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两人也只有开了口。
周晗说明,周父将两封信送上。
短短片刻,便将知行跟祁佑所图全数倒来。
比起皇帝,这回却是尤老太傅抢先出了声。
只见他满脸惊讶,立刻张口问道:“慈安堂?这是要将两个县的老人通通赡养起来?”
“他俩这是要让齐州两县老有所依幼有所养啊!这两孩子,竟有如此心胸!”
尤老太傅这三代老臣,看惯了风雨,心心念念的就是天下太平,民生富足,此刻听了这两人的作为,实在难掩胸中激动。
周晗虽心中骄傲,但此刻圣上未表态,他只能替两人谦虚道:“老太傅谬赞了,这……如今是靠着乡里富户们捐赠银两才可维持,日后……日后还是仰仗圣上的明德。”
这话一落,皇帝忽的笑了声,圣上的明德,说白了就是圣上的国库。
“周卿,你这儿子能言会道,还替他两个好友盯上了朕的国库了!”
周父连忙拱手:“圣上英明,待日后手绘瓷器走商,何愁国库不丰!”
皇帝更是哈哈大笑:“不愧是父子俩!照你这意思这笔银子我还真得拨出去了?”
这副反应,不像是生了火气的,周晗胆子也大了些,干脆又张了口:
“圣上,知行跟祁佑只说试行,等试行成功您再奖赏或是推行也不迟。如今有富户的千两银子打着底呢,横竖也不亏!”
皇帝却是收起了笑意,颇为正经地盯上了他。
“这瓷器是见了效,邻国商人进出那铺子,已有好些显露了买卖之意。可这慈安堂本就不是买卖,倒贴着银钱进去却是收不回本的,日后若是推行至全国各地,这国库每年便要掏出大把的银子,你觉着朕该应下?”
周晗心头渐慌,为了这两个好友他算是豁出去了,继续咬着牙道:“……圣上是贤明之君。”
“您明白祁佑跟知行所为是为了两县老有所依幼有所养,您心怀天下,昔日南方大旱,您不惜掏空国库也要赈灾保万民,祁佑曾同我说过,当初就是县里下发的米粮才叫他免去饥馁。”
他不由得抬头,正对上皇帝慈眉含笑的眼神,他一下便心中大定,继续朗声道:“圣上知万民之苦,已视国库为万民之粮仓!”
“哈哈哈……好一个视国库为万民之粮仓!”皇帝拍掌大笑,眉头尽展。
“周卿,你这儿子能说会道,当日朕竟没将他点成探花,这相貌,合该是个骑白马的探花郎!”
周父连忙又躬下身:“圣上厚爱,他也就这张嘴皮子了。”
父子俩皆是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这两桩事看来是有着落了!
皇帝此刻已尽无刚才的肃穆,拿着那两封信如同得了宝贝似的,朝一旁的尤老太傅道:“亏得当日他俩进献手绘,晚一步叫元亨那小子给欺负得失了心,怕也没有今日了,太傅可得把元亨给朕看好了,这小子心里定然还气着,别叫他暗地里使了什么手段。”
此刻尤老太傅何尝不心里欢喜,自然满口应下:“圣上放心!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个几年,定将王爷给看得牢牢的!”
嘱咐了老太傅,皇帝也放了心,眼神又回到了这两封信上,边看边笑道:
“这两个小子,从上表嘉奖齐州两个县里的工人和那个出让私窑的商户时我就知道他俩心思不小!”
周父自然在旁配合道:“这……圣上慧眼,臣倒是不知。”
皇帝摇头笑道:“你们这对父子,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周父只能憨笑,此刻就是懂也得装不懂了。
“还请圣上指教。”
皇帝伸手点了点他俩:“借着几处窑洞开了集市,调动了几个乡里买卖。住房易建,集市难通,可要是买卖一流通,那就是源源不断的钱生钱,何愁两县民生?”
“你们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那越娘子可不是个普通妇人,从去年开始就靠着那野果子丰厚了松县人的家底,更是借着郭家的店铺将买卖做到了京都。”
“拿京都里挣来的银子,硬生生拔高了几个野果子的价,一块地一两银子……也亏得她定得下手。”
做出新鲜玩意儿宰富人家的银子,颇有些劫富济贫的意味。
皇帝说到此处,语气几分嗤笑又几分无奈:“今年又是几番动作,你们就瞧着吧,不出几年,齐州这两县便要有繁茂之相!”
皇帝话说得异常笃定,却叫底下三人心里满是震惊。
尤老太傅立刻应道:“圣上日理万机,竟还明察这小小一州,实在是百姓之福。”
皇帝闭眼摆手:“若非这手绘瓷器,朕哪里就给了这眼色。”
哪知却越看越深。
“也是这家人的聪慧有些惹眼。”
他又抬头看向周父:“你这儿子在那儿住过大半年,最是深有体会。”
周晗不由得抬头装傻,这皇帝又是夸又是暗讽,便有些叫他摸不清底细,只好胡乱地点头:“……春姐最是聪慧。”
皇帝也不去深会这里头的小算计,挣银子谁家不是钻空子,好歹不论是那县里还是京都,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见郭家铺子里每日排着队吗!何况她又有帮扶乡里的意思,心思也纯善。
他便睁一只眼闭只眼地过了。
最终还是说回这两封信上。
“朕知道他俩是怕这朝堂里万一有个争辩不下,耽误了他们县里的进程,这才叫你们父子俩越过层层走这一遭。”皇帝拿起那两封信,摇头直叹:“就叫他俩安心做着吧,只朕虽信他们,这慈安堂一干账目章程还是得呈上来。”
“就同他们想的那般,日后若是朝堂里有不长眼的泼了污水,也好放出去堵一堵他们的嘴。”
“另外,也是一桩考量,日后若是有推行一日,也有个对照。”
这便是……应下了?!
周晗忙抬头,又立刻下跪替他俩谢恩。
周父跟尤老太傅显然也是心里欢喜,跟着一块儿歌功颂德了一番圣上仁德。
只皇帝瞧着这信上头功德碑三个字,不由得摇了摇头。
这几人还真是处处暗藏小心思,这是要吃死了这帮付了五十两银子的富户们呐!
他也不管了,就跟那卖番薯似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何况他也乐得一块儿起哄。
“就跟他俩说吧,来日建成,这功德碑朕也应承下了!”
……
京都里周晗这封回信细细说明了圣上的反应,又将他知晓两县一切情状的事儿也给加了上去。众人这才知这一举一动竟都在这皇帝眼里。
虽有不适感,却也放了心,总归到如今,这皇帝对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满意的。
看完了信,知行便再撑足了这两月,祁佑便开始着手核对几处人手。
这慈安堂与私塾便就此开始建造。
只郭如意与春归闲时说话,随口一问:“越姐姐,慈安堂一事明摆着会得了圣上的嘉奖,为何不直接将这些捐了银两的富户们报上去,也叫他们直接得个奖赏罢了,还费心思做什么功德碑。”
她这一问,听得春归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便是她给这帮富户们挖的坑了。
在郭如意诧异的眼神里,春归轻笑道:
“你说这二十几人若是都得了奖赏,日子一长久,到了下一代除了自家人谁还费心思地记着。可若是建了块功德碑,上头清清楚楚地记下众人的名字,哪怕是过了几十年,石碑在,乡亲们或是外来的客商一瞧便知。”
郭如意微微恍然:“这是替他们记着呢!”
春归却又摇头:“这是一桩,另一桩却是要他们自个儿记得。”
“不光是这一代,往下三代都要记着祖宗名字被挂在了这石碑上供人赞誉。”
郭如意疑惑:“为何?”
春归微微一笑:“只因这功德碑记上了他们的名字,这大善人的名号便坐实了,往大了说,来日若有不幸,天灾亦或是人祸,皆有出头引领之人,往小了说,这往下数三代,这慈安堂的供给想是不用愁了。”
功德碑上已有所记载,就是为了保住这名头,维持这仁善,这批人都是头一个做样儿的。既已在两县挂了名,路有不平,旦夕祸福,哪有不管的。
这功德碑是他们主动上去的,往后却要被这块功德碑推着走。
郭如意听得直愣在椅子上,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春归继续道:“自然,若是这慈安堂能够经由朝堂之上推行,往后指不定能得了朝廷拨款,只我也要思虑到国库暂时不丰,那往后这笔银子由这帮富户们出了才是最方便的。”
见郭如意有些惊愕,春归淡笑道:“你也别嫌我算计,这一方给了名一方给了利,若非不是你情我愿,我也不会将这主意打到这帮富户头上。”
这批人算是人精,若日后有不愿的,她自然也不会逼着行进。
她用一道番薯挣了满京都盆满钵满,是你情我愿。
如今这一座慈安堂与满县的和谐换一方石碑上的名头,也是你情我愿。
她所求的,不过是在祁佑与知行统辖之内的一方太平。
两县之中,百姓有了生计家底,老有所养,幼有所依,更有一批引头之人发散着善心仁德,渡这两县不平。
就如同圣上所说,何愁无繁茂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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