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又过去了两天,君屹还是会在每天夜里去立政殿,阿喜从旁跟着,几乎寸步不离。
作为自幼年时便跟在君屹身边小心伺候的大太监,阿喜比宫里任何人都要了解君屹,他做不到轻而易举揣度出君屹的心思,却能明显感觉出君屹的情绪变化。
从前的偏执决绝,变成了如今的诡异阴恻,沉沉的死气萦绕在侧,使得本就暴虐的帝王犹如索命的鬼魅。
只有在回到了自己殿里,他才会暴露自己的伤口,脆弱不堪。
他到底还是承认了自己对十九的感情,他回了一趟翊王府,将几乎所有有关十九的物件都搬进了宫里,得了空便守着那些旧物,一点点收拾好,小心侍弄,睹物思人。
却不知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在他眼前,垂死挣扎在死亡线上。
司丝依旧是那般模样,没有知觉、没有意识,她身边无时无刻不需要太医守着,稍有不慎便会彻底离开这个世界。
虽然有太医们全力的救治,可普通药石终究敌不过司丝身体颓亡的趋势,她开始急速消瘦,圆润的双颊凹陷了下去,面色青白,形容枯槁。
她眼看就快要到极限了。
这一切君屹都看在了眼里,却始终不曾松口放她解脱。
深夜,君屹再度来到了立政殿,方一进门,顾太医便伙同其他几人齐跪在了他面前。
“陛下,娘娘她……下官恳请陛下准许巫医入宫!”
顾太医语调凄切哽咽,话音未落,其他几位太医也一同叩首高喊,“下官恳请陛下准许巫医入宫!”
早在几日前,太医将那根龙筋制的软管导入司丝血脉时,他们就向君屹提过此事。
若要让司丝醒来,他们迟早有一日会动用西境的巫蛊之术,那化腐生肌的秘法足以使的她一切伤势恢复如常,可也会使她沦为被蛊虫所控的傀儡。
蛊虫入体,当即便会将那人当作寄生的器皿,产生的分泌物具有修复之效,可待蛊虫长成,便会反过来消耗寄主精血,待精血耗尽,人也便没了。
这并非是根治之法,却总好过一直昏迷不醒,不日便咽气身亡。
太医们能看出来,新皇想要医好皇后,并非是因着情爱,最起码不是男女之情,新皇心中大抵是有疑问未解。
只要人能醒来,无需坚持太久,一天、半天、哪怕一个时辰,只要能为新皇解了惑,了却心愿,他们便也不用死了。
他们其实很想劝新皇放弃,强行使得濒死之人苏醒,背后的痛苦他们难以估量想象。
可因着过往心直口快之人的前车之鉴,他们到底是无人胆敢再提。
“下官恳请陛下予以裁决,若不请巫医入宫,娘娘恐怕熬不过明日!”
顾太医再度发声。
君屹抿直了唇角,没有给予回复,他抬眸望向内殿,心中却已经开始犹豫动摇。
他是不是做错了?
为了弄清楚那些所谓的真相,他命人翻来覆去折腾她,害得她不得安宁。
他该放她安息离开的,最好能在她还有一口气的时候送她回北安,那里有她在意的家人朋友,她总要见他们最后一面。
可他心里却一直有一道声音,告诉他一定要救她,她一定要活着,一定要留在他身边,不然他会后悔一辈子。
他缘何会后悔?
君屹不知道,他茫然无措慢步至了司丝跟前,她枯瘦的双手无力垂在身侧,面如死灰,光泽枯萎,胸前根本望不见起伏。
她能活着,全赖那一根根龙筋软管支撑着。
她这样子让他胸腔里翻腾着悲恸,喧嚣着不甘。
他不禁想,便是有再重要、再正当的理由,他也不该让她继续这么受苦。
她那般骄傲,绝不会容许自己变成蛊虫的温床,苟延残喘地活着。
她帮了他,他却害她落至此般境地,他早已犯下了滔天大错,他不能再恩将仇报。
“若我放你走……你心里会不会好受一点?”
这个问题自然不会有人告诉他答案。
四下寂寂无声,君屹咬肌微动,闭了闭眼。
不知过去了多久,君屹踏出内殿,再度站在了一众太医面前。
他沉声问道:“你们可有办法让她再撑几日?”
太医误以为君屹还不肯放弃,表情瞬间垮了下去。
却不想君屹又道:“无需太久,只要她能撑到回到北安即可。”
太医登时明白了君屹的意思,大喜,忙回道:“下官这确有一法可使娘娘再撑两日,只是此法霸道,一经使用,便是大罗金仙降世,也无法再使枯木逢春。”
只有两日。
君屹垂下了眼帘,再度沉默。
太医们一个个急得不行,生怕君屹会改主意,好在君屹并没有犹豫太久,他抬起头,“便按照……”
“陛下——”
君屹话未说完,阿喜突然疾步推开殿门闯了进来,一脸惶恐,他身后跟着同样面容急切的十一。
十一发丝衣衫凌乱,周身尽是疲惫憔悴之色,他急喘着粗气,未等站定在君屹面前便急声道:“陛下,属下有要事禀报,事关皇后娘娘与十九,还请陛下移步!”
君屹神情稍变,“出去说。”
阿喜忙唱词,“摆驾承天殿——”
情势突变,眼见着解脱在即,却突然被人打断,太医们又惊又气,上前道:“陛下,方才下官所言……”
“大胆!”
阿喜忽然出声呵斥,君屹脚步未停,及至身影消失在殿内,阿喜压低了声线警告道:“若你们还想活着,方才那事便休要再提,好生照看着娘娘,想法子救治,若娘娘有任何差池,你!我!咱们都得死!”
说罢,阿喜甩袖跑了出去。
太医们一头雾水,好好的这是又发生了什么,什么十八十九?
……
承天殿内,十数颗碗口大的夜明珠将偌大的正殿照得如同白昼。
殿内站着三人,除了君屹与十一,还有一人年迈的老者,此人白发苍苍,肌肤泛着久不见日光的苍白,他一双手臂俱都被人砍了去,换成了一双泛着金属光泽的机械手,月色灯影下显得分外寒凉。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早些年被萧玄景捉住、师从西境阴山、在江湖中失踪数载生死不明的蛊毒大家——昆山。
昆山面相和善,笑意恭谦,伪善的皮囊下却藏不住凶狠阴戾,只一眼,君屹便知他心中怀有久不得报的深仇大恨。
眼眸微眯稍作打量,君屹复又看向十一,“这般着急唤朕过来,所为何事?”
“回陛下,属下查到了十九的下落!”
十一难掩激动,话音在殿内不住回荡。
君屹动作僵住,面色几经变换,好半晌才哑声道:“……此言何意。”
十一这话使君屹难得犯起了糊涂,什么叫查到了十九的下落,她不是葬身在了那崖底?
他如何寻到了她的下落,他此刻不是该在北安调查司岑的事?
莫非……
做梦都不敢奢望的想法在脑海中穿过,君屹豁然一惊。
他突然想到了那日出现在崖顶的司岑,她出现在那或许并非偶然,照她的性子,她到那必然有所图!
莫非她是为了十九?!
她救下了十九!
君屹满心震颤,犹如死灰一般的心突然燃起了勃勃生机,心脏狂跳。
他阔步上前,抢在十一开口解释之前又问:“她可是还活着?!那日死的并非是她对不对!”
是司岑本事太大,瞒过了众人耳目,又或者十一他念及旧情,网开一面!
十一一怔,垂眸摇了摇头,“十九她确实死在了乱箭之下。”
他亲自下去检查过,将沾满血的牌子拾了起来,他不会认错人。
十九眸中的痛色不似作假,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君屹脱力踉跄,眼底的光顷刻间消失殆尽。
是啊,十一做事几乎从不出差错,他更不可能背叛他。
他究竟在幻想些什么?
君屹嘴角划过一抹苦涩,接着收敛所有情绪,面无表情冷声道:“把你得到的消息说出来。”
十一点头应声,“十九那日确实死在了乱箭下,这一点属下确信无疑,可如今她却还活在这世上。”
什么死了又活了,事关心爱之人,君屹容不得旁人拿她的生死开玩笑,谁都不行!
他拧眉,目光危险,“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十一背后冷汗涔涔,“属下所言句句属实!这事说来复杂,涉及怪力乱神,属下原也不相信,可过往之事实在过于蹊跷,越往里探查,属下越发觉得娘娘好似有那未卜先知之能,许多事在尚未发迹之前她便有了行动,第一次出现在您面前时,她更只是个幼童。”
“属下不是没怀疑过娘娘身边有道法高强的玄门中人,目的动机暂且不论,这‘预知’能力却仅仅只对南陵、对您有效,而若真有这么个人,她又为何不护住自己的家人?”
“娘娘的兄长当年死在贼人手中,其母亲体弱,至今仍不知真相,其后司将军、秦惊秋、萧玄景、宋语灵等人皆遇到过危险,娘娘非但……”
“莫要再赘述这些,直言你的结论!”
君屹急声打断十一,压抑而焦灼的情绪使他藏在袖中的手臂隐隐打颤。
那些事他如何不知?在他知晓她身份之时他便想过背后的原因,百思不得其解。
如今听到这话,荒唐的想法呼之欲出。
若司丝便是十九……那这一切便都顺理成章了。
可这怎么可能?
十一握了握拳,胆战心惊,他终是跳过铺垫,艰难启唇,“月前大婚当夜,娘娘去沐阳宫见了公主殿下,离去时刚好被十六撞见,十六察觉到了异样。迫于十六的追问,娘娘亲口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君屹话音明显变得肃冷,“你说什么?”
十一身子僵木,“娘娘她,承认自己是十九。”
这短短一句如同暗雷在君屹脑海中炸响,他胸腔里气血翻涌,“你说十六早知道了此事?”
“是,十六她将此事告知了属下。”
君屹怒极反笑,他一掌挥向十一,暴烈的掌风使得远处灯架轰然倒地。
“你们眼里可还有我这个主子!”
君屹看问题的角度间接证明了他对此事的态度,十一吐出一口血,捂着胸口,踱步到君屹跟前跪下。
“属下知罪,甘愿领罚,可此事如今已经得到了证实,娘娘便是十九。”
君屹却冷冷注视着他,他比谁都希望十九还活着,可死而复生这事何其罕有,便是玄门志异中亦不曾有明确记载。
而潜意识里,他也不愿相信她们是同一人,他如何能这般利用伤害一个人两次?
心底里的排斥抗拒尽数被怀疑掩盖,变得理所当然,让人无法察觉。
他冷睨着十一,“你当如何证明?”
便在这时,站在一旁一直不曾说话的昆山开口道:“陛下可曾听过移魂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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