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的话成功转移了君屹的注意力,他转眼望去,目光肃杀,透着几分血煞之气。
君屹如今这般模样,便连朝中手染鲜血的武将也畏惧不已,可这昆山却无半分胆颤的表现,他仰着头,甚至因着得到了君屹的关注而有几分激动。
“你是何人?”君屹冷声问道。
昆山上前两步,抬起他那双铁手作揖,“草民乃师从西境阴山的蛊人,昆山。”
“阴山……”
君屹低声呢喃,情绪已然不复方才那般暴躁,冷淡、从容,静水流深,着实有些让人不好窥探心思。
君屹并未像刚才那般急切追问十九的消息,这让昆山心中生出几分不确定。
怎的是这般反应?
不疾不徐的,莫非他推断错了?那名叫十九的侍卫对这君王并不重要?
可他方才的表现并不似装的。
昆山心里打鼓,看向十一,预料之外的在十一面上见到了自嘲颓丧的影子,好似希望幻灭。
昆山心脏‘咯噔’一跳,计划落空的不安不断放大,却还是努力压下慌乱急切,故作平静。
他又问:“恕草民无礼,敢问陛下早前可曾听说过移魂之术?”
昆山屏住呼吸,也许是他太过紧张,他觉得这等待回应的时间尤其漫长。
终于。
“你在等朕求你?”
君屹眸色深邃幽冷,昆山明显有所图谋,君屹对暗藏祸心的人向来没有好脸色,他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迫于这股凛然杀气,昆山背后冒出冷汗,登时跪下,惶惶道:“陛下恕罪!是草民多嘴了,陛下英明神武,自是博览群书,博古通今!”
言罢,再不敢耽搁,跳过这个问题,道:“北安庆禧十八年冬,镇国将军府中一对双生子遭人掳掠,事出突然,镇国将军收到消息当即便去营救,却还是晚了一步,长子早已气绝多时。”
“掳掠双生子的幕后真凶,陛下想必已经知晓,是当朝皇后一党,他们设了祭坛,意欲将蛊虫种入双生子体内,以此胁迫镇国将军归顺,却不想那司家长子那般刚硬,为护胞妹一力承担下了所有,意外身亡。”
“那日天有异象,乃百年难遇星斗移位之机,此为移魂之术的先决条件。”
昆山所言意有所指,结合方才十一的回禀,君屹不难猜出他们口中所谓的‘移魂’是何意思。
他们想说十九和司丝是同一人。
北安庆禧十八年,换算至南陵便是先帝二十一年。
这一年君屹并不陌生,并非是因为这年朝中相继发生了许多大事,而是因为第二年十九的家乡遭了洪灾,因着她,他将这年发生的事查了许多遍。
她曾说过她只有洪灾过后的记忆,这一点倒是昆山之意不谋而合。
可洪灾是在夏季,司家兄妹遭劫是在凛冬,中间相隔半年之久,时间根本对不上。
考虑到这一点,君屹心境变得十分复杂,有些许轻松,同时伴着难以言说的失望。
虽是存疑,君屹却又问道:“你想说移魂便是在那时发生的?”
昆山道:“只能是那时,可其中却有蹊跷,要知道娘娘当年虽受了伤却并无性命之忧,如此便无法使得魂魄离体,离魂不成,移魂术便也无法成功。再者,魂魄离体,娘娘留在将军府的那具身体必然会变成痴儿。”
“可她非但没有失智,反而聪慧异常,女扮男装瞒过了周围所有人,包括生养他们的母亲!”
“知子莫若母,幼童如何能有这般心智将伪装之事做到尽善尽美,不被发现?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她身体里寄居着另一人的魂魄!”
“而在这之前,魂魄确有离体,只是那‘性命之忧’被新注入的强大灵魂之力治愈,这才使得她看起来只受了轻伤。”
这话昆山并非胡说,当年为了种蛊,他们该做的都做了,就剩最后一步,若非是司岑那小东西搅了乱,此事必然成功!
昆山言辞笃定,听完,君屹头顶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闷棍,突觉眩晕。
另一人的魂魄?谁?
十九,还是重回过去的司丝自己?
移魂、附体、时光回溯……何其荒谬!
君屹不欲相信,可他却控制不住想起了十九曾经对他说的话,关于她的梦境,梦里有疼爱她的兄长,有恩爱的父母,有亭台楼阁、演武场……
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关于司家的密报他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而那眼前一晃而过的画面,俨然是他从前去过的将军府!
君屹呼吸停滞,眼前突然一黑,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他都做了些什么?
她将她的不确定、她的心事说了出来,可他却将那当成是她贪慕虚荣!
若她便是司丝,若十九是她……
君屹喉结吃力滚动,口齿之间一片苦涩的腥气。
所以这便是她拥有未卜先知之能的原由吗?
昆山明显察觉到了君屹的恍惚,他稍作停顿,不多时又道:“不止这个原因,魂引所指的方向也证实了这一点,许多年前,娘娘的魂魄便停留在了南陵。”
说着,昆山眸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早便对将军府的司岑身份存疑,司丝魂魄在南陵这一结果曾一度让他怀疑是自己搞错了,莫非那日死的不是司岑,而是司丝?
可他亲眼所见,如何能有错?他亲眼看着司岑咽了气。
其中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为此,他费尽心力探查了这么多年,好在结果令他满意,活着的是司丝无疑!萧玄景他注定竹篮打水一场空!
报应!都是报应!
激动之下,昆山小心掩饰的狠毒心思暴露了些许,而这恰好被君屹捕捉到。
他面色恢复沉冷,“许多年前?许多年前你缘何做这些?”
闻言,跪在地上的昆山缓缓抬起了头,他并没有没打算瞒着,他今日本就是为了心中的仇怨来的。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为此,昆山一早想好了说辞,包括方才司岑的死因以及双生子遭到掳掠的过程缘由,半真半假,他只挑对他有利的说,跳过了自己与害死司岑的长生蛊的幕后关系。
他愤恨道:“因为萧玄景!”
“他使诈毁了我前半生的心血,斩了我的双手,将我关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他毁了我的一切!”
昆山已然直起了身子,他咬着牙快速说完了自己与萧玄景的恩怨,只字未提当年在狮子岭,司丝与他的纠葛。
“司岑与萧玄景走得最近,必然知道他许多事,我做这些本是想投其所好,了解她才能讨好她,以此作为交换求她救我出去,却不想偶然发现了这个秘密。”
“交换?我看是胁迫吧。”
君屹冷言戳破昆山的谎言,昆山没吭声,默认下来。
昆山没想到,时至此刻,君屹仍能面不改色仔细听他说话,这和他一开始料想的大相径庭。
究竟是心思太过深沉,还是根本就对那十九不在意?
这已然不是昆山有闲心考虑的事,事已至此,他只能孤注一掷,他叛逃离开了北安,萧玄景绝不会放过他!
稍作思量,昆山壮着胆子用铁手指了指君屹,“不知陛下可否将腰间的玉佩借草民一用?”
君屹睨着他,不多时,解下玉佩丢了过去。
昆山手忙脚乱接过,又从袖囊中取出一个瓷罐,开盖后,里面两条乌黑的蛊虫扭曲蠕动着映入了几人眼帘。
昆山用铁手划破脸颊,取血滴入罐中,蛊虫登时活跃起来,竞相争食。
昆山任由脸上的血水滴落,看向君屹解释,“此为追魂蛊,出自阴山老祖之手,有追魂识魄之能,配合阵法,可将物主的魂相投射到阴阳镜中。”
说罢,他捻起一条腹肚鼓胀的蛊虫置于君屹的玉佩上,铁手蘸血在地面上画符,之后取出阴阳镜,同方才的玉佩一起,同时置于阵眼之中。
他闭上眼睛,嘴里念咒,再睁开眼,蛊虫已然离开玉佩爬上了镜面,待它刚好爬至镜面正中之时,躯体忽然爆裂,漆黑的血水布满了整块镜面,之后便有暗光浮动而起。
昆山看了一眼,白胡轻颤,语调一改刚才的惊惧紧绷,变得轻快。
“陛下请看。”
君屹早便看向了阴阳镜,眼神萧肃,只见那滩乌血之上赫然漂浮的身影是他的模样。
“此蛊捕捉了陛下您在玉佩上留下的魂息,映射玉佩在您身侧最后一刻时您的模样,魂息经久不灭,只要过体便会留下痕迹,被蛊虫捕捉到,哪怕魂魄只身体里停留了一夕一瞬。”
“此法足以证实娘娘身份,只是不知……陛下身边可有那侍卫十九此前的旧物?”
君屹长睫轻颤,饶是他面上再怎么强撑镇定,事已至此,他心中也已经掀起了巨浪,他耳畔有些嗡鸣,有什么东西急速挤进了他的心。
君屹知道那是恐惧,时至此刻,他已然相信了十一说的话,那过往种种,容不得他置疑。
即将揭开的真相轻而易举便能将他推下深渊。
可深渊在侧,他早就半只脚悬在了上空。
十一拿出了早先他在崖底捡到的牌子,告知昆山那上面曾沾染了十九的血。
昆山用他那双铁手接过,放在鼻下轻嗅几下,笑道:“如此便更好了。”
画符、念咒……方才之事又重复了一遍,几人俱都望着阴阳镜,有人紧张、有人期待,也有人大脑一片空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当镜上再次浮现出人影时,君屹面上血色霎时褪尽,几乎站立不稳。
与方才不同,今次这镜上浮现了两道人影,一名枯瘦的女童,一名娇俏的少女,那俨然是司丝的模样。
昆山适时上前:“那女童便是那早死的小乞儿,陪在陛下十数年的是娘娘无疑!”
但见那小乞儿穿着单薄的夏装,昆山稍作思量,又谄媚道:“那小乞儿死在了盛夏,娘娘离魂却是在前一年凛冬,想来当年娘娘的魂魄在虚空中飘荡了许久才等到了合适的寄主,北安南陵相隔甚远,娘娘却还到了那,想来必是天命所归,娘娘她注定该到您身边。”
昆山激动不已,声音洪亮。
君屹却好似没听见昆山的话,他怔怔看着镜面,面上的冷情悉数崩塌,眼里漫起了水雾。
那幼女的模样俨然是当初在雪地里,他救下她时的模样,岁月漫漫,过往早已消逝,他却依旧记得她当初的模样,清晰无比。
可那不是她,陪在他身边的另有其人。
君屹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置身在那恐怖的噩梦里,他的罪恶,他对她的算计折磨,他的恶言辱骂……悉数变成刀子削剐着他的血肉。
他浑浑噩噩,听不清周围人再说什么,直到殿外突然传来太医悲怆的喊叫。
“陛下!陛下,不好了!娘娘她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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