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刹那,司丝便已数次开弓射向扑来的凶兽,目如寒刃,背脊挺直,稳中带狠。
见此一幕,方才在台下打趣赵三台的那名守将怔怔张着嘴,险些惊掉下巴,皇后娘娘她……竟能拉开赵三台的重弓!
这人深知赵三台那柄重弓的来历,那是寻常女子几人合力也无法拉开的存在,皇后娘娘竟不费吹灰之力运掉自如!
更遑论这数箭齐发的准头,便是那擅箭的赵三台也做不到箭无虚发。
合力抗敌、并肩作战……赵三台那厮说得竟是真的!
在场众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眼前画面历历在目,瞳孔震荡,自愧不如的同时,敬佩之情自他们心中油然而生。
这哪里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俨然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女将军!
就这身手何需他们来保护?!而这巾帼英雄是他们的皇后!
思及此,军中士气大涨,奋勇拼杀的吼声陡然拔高,震耳欲聋。
此情此景,使得置身其中的赵三台骄傲扬起了下颌,他们之中只有他和娘娘最为相熟,且得到过娘娘的点拨,不过是百步穿杨,这才哪到哪?
君屹却目光微冷审视着司丝,他心里隐隐生出一股无名的情绪,冒出无名的怒火。
她竟会武!
她果然有事瞒着他!
挥剑砍下一人头颅,血柱喷涌,君屹目光急速在四周掠过,那人并未出现。
计划落空,加之得知自己从前被骗,君屹心中随之淌过一阵凛然杀意,司丝她今次来南陵究竟是何目的?
从始至终她都在骗他,他竟上了她的当!
君屹面色越发阴沉可怖,赵三台见了心中焦急不解,怎的圣上是那般脸色?气吼吼的,竟像是从未认识过娘娘一般!
圣上难道不知娘娘会武?
这怎么可能?
他们不是因着往日情谊才结合的吗?外面都是这么传的,也正因如此,圣上才一改先例封了和亲而来的娘娘为皇后。
圣上缘何发怒?是在担心娘娘置身险境?
不像。
赵三台百思不得其解,心中的不安迫使他无法忽略君屹眼神的变化,他一边抵挡周遭袭击,一边仔细回想。
不多时,他想起了什么,心脏咯噔一跳。
早先在光狼城,圣上曾向他打听过娘娘的相貌,那时圣上就好似从未见过娘娘,娘娘前来解困圣上似乎也并不知晓。
莫非……圣上他至今仍不知那次是娘娘帮了他们,迎娶娘娘也并非发自内心,而是真的另有图谋?!
赵三台惊觉自己窥探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若圣上真的另有图谋,那他与娘娘之间如何能够长久?!
早前在光狼城,圣上那般迫切想要知道娘娘的消息,那眼角眉梢的赞赏期待,显然是对她极其在意,若放任圣上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欺骗伤害了娘娘,圣上一定会后悔。
到那时,他好不容易盼来可与圣上比肩的皇后岂非成了泡影?!
赵三台心中大骇,当即便往君屹身旁跑去,企图将一切都说出来。
他扯着嗓子大喊:“陛下!光狼城!早先在光狼城解困那女子是娘娘!”
“陛下!光狼城——”
因着这一声嘶喊,赵三台咽喉扯得生疼,几乎冒血,可结果却事与愿违。
两人相隔甚远,他的声音被兽吼咆哮吞没得一丝不剩,而除了斩杀敌人,君屹多余的注意力都在司丝身上,更是没注意到赵三台正在一旁大喊。
赵三台抛来的羽箭很快便被司丝用完了,凶兽接连倒下,君贺操纵而来的死士却源源不断,他们中箭也不会倒下,手持利剑,剑锋划破空气向她劈来。
司丝一个利落转身避过他们,跃下高台,边跑边顺手拔起地面残尸上的长剑。
那一袭拖地的凤袍繁复沉重,却半点没影响她的行动,反而随着她挥剑的动作在风中翻飞,袍上的凤凰仿佛在血海中振翅起舞,刚柔并济,极具美感。
她在杀机中不慌不忙,游刃有余的样子俨然早已身经百战,自知身量太矮无法发挥自身实力,她目光锁定在了不远处的高头大马上。
一路过关斩将,及至到了那匹骏马身边,她旋身而起一剑斩向敌军将领,待尸首坠地,她旋即骑上了马背。
上了马的司丝如虎添翼,她恣意穿梭在敌我之间,笔直的剑锋锐利无比,在阳光下反射出彩色耀眼的光芒,那是君屹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颜色。
然而君屹却又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人。
他呼吸变得急促,身体不由自主绷紧,他又在她身上看到了十九的影子,尤其是她翻身上马的姿势,十九习惯左脚先上马镫,她也一样,而她挥剑的招式动作也和十九如出一辙……
思之不得的身影冲击着君屹的脑髓,他本能避过迎面而来的袭击,视线始终无法从司丝身上移开。
心脏发了疯一般狂跳,呼吸紊乱,他好似魔怔了,向着渴念的身影迈步,忘记了一切。
一切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赵三台那一声高喊君屹未能听到,君贺在半空中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愕然得知当初从中作梗的罪魁祸首,君贺如毒蛇般阴戾的眼神直射向司丝,怒火中烧的他一口银牙险些咬碎。
好个司丝,那次坏他好事的人竟是她!
君贺并非没有怀疑赵三台那话的真实性,可眼前司丝的表现却容不得他不信,那身形凌敏的女子俨然是个能征惯战的高手。
只是她不是北安将军府的人吗?南陵北安关系紧张,她缘何能不顾两国关系对君屹出手相救?那无异于是背叛!
她又如何得知了他的计划?!
有一就有二,莫非从前在暗中打乱他计划的人也是她!
她就那么在意君屹?!
心中疑窦丛生,君贺却无暇思索这些,是不是她根本不重要,他不管她是真的在意君屹,还是另有图谋,他都要她为此付出代价!
她不是想护着君屹吗,他偏要他死!
君屹神情恍恍,全然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危险,司丝却时刻留意着他,见君贺操控死士袭向君屹,她立时睁大了双眸。
“君屹!身后!”
司丝这一急怒的喊声使得君屹眼中那一道熟悉的虚影骤然消失,下意识闪身避过偷袭的同时,他看清了司丝的样貌。
埋藏于心底的伤口被无情割裂开来,绝望的记忆化成无数支利箭穿心而过,腥甜的血气自胸口涌向口鼻,他险些直不起腰。
十九已经死了。
她早已经死了。
眼前的人不是她。
君屹慢慢恢复了神志,冷静回归,他看向司丝的眼神从恍惚迷恋变成了森冷的寒芒。
他又想起她骗了他的事。
那人始终不曾出现,是一开始便知道司丝根本不会有性命之忧,所以不肯现身吗?
她间接毁了他的计划。
君屹回忆起他几日前做下的决定——若这次还不能查清那人身份,他会杀了她。
潜意识里,他并不想这样对待一个帮了自己十数载的恩人,可他如今不确定那人是否初心不改,不知道她还是不是从前的她,亦或者她从一开始就打定心思利用他,尤其在如今得知司丝骗了他的情况下,他更是控制不住往这方面想。
他有他的责任,他不可能因着一己之私放任一来历不明的人干涉南陵朝政,尤其那人还与北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君屹闭了闭眼,便再最后给她一次机会吧,用他的命做赌注,若那人还不肯现身,从前的恩情便都作罢,就当他还了她当初的救命之恩。
君屹分神思索间,司丝已经策马来到了他身旁,她面带急怒,未等马儿停下,便对着他劈头盖脸一通吼。
“你疯了,刀剑无眼你做什么走神,不要命了?!”
君屹本就面色不虞,此刻听到这毫无礼数的斥骂,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她当她是谁?
真面目暴露于人前,她便连装也不屑于装了吗?
司丝对上他冰冷嘲弄的眼神,猛然间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面上一时慌乱,“我——”
君屹并未给她机会说下去,他霍然将手中长剑朝斜上方掷出,强大的冲击力使得司丝背后那匹饿狼狠狠被钉在了地上,几乎同一时刻,他踮脚腾空跃起,在半空中旋身落在了就近的马上。
战马忽而嘶鸣,前蹄高扬,君屹握缰稳住身形,侧眸睨着司丝,冷言道:“既然你有自保之力,那便莫要忘了你身为皇后的职责,这在场百余兵将亦是你的子民!”
说罢,他夹紧马腹,调转马头朝右侧奔去,“左侧敌军交予你去对付!”
君屹并未给司丝留有选择的余地,他往右侧而去,那处尽是死士,除非斩去头颅,否则永远不会倒下,这远比左侧的猛兽难对付得多,他看似是为了司丝着想,实则是在自寻死路。
君屹甫一策马加入战局,密密麻麻的死士便聚了过去,厮杀肉搏之声不绝于耳。
死士前赴后继,总也杀不完,君屹头上的玉冠不慎被挑开,满头青丝尽数散开,他面上的血水越来越多,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旁人的。
不知过去了多久,君屹的动作渐渐放慢,他故意做出体力不支的假象,好似一口气强撑着,将要倒下。
见状,君贺激动得险些从狼背上跌落,他闷笑着指挥白狼降下高度,绕过赵三台等人来到了君屹身后。
就快了,君屹就快死了,他斗不过他,他斗不过他!
这天下迟早是他的!
君贺强压着内心的激动,强忍笑意,面容扭曲,他不知从哪夺来一柄弯弓,银白的大弓被他握在手中,弯弓搭箭,菱形箭尖在锋利无比,泛着寒光。
君屹等这一击等了许久,背对着君贺他垂了垂眼眸,掩去眸中的暗色,嘴角笑意一闪而过。
就快结束了。
羽箭一经脱弦便如急速的流星向着君屹后心口的位置飞来,不知是他早有准备,还是他太过心急,君屹莫名觉得这一刻来的尤其慢。
他甚至有些不耐,嫌弃起君贺的磨蹭。
直到那一声利刃穿透皮肉的闷响传来,他突然被一股蛮力推开。
“娘娘——”
几息静默之后,赵三台撕心裂肺的喊声终于落在了君屹耳畔,君屹堪堪稳住身形,前一刻他险些跌倒,而今转身看到司丝,他大脑一片空白,半天也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连呼吸都停了。
只见司丝摇摇欲坠站在他方才的位置,她面上的焦急尚未退去,心口却贯穿着一支羽箭,如小溪般的血水沿着箭尖不住往下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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