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再见到了谢濯,我对命运充满感激,但感激……很快就变成了惆怅。
我看着面前小小的谢濯,想叹气,却没有嘴,更没有气……
我,伏九夏,一团灵魄,来到这里已经三年了!
三年!时光流逝,白驹过隙,当初还是婴孩的谢濯已经长成了一个小朋友,虽然还是小小的,但比我见他第一面的时候大多了。
想当初,我刚见过婴孩谢濯,便想着在雪狼族里面找一个与我灵魄契合的人,进入一副身体,虽然不知要对这样的谢濯说什么,但哪怕……能抱抱他,碰他一下,也好。
但是我寻遍雪狼族,愣是没有找到一个与我灵魄契合的人!
于是我不得不去了更远的地方。
可我区区一团灵魄,没有形体,不会术法,只能努力地乘着风,飘飘摇摇地前行。
我从雪狼族的森林里飘出去,飘到了还没有建立不死城的北荒。当我在北荒飘了一圈,试遍了我遇见的所有人依旧无果之后,我觉得自己耽误不起了。不知道谢濯那边是什么情况,我很担心,也确实想见他……
于是我又飘回了雪狼族的森林里。
再见到谢濯,他长大了很多。
雪狼族上下夜以继日地用魂力供奉他,他比一般的小孩长得都快,心智也成熟得更早。
他似乎已经能意识到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了。
我回来后,每日都跟着他飘着,他感知不到我的存在,雪狼族的任何人都感知不到。
在每日接受供奉的时间结束后,小谢濯总喜欢离开他的帐篷,他会从雪狼族人聚居地的东边走到西边,再从西边走回来。
我就陪在他身边,从东飘到西,又从西飘回来。谢濯所行之处,没有任何人阻拦,也没有任何人与他搭话,只是偶尔有小孩会在他路过之后,在他背后窃窃私语,然后,小孩们就会被自家大人带回去。
每当这时,小谢濯都会回头去看那些人。
特属于小孩的大眼睛会望着那些躲避他的人,可那些人甚至连眼神都不会与他有接触。
小谢濯便会默默地眨两下眼睛,然后伸手去抓住某种东西,或是地上的石头,或是旁边通体雪白的树干,他会拿石头敲自己的脚,也会用头轻轻磕一下树干。
他似乎想确认一些事情——
他是真的存在的吧?
他们是看得见他的吧?
他们是看得见他的。只是他们选择看不见他。
虽然每日都来给他供奉魂力,但所有人对待他更像是对待一个不得不供奉的神像,他们畏惧、戒备,害怕神像背后的力量会在某个不知道的时候降罚于自己。
小谢濯却并不知道这些事情,他只知道自己似乎和别人不一样,而在这些人中,有一个人与别人不同……
那个人就是谢濯的母亲——谢灵。
因族长之命,每天雪狼族每个成年的族人都要给谢濯供奉魂力,包括谢灵。
但魂力难得。
邪神杀了与她结有血誓的伴侣,并且,自他被杀那天起,谢灵与他的孩子渚莲就病了,缠绵病榻,从不离开自己的帐篷。
谢灵要用魂力供养渚莲,还要分出一份魂力供奉谢濯,没了伴侣,她便无法像其他的雪狼族人一样,可以留一人在家照看生病的孩子。她得外出,不知是用什么办法寻来魂力,堪堪维持自己的生活。
她恨谢濯。
所以,她与别人不同。
每当她归来时,谢濯总会“正好”走到她归来的地方。
谢灵不会无视谢濯,她会憎恶地看着他,然后快步向渚莲所在的帐篷走去。
谢濯时常会在触到谢灵的眼神之后一愣,然后吃力地追上谢灵的步伐。直到快到渚莲的帐篷时,谢灵才会停下脚步,回头瞪向谢濯。
“滚,这不是你配来的地方。”
然后谢濯便会停下脚步,看着谢灵走进帐篷。
他会在帐篷外站很久,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到一定时间后,他会乖巧地离开,然后走到谁也不会去的那片冰湖上。
他看着冰湖上自己的倒影,小声地说:“今天,她又看见我了。”
我看着小谢濯,心绪无限翻覆,难以平静。“我一直都看着你的。”我在心里默念。
空中开始簌簌落下雪花。
小谢濯没有抬头,他还是看着脚下的冰湖:“我是能被看见的。”
“你当然是能被看见的。你不是一个人,你一直都被注视着。”
我多想回答他,多希望他能听见。
此时,雪花不停地从我的灵魄中穿过,我倏尔心生一个念头。
我飘到空中,在无数的雪花之中穿梭、寻找,我随着风,撞击了数百片雪花……
终于!
我的灵魄触到了一片雪花,不再是空荡荡的,没有回应,我感受到了雪的冰凉,终于,我的灵魄成功地撞入了一片雪花之中!
我以雪花为载体,从空中落下。
太久没有实际的存在感,我有些无法掌控自己。
但或许,雪花本就该随风而来,自由无羁。
我只能听从缘分的安排,任由无形的力量带着我,飘摇着擦过小谢濯的头顶,又摇晃着从他眼前滑过,然后在他胸前落下。
他的目光似乎落到了我“身上”,我用尽全力,让雪花在空中晃了一下,画出一条不同寻常的弧线。
我不知道他看没看到,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留意,我此时此刻只想用自己所有的力量告诉他——
谢濯,我在。
似有上天垂怜,他好像听到了我的声音。
他抬起手。
我落到了他的掌心。
小小的掌心,却比我温热许多。
我开始在他掌心融化。
我在逐渐消融的雪花里,注视着谢濯的眼睛。
他黑色的眼瞳清澈,还未掺入之后的深沉与幽晦。
他眨着眼,看着我在他掌心消融。
我多想告诉他:“我能看见你的,谢濯。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人,满心满眼都是你。”
“她会变,但她也会回来。”
但我什么都说不出来,直到雪花彻底消融,我的灵魄飞了出来。
小谢濯还盯着自己的掌心,雪花彻底融化后的水留在他小小的掌心里,他看着掌心的水滴良久,小小的脑袋里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片刻之后,他站起了身,小心翼翼地将掌心里的水滴握住,然后揣进了兜里。
水滴被揣进兜里,肯定很快就被衣服吸走了……我想着,却听到小谢濯嘴里念叨了起来:“小雪花,飘啊飘。”他往回走:“小雪花,飘啊飘……”
他看起来似乎比来时要开心一些。
可能接住一片奇怪的雪花已经足够让一个小孩开心起来。所以,就算我那么复杂的心意没有传达到,此时此刻的我也觉得知足了。
毕竟他开心了。
“小雪花,飘啊飘,小雪花,飘啊飘……”
这句话成了谢濯接下来几天里闲来无事时嘴里念念有词的话语。他好像真的感受到了那片奇怪的雪花带给他的“偏爱”和“关注”!
我受此启发,开始寻找身边一切我的灵魄可以附着的东西。
我突然发现,之前或许不是找不到与我灵魄相契的人,而是我根本没有准备好怎么与他人灵魄相契!
当时走得急,主神霁没来得及教我,也有可能对主神霁来说,找到灵魄相契的人然后进入其身体,可能是像吃饭喝水一样容易的事。
但我不是主神,我只是个上仙!
我的灵魄……还不够强。
我那三年的“鬼打墙”白打了!
发现这件事情之后,我开始训练自己的灵魄,从雪花到石头再到木桩,从轻的、小的到重的、大的,雪狼族领地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我试了个遍。
我在训练自己的过程当中,也尽量地去靠近谢濯。
当谢濯接受族人供奉魂力的时候,那气氛是静谧又压抑的,他坐在主帐的阵法上不能动,族人们也从不抬头看他,总是匆匆供奉了自己的魂力后,便立即离开。
小小的帐篷中,人来人往,却没有任何一个人与他言语。
我学会了操控自己的灵魄,进入旁边燃烧着的蜡烛中。
烛芯燃烧,我能感受到自己浑身的血液像被烧干一样的灼痛,但我还是会让自己的火焰在不经意的时候蹦出奇怪的形状,一会儿用火焰蹦个心形,一会儿蹦支羽箭,再蹦个月牙。
没有事干的小谢濯很快就被烛火吸引了目光,他眨巴着眼睛看着我,我忍着身体的剧痛,用火焰跳舞给他看。
火焰在他眼里映出了光亮,他不说话,但脑袋总是跟着火焰的苗子摇来摇去。
我看着他的模样,心里只觉得满足,丝毫不怕这痛了。
但很快,一帐篷的雪狼族人都以为我是根坏蜡烛,芯不好,火焰噼里啪啦的,蹦得人眼睛疼。于是,有人过来把我掐灭了。
我的灵魄再也支撑不住,顺着蜡烛被掐灭的烟飘了出来。
我飘出来后,小谢濯的目光还顺着缭绕的烟雾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接下来的几天里,小谢濯的口头禅变成了:“小火苗,跳啊跳,小火苗,跳啊跳。”
有了这两次给他带来乐趣的经验,我更有干劲了。
我会变成他路过的山石、摸过的木桩,也会化为吹过他身边的风、滴过他脸颊的雨。
有一日,外面的暖风吹进了雪狼族的森林,算算日子,该是盛夏了,但这片森林还是覆盖着冬日的雪白。
外面拥有动人色彩的夏花,随着暖风,吹入了森林。
夏花在林间飞舞。我如愿钻入了一朵最大最美的花朵里,我学会了控制自己。我乘着风,穿过无数雪狼族人,躲过许许多多想要抓住我的手。
我找到了小谢濯,他正在冰湖边盘腿坐着,看着远处雪狼族的人们用外面的夏花玩闹。
我掠过他的眼前,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我很大,很艳丽,分量不小,重重的一朵。落入他怀里时,甚至发出“噗”的一声轻响。
小谢濯看着我,有些愣神。
他握住我,左右打量。
追着我而来的几个雪狼族小孩在看见谢濯之后停下了脚步。
他们窃窃私语:“啊,飘到了他那里了。”
“是他拿下了今年最漂亮的一朵花。”
“他是今年最幸运的人了。”
“可我阿娘明明告诉我,谢浊是我们这儿最不幸的孩子!”
谢濯闻言转头看向那几个看起来与他一般大的孩子。孩子们接触到他的眼神,立即像风一样跑开了。
谢濯低下头,又将目光放到了我身上,他轻轻触碰花瓣,既有点不可置信,又有点小心翼翼。
我在夏花里,仰望着他。
我想:谢濯,我这样做,会不会稍稍让你感觉好一点?
若暂时无人善待你,至少我能给你夏花与暖风的温柔。
我在这朵夏花里面待的时间达到了我的历史新高!
那日夏花飘满林间后,谢濯将我带回了他的帐篷,他拿了一个壶,将我插在里面,似乎想把那日的幸运留在身边。
谢濯每日出门会抱着壶,带着我,到处溜达。
或许是喜欢夏花,喜欢那日的幸运,又或许是想让周围的人通过这朵花看见他。
瞧瞧他,也是一个幸运的孩子了。
只可惜,没有人告诉他,插花是要在壶里装水的。
有些好笑,有些可悲……
我尽了自己的全力,吸取天地之精华,想要挽留“我的生命”,帮谢濯留住这份幸运,但我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枯萎。
小谢濯似乎看懂了我在枯萎。来这儿好久了,也陪着小谢濯走过好多日子了,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着急。
他抱着壶带着我出门的时候,看到了其他族人那天捡的花,它们都精神奕奕的,他想要上去询问,但没人愿意跟他说话,多数时候是他还没走过去,其他人便已经离开了。
我以为谢濯没办法了。
那天晚上,小谢濯一直盯着我,他没有睡觉,一直熬到了第二日族人来给他供奉魂力的时候,他开口问道:“花枯了怎么办?”
帐篷里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但大家似乎已经习惯了沉默与回避,没有人回答谢濯,大家只是沉默地上前供奉自己的魂力,然后转身离开。
小谢濯见状,忍了又忍,复而开口:“花枯了怎么办?”
沉默,依旧沉默。
但小谢濯仿佛较上了劲,每一个人来到他面前,他都如是问一句。
“花枯了怎么办?”
一个又一个人,所有人在他面前都保持沉默。
雪狼族的人之所以给他供奉魂力,是因为惧怕邪神,而邪神只需要他的躯壳,并不需要他开心。此时此刻,雪狼族的人用这样的沉默冰冷地表达着平日里积攒的恶意。
这份恶意我感受到了,谢濯应该也感受到了。
所以,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在失落里渐渐绝望,每一句问话已经变了意味,仿佛从“花枯了怎么办?”变成了“你们是不是讨厌我?”。
每一次沉默都是一记坚定的耳光。
“是。”
“我们都讨厌你。”
这些声音我听到了,谢濯应该……也听到了。
“放水。”
两个字打破了沉默。
小谢濯猛地抬起头来。
面前,谢灵正将自己手中的魂力供奉出来。她没有看谢濯,仿佛刚才那两个字并不是她说的一样。
魂力飘入小谢濯的身体里,散发着微微的光芒,那光芒映入他黑色的眼瞳里,似乎在里面点了漆一般。
只有两个字,没有多余的语气、表情、动作。谢灵供奉了自己的魂力后,立刻就走了。
小谢濯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看了很久。
在今日的供奉结束之后,小谢濯给壶中装上了水。
有了水,我似乎又能撑一段了。
看着我好像精神了一些,小谢濯很高兴,但我想,他的高兴应该不止于此。
那天之后,谢濯开始长尾巴了。他头上的耳朵也变成了毛茸茸的。
在北荒待了这么久,我知道,这是雪狼族的血统开始显现了,他进入了真正的成长期。
很多雪狼族的孩子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到不了这个阶段。待到修行有成,狼耳和尾巴又会消失,返璞归真。
他们雪狼一族对谢濯日复一日的魂力供应,让他的身体异于常人,所以他才能用这几年的时间便进入成长期。
但我想,他一夜之间开始成长,应该是因为他的心智开始开窍了。
谢灵给他的一句回应似乎让他开始真正地对这个世间有了期待、好奇、憧憬。
那个唯一“能”看见他的人回答了他的问题,既没有回避,也没有憎恶。
这对小谢濯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他因此想更靠近谢灵一点。
他的“渴望”变大了。
之后,谢濯还是每日都抱着我出门,每日都会更早更巧地“碰见”收集魂力回来的谢灵。
他沉默地跟在谢灵身后,只是他已经学会了不等谢灵开口,就在最后的界线外停住脚步。
有一日,他在谢灵走进帐篷之前,嘴角动了动,到底是叫出了一声:“阿娘。”
谢灵的背影顿了顿,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呵斥他,只是沉默地进入了自己的帐篷。
那日,谢濯在帐篷外站了比平日更长的时间。
他离开后,又去冰湖边,口中念念有词:“阿娘,阿娘……”他会告诉我:“花,她是我阿娘。”
我不知如何回应谢濯,只是任由自己的花瓣在风中飘舞。
第二天,谢濯又去找谢灵了,这一次,他在见到她后,便小声唤了一声“阿娘”。
谢灵没有理他,仿佛没有听到。
第三天,谢濯跟在她身后,说了“阿娘,花在水里还是会枯萎”这句话。
谢灵厌烦地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滚”。
第四天,谢濯依旧去了,说了更多的话。
第五天……
我的最后一片花瓣也掉了,哪怕有水,我也是一朵无根之花。
我的灵魄从完全枯萎的夏花里面飘了出来,我看着抱着壶的谢濯,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许久,他还是带着壶走出了帐篷,我跟着他飘了出去。
他如往常一样,到处寻找谢灵。但今天谢灵一直没有回来。
于是谢濯便走到了谢灵每天都会进去的帐篷外。他看着帐篷,好像在猜测,是不是因为他今天出来晚了,谢灵已经进去了。
他思索了很久,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他抱着壶,摇着毛茸茸的大尾巴,走向那个帐篷。
我以灵魄之体,只能在旁边看着他。
谢濯掀开门帘,帐篷里的摆设十分简单,只有桌椅、炭炉、水壶、一张床,床上还躺着一个将将到少年年纪的男孩——渚莲。
他咳嗽了两声,从被窝里探出头来。
“阿娘……”只唤了这两个字,渚莲便没再继续了。他看到了谢濯。
当然,谢濯也看到了他。
两个孩子眉眼长得相似,他们沉默对视。
谢濯看到了渚莲身侧的书本,床边放着一张仿佛有人坐过的矮凳。
渚莲的目光则从谢濯的耳朵移到了他的尾巴上。
我猜,此时他们一个想着陪伴,一个想着力量,各有各的羡慕与不可得。
渚莲的手在身侧握紧,他明显知道面前的人是谁:“谢浊……”
而谢濯似乎也意识到了面前的人是谁,他看到了床边的桌上还有笔墨,他问渚莲:“我的名字怎么写?阿娘教过你吗?”
渚莲抬手就将床边的书扔到了谢濯脸上。
书本砸了过来,谢濯只捧着壶站着,没有用手去挡,书脊正好砸在谢濯的一只眼睛上。我不知道这一下有多疼,只见谢濯抬起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右眼。
“滚出去!”渚莲怒喝。
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谢灵冲了进来!
她看见帐篷中的情况,脸色当即黑青,一把拽住了谢濯的胳膊,正好是他捂住眼睛的那只胳膊,手臂弯曲的弧度方便了谢灵拽他。
谢灵直接将谢濯拖了出去,并甩开他。
大尾巴使谢濯找到了平衡,他没有摔倒,只是闭着一只眼睛,有些困难地用另一只眼睛看着谢灵。
谢灵正处在盛怒之中,她望着谢濯,仿佛彻底被激怒了一般,但她反常得一句话都没有与谢濯说,竟然直接转身向着冰湖的方向走去。
周围的雪狼族人听见了动静,有人围了过来,有人在窃窃私语:“阿羽去的好像是族长闭关的方向……”
“邪神灵魄在族长身体里,阿羽这样去不会有事吧?”
“阿羽有分寸。这个谢浊,真是不该放他出来到处走的。”
“万一伤了渚莲……”
四周的言语像旋涡一般裹挟着恶意,汹涌而来。
我只恨自己没有一双手,无法堵住谢濯的耳朵。
但谢濯似乎没有受多大的影响,他只是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待恢复之后,他便顶着这些话语,朝着谢灵离开的方向而去。
我也追了过去,这次我比谢濯还快,率先找到了谢灵。
她果然如其他雪狼族人所说,在冰湖上那一片最阴暗的角落里,对着一个黑色的神龛似的木屋大喊着:“将谢浊囚禁起来!将他关起来!”
黑色的木屋里没有任何回应。
谢灵怒火中烧,迈步要闯入木屋,可是就在踏上前的那一瞬,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直接弹开。
谢灵摔坐在地,木屋之中传来了低沉的男声:“你的使命是供奉邪神躯壳,或者,今日你便身饲邪神。”
要么供奉谢濯,要么今日成为邪神的养分。
谢灵没再说话,她的指甲抠住地面,直至指甲翻了过来,在雪白的地上留下血痕。
她站起身,不似来时那般怒气冲冲,仿佛将滔天恨意都埋藏在了心里,然后转身离开。
我看着她的背影和四周的冰雪森林,一时间,曾经看到过的那段梦境与此刻鬼使神差地重合起来,仿佛是要重现那段我在梦里面看到过的画面。
冰湖远处,小小的谢濯追了过来。
而谢灵却好似没看到他一样,风一般从他身边走过。
“阿娘,我不去了,”谢濯追逐着谢灵的脚步,大声告诉谢灵,“我不去了。”
他知道自己做错事了。或许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会道歉,他道歉时也与别的孩子一样。
不一样的是,他得不到原谅。
谢灵背对着他走着,走得很快,没有回应。
谢濯一路跟随,他仰头看着谢灵的脸,在沉默中,询问着谢灵:“我只想知道,我的名字,是哪个字?”
他想认识自己。
他想知道,自己为何而来。
“啄?镯?灼?他们……他们……不与……我说……”
谢灵的衣袖在空中飞舞。
谢濯伸出手,似乎想去够一够她的衣袖。
“啪”!
他的手被狠狠拍开。
这一声比我在梦里听见的响亮多了。仿佛打在了谢濯还未长开的脸上。
谢濯眼里看到的,是谢灵脸上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憎恨。
“滚!你是污浊之子!不要靠近我!你只会带来不幸!”
谢濯待在原地,直至谢灵走远,消失不见。
之前被回应时他眼中点亮的光,在此刻也熄灭了。
我看着这样的谢濯,很心疼,也很害怕。
我怕他以为,夏花的花瓣掉光了,他的幸运就结束了。
从那以后,谢濯变得不爱出门了。
他不再追着谢灵走了,好像也不喜欢外面的风与花了,似乎从那天之后,他变得孤僻起来。
每日,族人来给谢濯供奉魂力,他接受完仪式之后,便会坐在自己的帐篷里发呆,一坐便是好几个时辰,连动都不带动一下的。只有偶尔摇一摇的大尾巴告诉我,他还活着。
我看在眼里,心里着急又无助。
我知道,外面的风无法穿透那门帘吹到这帐篷里来。
我必须找一个可以灵活活动的身体来容纳我的灵魄,这样我才能让自己再次抵达谢濯的身边。
我又开始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与我灵魄相契的人……我还是一个都没找到,但我与之前已经不同了!我的格局已经打开了,飞花与山石我都试过,这世间万物如此之多,我又何必将目光局限在人身上呢!其他生物,我都可以试试。
于是,在谢濯不离开房间之后,我也开始“不当人”了。
我试图“追逐”一只蚂蚁,也试图“闯入”一只蝴蝶的身体。
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显然,进入一个本来就有灵魄的活物的身体要比进入山石飞花艰难许多,纵使这生灵原本的灵魄非常渺小,它们也有各自的坚持……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去寻找一个能与我契合的渺小灵魄。
时间长到几乎让我感到绝望。
我开始怀疑自己,我真的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灵魄,独特到几乎没有灵魄能与我契合吗?
放在从前,或许这事会让我感到骄傲,但现在,我只为自己的特别感到满满的焦虑。
而老天爷似乎就是要将我逼上绝路,才让我看到希望。
一日午后,我看着谢濯接受完供奉之后,便照常飘出了他的帐篷去寻找“活物”。
苍蝇、蚊子我也不挑了,遇上的都是我的有缘“人”。
我全试了!没一个成功……
失望之际,我在冰雪森林的边缘,倏尔听到了一声呜咽——一只小奶狗的声音。
我飘了过去,在冰雪森林的最外面,看见了一只毛色淡黄的小奶狗。
它趴在地上,十分虚弱,奄奄一息。它的眼睛几乎已经闭上,只是在用最后的力气发出一声声呼唤,声色哀戚,挣扎无助。
它有一条后腿好似天生残缺,在身体一侧无意识地颤抖着。
而在离小奶狗不远的地方有一只大狗,正在慢慢远去。
小奶狗的呼唤似乎让它有些于心不忍,它偶尔回头,但还是一步一步地走远了,最终消失在了森林外茫茫的天地间。
小奶狗被自己的母亲遗弃了,它几乎已经踏入了鬼门关。
我飘到了小奶狗身边,看着虚弱求生的它,只觉得它和谢濯一样,让人心疼……
就在我产生这个念头的一瞬间,我的灵魄接触到小白狗的身体,感受到了一阵温暖!
紧接着,我的整个灵魄便被容纳到了小白狗的身体里面。
虚弱、挣扎却温热的小狗身体……
我就这么……被它接受了。
我的灵魄与这个弥留之际的灵魄契合了?!
为什么?我不解,一时间找不到灵魄契合的关键。我不过是在看到它的那一瞬,想到了谢濯而已……
我不过是心疼它,一如心疼谢濯……
如是想着,忽然,身躯之内似有一股暖意流过,仿佛在与我的情绪共鸣。
就好像我的情绪被这个渺小的灵魄感知到了,它也在回应着我的感情,它也在温柔地安抚着我,它在告诉我,纵使它渺小挣扎,奄奄一息,也愿意为感同身受的我提供栖息之地、容身之处……
我倏尔觉悟,所谓的契合并非我此前对山石飞花那样,单方面地闯入、驾驭。
我也得对这个灵魄有所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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