的邪祟气息,直至那人也被吞噬,沦为妖邪。”
“然后他再换一个人……”
我恍然想到了此前在不死城外看到的那扇巨大的门,门上题字“诛尽邪祟,不死不休”。
我以为只是一句誓言,没想到竟有他山主神为了奉行誓言而献上所有。
“那为何不能信……”
话没问完,我心里便已经明白了。
北荒鹊山的主神把自己也变成了一缕气息,他不会再受到邪祟之气的蛊惑,但他的气息进入谁的灵识、与谁一同并肩作战,无人知晓。
也可能是邪祟假扮他,也可能是……
现在与之共同作战的这个身体已经濒临崩溃……
所以谢濯说的是——“可能是不死城的主神”。
在这城中,没有信任。
“可他为什么帮我们?”
“来不及探究了。”
谢濯话音刚落,纵身一跃,落到前方的一块空地上。
而他刚刚落到地上,忽然旁边冲出一个面容癫狂的男子,他带着满满的杀气,大喊着直接冲我杀了过来!
谢濯抬剑一挡,“叮”的一声兵刃相接的脆响,紧接着传来的是一记银枪破空而来的声音!
在我尚未反应过来的瞬间,面前的男子直接被那记银枪穿胸而过,但是……
并非如之前那样,男子的身体里没有邪祟之气飘散出来。
他的身体里溅出了温热的血液,溅到了我的脸上、谢濯的脸上,还顺着我们的颈项滑进了衣裳里面。
真正的邪祟被斩杀之后,会化成邪祟之气飘散开来。
城中被误杀的修行者会流出温热的血液……
我瞪大双目,看着面前的男子倒在了地上。
他是来杀我的,他以为我是邪祟。
男子的胸口破了个大洞,不停地流出鲜血,他在地上抽搐着,然后双眼失去光芒,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过了今晚,他或许……也会被邪祟挂在外面的城墙上,成为邪祟对修行者的……
羞辱。
谢濯告诉过我不死城的情况,我也看见了巨墙之上的尸首,以及城墙下的白骨,但当一个真实的修行者为了除掉他以为的邪祟而被误杀时,我的心绪复杂难言。
他若在昆仑,或许是蒙蒙,或许是吴澄,或许是我手下的兵,或许是路边与我擦肩而过的人……
我咬紧牙,死死捂住手上破开我皮肉翻涌的邪祟气息。
谢濯一言不发,带着我继续向前奔进。
前面,不死城的内城墙越来越近,我转头看向身后的玄甲将军,他骑着马,停在了被银枪穿胸而过的男子面前。
他勒马,低头看着地上的男子,一人一马,在满是迷雾的城中静默而立,宛如哀悼,但不过片刻,他手握紧了银枪,提拉缰绳,再次打马而来。
我无法想象,如果他真的是不死城的主神,如果他信奉“诛尽邪祟,不死不休”的信条,那他此刻到底以什么样的心境面对自己对“战友”的误杀。
这不是第一次了吧,对他而言,或许也不是最后一次。
不死城中,只要邪祟难以分辨,对峙、误杀、猜忌就永远不会停止。
这不死城分明就是一座死城。
令人绝望。
心念至此,不过瞬间,我便看见自己颈项间再次升腾起了黑色的邪祟之气。
我知道,我颈项上的皮肤一定也跟手背一样,被身体里汹涌的邪祟之气冲破了。
“不要被挑动心绪。”谢濯依旧执着向前,他在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感觉到了,“伏九夏,还没到你死的时候。”
我想要抬手捂住自己的颈项,却只觉得浑身无力,甚至连身体上的痛觉都几乎消失了。
我再也抱不住谢濯的脖子,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滑。
谢濯一只手探到后背将我托住,将身体俯下,另一只手拉了拉腰间的绳子,将我与他绑得更紧,让我得以被他驮在背上。
但他这样的动作会让他行动受限,前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此时,若是再有邪祟袭击,带着这样的我,谢濯的功法很难施展开来。
身后的追兵没有停下,甚至前方还有拦路的敌人。
前后受阻,进退两难。
而我逐渐模糊的眼睛却看见了前面的内城墙,城门尚完好,依旧紧闭,明明近在咫尺,可剩下的这段路,对我和谢濯来说,却变得那么遥不可及。
“谢濯,”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在谢濯耳边低语,“你还有灵力……放下我,自己走,别整‘我不要我不走’这一出,不值当。”
“我说了,还没到你死的时候。”
他还是不愿放下我。
身后,铺天盖地的邪祟之气越来越近,前方,拦路冲出来的人也已经清晰可见。
谢濯倏尔停住了脚步,他往身后看了一眼。
那骑着马的玄甲将军帮我们斩杀了几个冲得最快的邪祟,黑色气息在他周身飘散。似乎察觉到了谢濯的目光,他望了过来。
玄甲之中,头盔里面,似乎只有一片漆黑,我看不见他的脸,但谢濯似乎与他对上了眼神。
忽然,谢濯转身向那玄甲将军走去。
玄甲将军似乎也明了他的意图,银枪横扫,逼退紧紧贴住他的邪祟,骑着马飞快地奔向我们。
我看出了谢濯的意图,咬牙开口:“万一……”
“赌一把。”
谢濯带着这样的我是绝不可能突围的,但若能借玄甲将军的马匹一用,或许我们还能抵达内城门。
在入城前,谢濯可谓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相信城中的人,但及至此刻,为了我,他却说……赌一把。
若这玄甲将军是个邪祟,但凡他在谋划这一刻……我和这样的谢濯,在如此前后夹击的情况下,便再无生机。
我无力地趴在谢濯的背上,任由他背着我前行。
其实,他本可以不冒这个险的,他完全可以自己走。
理智告诉我,我应该让谢濯权衡,得劝他走,有一线生机总好过双双赴死。
但在他坚定地带着我走向未知的选择之时,不知为何,我却有一种莫名的心安,好像他在用行动告诉我,不管前面是什么修罗炼狱,他都会随我一同踏破。
很奇怪,在邪祟叫嚣、黑气升腾的一瞬间,我贴着谢濯,仿佛听到了一个安静又温和的声音,这声音不停地在我耳边吟诵着一句话——
愿许良人,执手同行,朝朝暮暮,白首不离。
我想了很久,想起了五百年前,红烛光里,谢濯与我相对而坐,我们握着对方的手,轻声诉说着这句誓言。
只是后来时间太久,我几乎要将这句誓言忘记了……
我用尽所有的力气收拢指尖,在他后背抓住他的衣裳。
谢濯面前,黑色的马裹挟着风飞驰而来,我看着面前手持银枪的玄甲将军,像是看着一个审判长。只是我的心绪已然平静。
我与谢濯暴露于银枪之下。
在迷雾细微的光芒之中,高头大马之上的玄甲将军犹如一个神魔难辨的塑像。
我依旧看不见他盔甲之中的面容,只看见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银枪。
我睁大双目,画面在我眼中变得又慢又长,而在现实里,却只听“唰”的一声,银枪擦过我与谢濯身边,插入地里,玄甲将军翻身下马,却是从另外一个方向下去的。
他没有杀我们。
他将马给了我与谢濯。
谢濯背着我,再无丝毫犹豫,直接利落地翻身上马。
“拿枪。”
我终于听到了玄甲将军的声音,低沉浑厚,犹似战鼓之声。
原来,他刚才将银枪扔到我与谢濯身边,是想让我们拿他的枪?
我转头看他,他却已经背过身去,直面追来的诸多邪祟。
我们拿了枪,那他用什么?
我心里刚这样想,骑在马背上的谢濯伸手便将插在地上的银枪拔了出来,转而将手里的剑直接扔向玄甲将军。
玄甲将军头也没回,凭借风声,一只手将谢濯扔去的剑握住,没有任何废话,他提剑上前,直接与身后追来的邪祟战斗起来。
谢濯也没有丝毫耽搁,他把我圈在怀里,手握银枪,打马向前,朝前方的城门奔袭而去。
两人交会不过片刻,赠予坐骑,交换武器,默契得让我感觉他们过去似乎一起并肩作战过不止一次……
但没有给我询问的时间,我也没有询问的力气,我在马背上颠簸着,被带着继续向前。
前方,不停有拦路的“人”冲出来,我无法简单称呼他们为邪祟,因为……我根本分不清他们是什么。
谢濯骑在马上,挥舞着手中的银枪,近前者皆被斩于枪下,他没有一丝怜悯和犹豫。
我模糊的眼睛已经很难分辨眼前被杀的“人”身上溅出来的是黑气还是鲜血。
无论如何,有了大黑马,我们行进的速度快了很多。
内城墙越来越近,大门越来越清晰,相比外面已经破损的外城墙,内城墙显得过于崭新,门也没有丝毫破败,它依旧似大山一样巍峨,巨大的阴影给我带来沉重的压抑感。
我们越靠近内城门,追来的邪祟便越是疯狂,嘶吼声、尖叫声不绝于耳。
在我已经对周围的厮杀与惨叫声感到习惯的时候,忽然,谢濯打马一跃,似乎跳过了一座小小的桥,我周围所有的嘈杂都消失了,只有身下一直平静安定的大黑马不安地呼吸的声音。
我努力转过头,看见我们已经跨过了一座小小的木桥,桥下有一条早已干涸的河床环绕着内城墙。小河本应该起到阻拦作用,却因为干涸而发挥不了任何作用了。
这是……城内的……护城河?
我心觉奇怪,但更奇怪的是……
“谢濯……”我看见身后所有躁动的邪祟都诡异地停在了小桥的那边。他们瞪着眼、张着嘴,没有发出声音,但正是因为没有声音,此刻的安静却更加惊悚。“他们在怕什么?”
他们追了我们一路,总不可能是怕我和谢濯吧?
他们为什么不敢靠近内城墙?
谢濯没有回答我,反而拉着我下了马。
他一只手将我抱住紧紧扣在怀里,另一只手则把银枪穿到了破旧的马鞍上。
他拍了拍马脖子。“物归原主。”
大黑马一声嘶鸣,转头便飞速奔去,一路上,马蹄踏飞所有靠近它的人,渐渐地,它的身影消失在了不死城内的迷雾之中。
谢濯目光清冷,看了眼城中诡异地停下脚步的邪祟们,随后带着我转身向前。
“它送我们这一程已经够了,出了城,它就回不去了。”谢濯一边走向巨大的紧闭的内城城门,一边回答了我刚才的问题——
“他们害怕内城墙里圈禁的东西。”
我不解。
只见谢濯抬起了手,他掌中灵气涌动,自从来到不死城,这是他第一次动用灵力。
在他掌心灵力的催动下,我看见谢濯衣裳里一直贴身戴着的那块石头飘了出来。
石头上泛起幽蓝的光芒,宛如月色流转。
内城墙紧闭的城门缝隙里也倏尔亮起了同样的光芒,只听“咔”的一声,城门震颤,在轰隆巨响之中,微微开了一条缝隙。
缝隙里传来了风声,雪花被狂风卷着飘入城内。
在感受到外面的寒风之后,身后的邪祟瞬间如鸟兽散,我与谢濯身后再无追兵。
谢濯收了掌中灵力,颈项上的石头也落了下去。
他迈步向前。
城门太大,只打开一条缝隙,便足以容纳我与谢濯走过。
城门厚重,走过罅隙,天光被短暂地遮蔽,黑暗宛如一条水帘,洗涤过我与谢濯周身。
待出了城门,身后又是一声轰隆巨响,巨大的城门紧紧关上。
面前是仿佛永不休止的风雪。风雪里,隐有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传来。
我向前一看,不由得胆寒。
面前,一个通体漆黑、浑身疯狂散发黑气的“人”正在啃食另外一个“人”。他已经咬破对方的皮肉,牙齿在骨头上不停地啃。
且这样的“人”……不止一个。
风雪之中,无数的“人”在互相撕咬,他们在吃掉对方时,身后可能也挂了好几个正在啃食他们骨肉的“人”。
“咯吱咯吱”的声音让我感觉仿佛踏入了无间地狱。
“他们……”
“伥鬼。”
谢濯回答我。
我只在昆仑的书上见过这两个字,据说是邪神消失后,世上再也没有出现过的邪物。他们是完全被邪祟之气吞噬的、不能再称为人的东西。
不死城圈住的就是这样的东西吗……
伥鬼们似乎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气息。他们纷纷停下动作,慢慢转过头来,他们的眼睛在眼眶里乱转,有的伥鬼脸上长满了眼睛,他们齐刷刷地看向我与谢濯。
他们磨着牙,那声音听得我心里直发毛,有伥鬼迈出了一步,在他身后,无数的伥鬼跟着迈步向前,冲我与谢濯走来。
离开了不死城,前方则是数不清的伥鬼大军。
“谢濯……”我吊着最后一口气,苦笑,“你到底是带我求生还是求死?”
谢濯没有回答,他周身蓄积着灵力。
我知道,他说的该使用灵力的重要时刻终于来了。
伥鬼的脚步越来越快,他们有的从地上爬行而来,有的从空中扑向我们!对他们来说,可能太久未见新鲜的血肉,一时之间,无数伥鬼宛如阴云,铺天盖地而来。
而在这样的环境里,我更加无法控制体内翻涌的气息,我的皮肤开始不停地破裂,黑色的邪祟之气飘散出去,犹如丝带在空中飞舞,仿佛要迎接这汹涌而来的伥鬼大军。
转瞬间,伥鬼扑到我与谢濯身前,地面、空中无一不充满杀机。
此时,谢濯周身光芒弹出,形成一个淡淡的蓝色结界,那结界呈圆形将我们包裹其中。
我仰头看他,只听到一个轻轻的“定”字。
光芒犹如晨钟,涤荡而出,一时之间,伥鬼的尖叫声不绝于耳,不过眨眼,面前所有的伥鬼都化作黑色之气飘散开去。
我愣了愣神。
啊……就这?
传说中的伥鬼死得是不是太容易了一些?还是谢濯的力量太可怕?
我仰头看向谢濯:“你的灵力……”
“够。”
他只说了一个字,便带着我御风而行。像是已经精确地计算过路线,他笔直向前,没有任何迂回。
风雪在我们身边飘过,我周身留下的邪祟之气在空中飘成蜿蜒的丝带。下方,伥鬼们仰头看向空中,在我们身后形成长长的追逐队伍,但在谢濯御风前行的路上,他们都被远远甩下,不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周遭的风雪渐停,前方出现了一片森林。就在我们越来越靠近森林时,莫说地上的伥鬼,就连空中的邪祟之气也不见了。及至森林边缘,空中气息陡变,圣洁得堪比西王母所住的殿宇。
即便在昆仑,我也从未感受过如此干净的气息。
森林静谧,林间树干似冰,树叶似雪,是一片纯白的森林……
这片森林,我在梦里见过,是雪狼一族的故乡,在这里,雪狼族族长召回了邪神灵魄,强行令谢濯母亲诞下了谢濯。
邪神将他当作容纳自己的躯壳。
族人将他当作邪神的恶果。
他的母亲视他为污浊之子。
我看着谢濯,他面容坚毅,似乎周围的环境没有勾起他对过去的任何回忆,他没有不适,只是坚定地向他的目标而去。
穿过森林,行至一片似乎永远都结着冰的湖面。谢濯终于停下了脚步,他将我放到了冰面上。
估计我身上的皮肤已经没有好的地方了,圣洁的森林里,只有我身上还在散发着邪祟之气,只是这些气息飘到空中便被撕碎了。
如今停了下来,我才清晰地感受到身体的衰竭。邪祟之气好像将我的五脏六腑吞噬了一样,我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我想,或许还是晚了一点吧。哪怕谢濯有通天的本事,大概也救不了我了。
及至临近死亡的这一刻,我张了张嘴,颤抖着,沙哑着告诉谢濯:“你得在墓碑上写亡妻……伏九夏。”
是亡妻,不是前妻。
到最后,我想强调的只有这件事。
说和离是我错了,剪红线我也后悔了。
谢濯半跪在我身边,自打将我放下后,他的手指便开始在我身边画着什么。
此时,听到我这句话,他手上动作一顿,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我,然后他站起身来。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睁开眼睛了,闭上眼睛之前,似乎迷迷糊糊地看他掏出了一把斧子。
斧子破旧,上面有裂纹,但我还是认出了,那便是盘古斧。
谢濯……又要劈开时空了吗?
我来不及看到后面的事情,终于彻底闭上了眼睛。
世界陷入了死寂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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