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塘给萧凛下的药量很猛,若是普通人怕是要睡个三天三夜。
但萧凛却在第二天的中午就醒了过来。
身下有些颠簸,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马车的木顶,身上还盖着很厚的被子。
凭借毅力醒来,浑身还是没有力气,他看到坐在马车里的陈梅,瞳孔逐渐对焦。
几乎立刻喊道:“将军呢!”
“梅姐!将军他去哪儿了?!”
嘭的一声摔下座位,虚软的手指用力抓着女人的衣服,崩出青筋。
“现在又是什么时候了?我们这是在哪里?”
陈梅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连忙跟着双膝着地,跪在萧凛身前,扶住他的肩膀。
“殿下,将军他带着慕辰为首的暗阁十六人在昨晚深入敌营,火烧了三十万大军的粮草,如今敌方正在气急败坏地进攻北一城,攻势猛烈,双方都是拼死一战。”
“所以赵林要我们先带着殿下出城,等守住了城,再让我们回去。”
俞塘的吩咐便是:若萧凛醒来,就对他说实话。
所以陈梅便如实说了。
只是说的时候,眸中尽是不忍。
“他成功了是吗?”萧凛问:“你的意思是说将军火烧粮草成功了是吗?”
“对!”陈梅见萧凛神色如常,心里震颤,说话的声音也坚定了许多,眸中盛满对俞塘的敬佩和自豪:“将军他们成功了!只要将士们能够撑过这一轮进攻,我们的城就保住了!!”
萧凛看着女人泛红的眼睛,突然笑了一下。
他感觉恢复了一些力气,便不顾陈梅的阻拦,撩开车帘,站在车辕上,对一个护送百姓的士兵喊道:“把马让给我!”
“殿下!”陈梅拉住他:“您要去做什么?”
“回城!”萧凛接过士兵递给他的马,叫陈梅松开他的衣袖:“我要与将士们一同迎战!”
“殿下!”
陈梅还要拦他,萧凛却脚下用力,蹬了下马腹,马儿得到命令,飞奔离去,留给女人的只有一个微弓的红色背影。
喜服的衣角被寒风吹的猎猎作响,散乱的乌发与艳丽的红色相称,刺人眼眸。
萧凛赶到北一城的时候,从北三城来的援军也正好赶到。
一众人看到他身上所着的红色喜服,皆是一愣。
容貌绝美的少年,脸颊被寒风吹得通红,那双眼睛仿佛被盐水洗过,泛着泪光。
但他的神色却很冷静,薄唇抿成一线,对城门前的将士们说:“立刻用木板把城门封死!左右两侧的连接处也不要放过!”
说完这些,他才接过士兵给他找来的长刀,带着援军上城楼和赵林会和。
城楼上战局未定。
敌人疯了一样顺着梯子往上爬。
萧凛等人几乎刚上去,就开始了战斗。
少年面容冷肃,手起刀落,找的都是敌军的要害,一滑一刺,便夺走一条人命。
温热的血溅上他的衣服、他的脸,又顺着下巴滴落。
谁也没有注意到随着那血落下的,还有一滴一滴的泪。
稀释了血液,砸在地上,渗进石缝,消失无踪。
这场麻木的杀戮一直持续到下午。
敌人总算吹响了撤退的号角。
萧凛踉跄两步,后背撞上石墙,呛出一口血,缓缓坐倒在地上。
抬眼,目光所及便又是天边艳红的晚霞。
哐当一声,劈了刃的长刀掉落在地,浑身浴血的少年捂住自己的眼睛,再也无法忍受一般,压抑着声音痛哭起来。
赵林远远看着,拦住了周遭想要安慰萧凛的将士。
他没有想到萧凛醒来的这么快。
更没有想到萧凛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回北一城,与他们共同战斗。
他想,若论痛苦程度,萧凛怕是比这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要痛苦千倍,百倍。
回忆自己曾经对萧凛说的话。
什么若是你不对将军好,我们便都饶不了你。
但现在,他却深刻地明白了。
是他们的将军负了殿下。
这北城将士皆知昨夜俞塘去做了什么,却唯独联手将萧凛蒙在了鼓里。
让这个最爱将军的人连一个阻拦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都是罪人。
*
萧凛一直在城楼上坐到深夜,周遭的尸体被清理下去,将士们在他的身边走来走去,却都默契地不去打扰他。
留给他一个人的空间。
脸上的血迹都结了块,腰腹上的伤口也因为太过冰冷而停止了渗血。
心脏的疼痛让他面色难看,唇色白的厉害。
手握成拳,锤击在胸口的位置,反复几次后,才得以让那种窒息感消退一点儿。
冻僵的手指扶着墙壁,支撑他的身体站起来。
萧凛走了几步,眼前一黑,终是狠狠摔在地上,在身边士兵的惊呼声中失去了意识。
*
他昏迷的时间并不长,被噩梦惊醒后便再也无法入睡。
身上的伤已经被军医处理好了,额头却很烫。
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是小四。
少年的眼睛肿的像桃子,端着汤药和粥碗进来,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对萧凛说:“殿下,您把粥吃了,药喝了,再睡一会儿吧。”
萧凛已经坐起了身,表情很平静。
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在唇齿间蔓延开。
神色微怔,想到曾经俞塘将蜜饯塞进他嘴里的那个笑。
跟着扯了扯嘴角,低下了头。
他又接过粥碗,一声不吭地吃着,一勺接一勺,狼吞虎咽。
“殿下,您慢点吃……”小四看的心惊。
他不敢提俞塘的事,也拦不下萧凛,就只能呆坐在床边,抿着唇,又要掉眼泪。
“今夜或者黎明应该还会有一战。”萧凛把吃完的粥碗还给小四:“我需快些好,才能继续迎战。”
他很清楚俞塘的用意。
敌军粮草被烧,之后必定会有激战。
还会是不要命的打法。
他武功好,能抵得上几十个将士,所以绝对不能休息。
他必须要守好北城,不让俞塘的努力白费。
小四忍不住劝:“殿下,军医说您这半个月来身上的伤已经累积了不少,现在又发着烧,最好还是不要再上战场了……”
萧凛打断他的话,一双眸子清醒无比:“我胳膊没断,腿没折,能动能走,能用手握剑,便能上战场。”
他坚定道:“你放心,我不会死。”
“我会活着守护好这北城,活着迎接我的将军回来。”
“可是将军他已经……”小四捂住嘴,声音都是哑的。
“我送给将军一块玉佩。”萧凛像是说给小四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他告诉我玉不碎人不亡,我没有找到那块玉佩,就说明玉佩还在他手里。”
“而且如果敌军真的杀了他,那么对方不可能不提着他的头颅来打击我们的士气!”
“所以,我觉得将军没有死。”满是冻伤的手指紧紧攥着被子,又疼又痒,却不及他心里的疼痛半分:“将军在等着我去寻他。”
“我也坚信,总有一天,我能找到他!”
小四震撼。
他好似也被萧凛的话所鼓舞,愣了半晌,重重点头:“嗯,将军一定能回来!”
*
萧凛猜的没错。
敌军下午退兵只是个幌子。
后半夜,才是真正总攻的开始。
他硬逼着自己睡了一个多时辰,等到再披甲上阵的时候已经恢复了不少力气。
赵林看他走过来,满脸惊讶:“殿下,您怎么又……”
“我没事。”萧凛知道他要说什么。
提前用话堵住了赵林的嘴。
“现在还有多少兵力?”
赵林回:“北一城原守军还剩两千三百人,北三城来支援的守军有三千人。一共五千三百人。”
萧凛:“够了。”
“一部分人守城门,其余人随我上城楼。”
赵林愣然地看着他的背影,眸中盛满了敬佩。
这样的殿下,才配得上将军交于他的兵符!
才配坐上这个国家最至高无上的皇位!
*
战火直到黎明才平息,仅剩的一千将士们身上都带着伤,相互搀扶着站在城楼上,遥遥望着那越退越远的敌军,眸中泛泪。
好久,不知是谁欢呼了一声。
之后这些糙汉子们便都拼着最后的力气,疯狂欢呼,喊到嗓子沙哑,跌坐在地,喜极而泣。
而萧凛则是扶着城墙,久久地站着。
望着冉冉升起的晨阳。
很久,轻轻闭上眼睛。
——将军,你看到了吗?
——这城,我们……守住了。
嘭——
赵林单膝跪在萧凛面前。
而随着他下跪,眸中带泪的一众将士们也纷纷对着萧凛跪下。
“殿下!”赵林从怀里拿出俞塘交给他的兵符,双手呈给萧凛:“这是将军临走前让我交给您的兵符!以后这北九城的全部将士都将听凭殿下差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周遭将士们吼声震天:“我等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凛睁开双眼,垂眸看向那巴掌大的令牌,上面刻着一个端正的“俞”字。
想当初他还曾为了这块令牌,半夜不睡,故意压在那人身上,问出那般不知羞耻的话。
抿了抿唇,萧凛想笑。
却终究没有笑出来。
*
兵符交接完成,敌军彻底退兵。
萧凛带着将士们出城去敌军的营地寻找俞塘等人的尸骨,却一具都没找到。
只看到粮草堆放处的大片焦黑。
他们又去附近的村落找,找了三天,竟在一个破旧的茅屋里找到了本应该死去的李文。
只不过李文的两个小腿都被砍断,只能躺在床上,平时吃的都是生活在这里的孩子带来的野果和野菜。
大抵是求生的意念太过强烈,所以才能撑这么久。
被萧凛找到的时候,他已经瘦了一大圈,脸颊凹陷,眸子却还是亮的。
“殿下。”他声音沙哑,仿佛在这半个多月老了十岁:“我听小牧说敌军退兵了是吗?”
萧凛震惊后便是惊喜,他也不嫌弃李文满身冻疮和酸臭,坐在他身边:“对,敌军撤兵了。”
“那将军如何了?”李文问:“他应该很高兴吧?”
“他……”萧凛喉咙发涩,回李文:“他出去了,我这是正在找他呢。”
他努力笑出来:“没想到没找到他,却找到了你,也算一件大好事。”
说完,他起身,让跟来的将士们把李文抬出去,临走前,还带走了那个一直养着李文的小孩子。
李文说要收小孩儿为义子,这样他就有了三个孩子,家里会更热闹。
就是希望媳妇儿别怪他消失了这么久,希望陈梅能原谅他。
之后,萧凛又在附近的树林山谷搜寻了五天,将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都没有找到俞塘。
可是他还是没有死心。
因为李文的出现带给了他希望。
他觉得李文都能在围攻下活下来,那他的将军必定也还活着,只是需要他用心去找。
早晚有一天会找到。
*
除夕那天,萧凛率兵打上了京城。
因为半月前,他就已经着手准备了这场谋反。
让北境战乱,萧盛帝拒不支援的消息散布到人尽皆知。
而后再爆出当初左相一案,是萧盛帝命令大臣,让其制造假证,加罪于左相,而后又命刑部草草审理此案件,在未查清楚实情的情况下便将左相满门抄斩。
还指出萧盛帝送萧凛去北境,找了人假扮异族人去刺杀自己的亲子,为的就是除掉左相一脉,除掉自己的心腹大患。
如此以来,百姓的风向立刻一边倒。
再加上萧盛帝本身就昏庸无度,早就积累了民怨。
这就导致此次在北境立了退敌大功的萧凛瞬间就成了民之所向。
在其带兵,兵临京都城下时,竟是百姓和京城守军合力给他打开的城门。
这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不战而降!
军队一路畅通无阻,直奔皇宫。
守在宫门外直属于萧盛帝的禁军看到他们这几万北境军,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吓得腿脚发软。
他们知道,在这帮真正经历过战争洗礼的士兵面前,他们若敢反抗,肯定是死路一条!
最后,他们跪倒在地,对萧凛俯首称臣,不敢造次半步。
萧凛冷眼蔑着他们,嗤笑一声,跨步进门。
此时不过黎明,天刚微微亮。
上早朝的大臣已经聚集在大殿中,却不是在等那个萧盛帝,而是在等萧凛。
户部尚书刘安带头,对着萧凛拜下。
“恭迎六皇子殿下!”
后面的一众朝臣便都随着下跪:“恭迎六皇子殿下!”
萧凛点点头,抽了长剑,径自带兵去了后宫。
果不其然在女人的床上找到了睡得正香的萧盛帝。
萧凛的到来吓得那妃子惊慌尖叫,直往床里躲。
萧盛帝迷迷糊糊醒来,入目的便是萧凛森寒的剑尖。
“萧凛?!你怎么敢这么对朕!”萧盛帝瞪大眼睛,冲门外喊叫:“来人!快来人!把他拉下去!”
可惜无人回应。
手臂突然一阵剧痛,女人刺耳尖叫。
萧盛帝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胳膊落在那被褥上,血染湿了一片。
“啊啊啊啊——”
后知后觉地惨叫,他这才知道害怕。
哐当滚下床,不断往墙那边缩:“萧凛!朕是你的生父!你不能杀朕!你这叫弑父!你将被人唾骂万世!”
萧凛道:“这一剑,是为了我那被你满门抄斩的母族。”
说完,他抬手。
又是一剑,萧盛帝的左臂也被斩断。
血喷的满地都是,男人疼的说不出话,倒在地上,用腿倒腾着往旁边爬。
“这一剑,是为了我那含恨而死的母妃。”
萧凛面无表情地挥下长剑,这次是右腿。
“这一剑,是为了那因你懒政而死的难民百姓。”
说罢,又一剑砍断萧盛帝仅剩的左腿。
“这一剑,是为了那在敌军压境,守护北境而死的众位将士!”
一字一句,听得站在他身后的将士与朝臣咬紧牙关,百感交集。
再看那地上的萧盛帝已经只剩一口气,惨叫都弱如蚊蝇,整个人泡在血水里,眼神涣散。
而此刻,萧凛长剑高悬,面色冰冷,缓缓念道。
“而这一剑……”
余下的话,他没有说,只是剑斩下,萧盛帝人头落地。
少年弯腰,拎起那颗头颅,跨步往外走。
刘安只看了他一眼,便骇的再次下跪。
高声道:“臣等恭迎新皇!!”
周围人见状,立刻跪倒一片。
厚重的声音响彻宫院。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萧凛垂眸看向跪伏的众人,心中并无多少波动。
抬眼,视线定在那阴沉沉的天空。
忽的,感觉鼻尖微凉。
洁白的雪花遇热化成水,滴落。
而后,仿佛一瞬间,纷纷扬扬的雪花便从天空飘落。
簌簌而下。
长剑与头颅砸在地上,萧凛用沾着血的手去接那雪花。
眸中湮灭了所有的光,空洞的厉害。
“下雪了。”他的声音很低,挨着他近的赵林却听到了。
这位新皇,像是梦呓般念道。
“将军,你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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