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的车驾急速朝宫里驶去,事出紧急,赵三台亲自驾着马车,他满脸是血,一边疯狂挥舞着马鞭,一边厉声嘶喊,“让开!都让开!”
行人见状忙不迭避让,心惊的同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午后的大街喧闹不止,马车里却是另一番景象,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刺鼻的血气和药品的苦味弥漫充斥在密闭的车厢里,三两个医官正手忙脚乱处理着司丝的伤口。
因着伤及到了脏腑,眼下药品工具不足,他们不敢贸然取箭,只能采取较为保守的方法减缓血液的流失。
待他们捏着把冷汗将羽箭折断了半寸,司丝终于可以歪斜靠进君屹怀里。
穿透身躯的箭尖稳稳当当卡在胸骨的位置,粘稠的血水随着她断断续续的呼吸不停渗出,滴血的箭尖就在君屹眼前。
心脏从方才开始就没停止过发痛,这种感觉很奇怪,无缘无故,却又莫名熟悉,像极了十九离开那天。
他又想起了十九,她也是因着箭伤而死的,无数支箭贯穿了她的身体。
君屹身子微微有些晃动,须臾,他目光落在司丝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她整个人便如她这一身凤袍一般,再也无法起舞,金色的凤凰被血水沾湿了羽翼,奄奄一息。
他手臂不住地打颤,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攫住了他的心,有什么东西好像脱离了他的掌控,向着无法预料的方向急速发展。
君屹恍神的间隙,医官不知撒了什么到司丝伤口上,尖锐的痛意激得她往后一缩,脸色越发苍白,又是一口血呛咳出来。
旁边两名医官慌忙按住司丝肩膀,紧绷着神经下意识看向君屹,见对方并未看他们,低声道:“娘娘莫怕,这是止血止疼的药粉,待会就不疼了,您再忍忍。”
这几名医官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见多了各类大小伤,也听惯了惨叫哀嚎,那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可眼前的女子却是连吭都没吭一声,只是静静握着拳,咬紧牙关强忍强撑着。
不愧是出自将门,几位医官由衷敬佩,却也实打实的在心底里同情她。
只因圣上的表现太过让人寒心。
外界盛传帝后二人鹣鲽情深,可身为娘娘的枕边人,圣上此刻却没流露出半分怜惜。
从娘娘中箭至今,他始终不曾出声,没有关怀、没有安慰,也不曾向他们询问娘娘的伤势,若非是他亲自将娘娘抱上了马车,此刻又让娘娘靠在他身边,单看表情那真是连陌生人也不如。
医官默默叹了口气。
也许是医官的打量引起了君屹的注意,也许司丝闪避的动作太大,君屹眼神慢慢聚焦,眼中若有若无的痛苦思念化成了实质性的不解与慌乱。
“你——为何?!”
为何要救他?
为何要将他推开?
为何她会变成如今这样?
他手上全是她的血。
君屹终于出声,嘶哑颤抖,那声线竟比受了重伤的司丝还要脆弱,眼眶红的吓人。
司丝却没有回声,她隐忍握紧的双拳正在慢慢松开,气息越来越弱,像是将要到达极限。
“你说话,为何要救我!”
君屹又一次开口,嗓音难听,如同困兽。
至此,医官才意识到,圣上他或许并非不在意,他只是太害怕,怕到失声,失去了感知周遭变化的能力,这会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情况有多危急。
究竟是何种感情,使得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帝王慌乱至此?
君屹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他压着嗓子一遍遍询问,怀里的人身体开始慢慢发凉,他便本能将她拢紧,小心翼翼避开伤口,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她。
可她浑身早已被血染透,在这料峭深冬,寒风化成了真正能夺走人性命的刀。
君屹手上的动作远比意识快,他拉过绒毯盖在她腰腹腿上,握住她的手,催动内力为她取暖。
他在发抖,她同样在发抖,箭尖没入皮肉的那一刻,司丝并不疼,包括现在她也依旧没什么感觉。
她想睡觉,远近的声音嘈杂纠缠在一起,她听不真切,好似被人捂住了双耳,而她也提不起力气去听,除此之外,只有那浓烈的铁锈味呛得她有些反胃。
这般难闻,她下意识不想再呼吸。
司丝并不知道君屹在同她说话,甚至因着那一股突如其来的热意更加昏昏欲睡。
她半垂着眼帘,不曾应声,他又道:“司丝,你告诉我为何?!”
君屹没再自称为朕,语无伦次,他只想弄清楚他为何这般难受,他喘不过气,像有刀子在剜他的心!
眼见着她眉眼舒展渐渐没了反应,惨白的小脸无力倚靠在他胸前,连呼吸都几乎感知不到,君屹忽而想到了一个字——死。
死了便什么都不能再与他说。
他的心猛然一揪,他发了狠,死死捏住她的腕子大力摇晃,“你莫要睡过去!说话!你究竟为何救我?”
医官见状吓了一跳,忙上前制止阻挠,却被君屹失控挥开,这般大的动作倒也使得司丝清醒了几分。
她掀了掀沉重无比的眼皮,模模糊糊看见了君屹披头散发、满目狰狞的模样,他还在逼问,问她为何救他。
被困意折磨着,司丝心里厌烦得紧,她好想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这些乌七八糟的人。
可这狗比男主的好感度还没满值!
她强撑起一股气力,犹如回光返照,“君屹,我真是……恨死你了!”
她的声音像极了那破了洞的风箱,缓慢嘶哑,吐字间,发出痛苦刺耳的‘嚯嚯’声。
君屹却听得真切,可他不明白。
“你什么意思?什么恨我,你说清楚!”
却是再也没了回应。
她的头颅彻底低垂下去,任他再怎么摇晃,她也没有再睁开眼睛。
……
马车还未到达立政殿,成群结队的太医便已经等在了殿门口。
听闻是皇后救驾重伤,太医们神色焦急,却仍旧有人望着人群之外那道狼狈不堪、手握匕首抵在颈间的娇小身影,投去了惶恐探究的目光。
吸引去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去岁对外宣称香消玉殒、为国捐躯的欣阳公主。
若说这世上最为了解君屹的人,从小和君屹一起长大的君长霓勉强算作其一,今晨一听说君屹的动向,她几乎立刻便猜到了他要做什么。
他等了那么久,终于等不及要动手了。
君长霓几乎赌上了一切才从关押地逃出来,那或许是她最后一次逃离的机会,浪费了她便再也无法和怀让相守。
可她却顾不了那么多,她无法以司丝的性命为代价,享受自己的幸福。
她拼了命的往云林山跑,钻了狗洞,翻越城墙,骑上她从前不敢一个人骑的战马,却还是被君屹手下的暗卫拦住去路,捉了起来。
他们要把她关回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她不通武艺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可也知道他们生怕自己有闪失。
匕首抵在脖颈,她划出了血痕,逼迫他们将她带去云林山,如果司丝今日注定要为她牺牲,她也不会苟活。
他们到底还是妥协了,而她也在这时听说了司丝重伤的消息。
马车驶入宫门,映入眼帘的一瞬,君长霓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脖子上的伤口被冷风割得生疼,她一步不停,然而当她看到昏迷不醒身上还在滴血的司丝后,她却一下子愣在了原地,泪水淹没了一切。
君屹抱着生死不明的司丝进了殿门,一将她放在榻上,太医院最有资历的老太医便围了上来,惊呼声立时从他们口中溢出。
她情况很不好,或许已经没救了。
怀中空空如也,心中怅然若失。
君屹浑浑噩噩地被挤到了最外缘,鼻尖的血腥味总也散不去,心中的慌乱搅得他心神不宁。
他僵立在原地,看着太医们手忙脚乱,突然,他手臂被人拽住,继而是一声脆响。
“你动了我阿姐!”
这一巴掌君长霓几乎用尽了全力,君屹脸颊火辣辣的疼,口腔里一片腥气,嘴角的血丝溢下,他抬手用拇指拭去,满眼凶戾的杀气,却又在看清是君长霓后眸底闪过一瞬惊讶。
他才发现方才一进门便缠在他身后的人是她。
他本能收敛了怒气,沉声道:“你为何在这。”
她咬牙切齿怒视着他,模样很是狼狈,发髻是乱的,脖子受了伤,衣裙也是脏的……
发生了何事?
君屹拧起了眉,正待他要发问,一名太医突然哆嗦着跑了过来。
太医‘扑腾’一下跪在二人面前,面色骇然,“陛下,娘娘她……怕是不好了。”
闻言,二人俱都怔住。
君长霓睁大眼睛,泪水狂涌而出,君屹下意识握紧双拳,心口处的痛感又一次加剧。
他仍旧没想明白缘由,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他本就打算让她去死的,死了便死了,他为何这般难受,好似中箭濒死的人是他。
君屹恨极了这种感觉。
太医诚惶诚恐,快速阐明司丝的伤势状况,最后却只得到了君屹一句“尽力救治即可。”
君屹语气不甚在意,这样的答复无异于直言放弃,放任司丝去死。
太医不可置信,君长霓却丝毫不意外,她恶狠狠瞪着君屹,而后像个疯子猛然抓住了太医的手。
“救她!救活她!本宫命令你治好她,无论用什么方法,我要她醒过来!否则本宫定诛你九族!”
太医吓得腿软,“下官自当尽力,殿下莫要惊慌。”
君长霓却不信,连着说了好些威逼的话,待太医离去,她又一巴掌甩到了君屹脸上。
“你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
“那你要我怎样?!”
君屹忽而咆哮。
熟悉的对话,如往日情形重现,君屹的心境却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他不再是从前那般不忿,见不得君长霓看着他失望透顶的眼神。
他到底还是厌倦了,没完没了的争吵,厌恨的表情,歇斯底里的咒骂……
哪怕没有十九、没有旁人,仅仅是与她在一起,费尽心力的呵护,一切还是照着他梦中的轨迹在发展,他对她的爱正在消亡。
所以他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君屹心中的渴望被烦躁取代,君长霓也不似从前那般胆怯,她并未因着君屹这一声怒吼被吓退,她抬手又是一巴掌,可这次却被君屹制住了手腕。
他面色阴沉,“两巴掌,已经是极限。”
君长霓冷笑,“才两巴掌你就忍不了了?日后千刀万剐你又怎么承受?”
君屹眼眸微眯,“你有话就直说,莫要阴阳怪气。”
“直说?你做的腌臜事如何能在人前说?!”
君屹料到她又要说这些,却已然没了过往的耐心与她争辩,他冷冷注视着她,“知道不能说那便回你的地方!”
她今日贸然出现在人前已是添了大乱。
君长霓突然就笑了,她看着君屹不耐烦的表情,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心里忽然涌出一股报复的快感。
“走?我如何能走。听说你一直在找人,许多年前在常春殿救了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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