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暑热,送去给大少爷的饭菜他一样都没有动过。这件事禀报到了徐妈妈这,她十分忧心。郡主殁了,锦昭少爷消沉了不少,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要伤神出病来。
徐妈妈将少爷不肯用饭食的事情,说与了大小姐。
苏夕颜听完之后,沉默了一会,郡主的事她并没有原谅苏锦昭,所以一直没有去看过他,更不想过问他的事情。但长久下去,他萎靡不振,身体出问题是小,恐怕就要变成废人了。这样一来,就遂了陈姨太母女两人的愿。
到底是亲兄妹,她做不到放任苏锦昭不管。不然恐怕郡主走得也不安心。
苏夕颜对小玉吩咐道:“去冰窖取些冰过来,在去采办处拿一些当季的瓜果。”
大户人家都有冰窖,冬天的冰雪贮藏在冰窖中,到了盛夏都能取用。
清晓去通知锦昭少爷过来,苏夕颜净了手转身进了小厨房。她的厨艺跟六王爷比不了,但做一些简单的点心小食还是会的。
苏锦昭来了画心堂也一直垂着脑袋,旁人与他说什么,他也只是轻轻应一声。像是对周围的一切都没了兴趣。
徐妈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真希望大小姐能有办法让少爷重新振作起来。
伏暑七月将近八月的光景,是最热的时候。扑面的风都如同热浪,耳边的蝉鸣震耳欲聋。
苏锦昭站在木窗边听着外面的蝉响,就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他年幼丧母,身体并不好,一到夏日就吃不下饭是云容郡主做冰沙给他吃。
下面是清爽的绿豆,上面盖着一层放了糖浆的冰沙。他自小就不肯跟郡主亲近,吃东西时都要郡主千般哄,万般劝。
但郡主一直耐心温和地对他,从未对他动怒过一次。
苏锦昭想起自己吃过的清甜的冰沙,舌底泛起的却是苦涩。郡主待他万般好,他却将郡主推进了火坑,一旦想起,苏锦昭便心如刀绞。
苏夕颜踏入房间的时候,就看见苏锦昭望着窗外发呆,这个人又高又瘦,面颊都消瘦了下去,衬得眸光越发的冷暗。
“听闻你这几日都没有用过膳。”苏夕颜让他坐下。
苏锦昭脸上划过愧疚之色,他真是没用,身为苏家长子却没有担负起责任反而让妹妹为自己操心。
“只是暑热,吃不下东西……”他垂着面容,实在没有颜面去看苏夕颜澄澈的眼睛。
苏夕颜让人端上了两个小碟子放在苏锦昭的面前,天青色的小碟子十分的精致。苏锦昭望着小碟子上盛着的冰沙,难以移开目光。
苏夕颜拿过瓷勺递到他的手中,“你小时候爱吃冰沙的事情,郡主在时曾经告诉过我。那时我还不知冰沙是什么,央求着郡主教会我做法。今日突然请你过来,没能赶得及煮绿豆,就用了瓜果代替。你尝尝看,味道应该还不错……”
苏锦昭盯着碟子,半晌才用勺子轻轻盛了冰沙放入嘴里。
冰沙中混了西瓜汁又淋了蜂蜜,清甜又冰凉,比记忆中的冰沙更加可口。而冰沙的下面是各色切好的水果,切成豆丁大混在冰沙中。
舌尖的味道与当年郡主做给他吃得有些相似,又不相同。除了郡主,也只有夕颜真正地将他放在心上。
苏锦昭握着勺子,忽然止不住泪流满面。
“妹妹,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郡主!我认人不清,白活了这么多年……”
苏夕颜望着他指缝间滚落的泪珠,将自己的丝绢递了过去,“别哭了,你还有我。”
望到郡主灵柩的那一天,他的心上就像被人凿了一个洞。每当他回忆起郡主为他做过的事情,便似有人通过凿开的洞在痛戳他的心。
苏夕颜缓缓出声:“郡主的死,你是有过错,但没有人一辈子都活在过错中。我虽然也恨你,但过去的事情总要过去。你日日消沉,郡主在天之灵怎么能放心?苏锦昭如果你真的想要弥补自己的错,就应该振作起来!你能成就一番事业功绩,这是对郡主最好的报答。”
苏锦昭捏紧了手指,慢慢抬头望着她,“你能原谅我吗?我做了那么多混账的事情……我以后再也不会轻信旁人,我会尽一个哥哥的责任,将你照顾好!”
“我原谅你没有用,你也要原谅自己。郡主头七过后,你也该回边塞了,你要是一直消沉,舅舅也不能放心。”
苏锦昭听明白了她的话,重重点头,“我会做一个有用的人,光耀苏家的门楣。再也不让你们为我担心……你在苏家也要保护好自己。”他看清楚陈姨太母女两个的险恶之后,反而为苏夕颜的处境担心起来。
苏夕颜含笑:“你放心吧!天道轮回,恶人终究不会有好下场。”
等送走苏锦昭之后,清晓进了屋子附在苏夕颜的耳边轻语,“陈姨太身边的丫鬟烟翠出了府宅,说是要给陈姨太请一尊菩萨回去。”
清晓一撇嘴巴,她相信母猪会上树,也不信陈姨太能幡然悔悟。
苏夕颜听完之后,并不着急而是吩咐道:“让人盯着烟翠,看陈姨太让她出府到底想做些什么。让人盯着就好,不用打草惊蛇。她能翻出浪花,全凭肚子里的那团肉……”
几天的时间,贴身穿的兜衣已经做好了。苏夕颜望着兜衣,淡淡勾起笑容,让徐妈妈进了房间。
“把这件小衣送到回事处那,别让旁人将这件小衣挑去了。”苏夕颜嘱咐道。
玫红色的衣底上绣着艳丽的花色,料子又是用得一等一的西湖丝绸。只是上面的绣线都用药水浸过,如果长期穿在身上就难以怀孕。但如果让有孕的人穿着……
徐妈妈也知道其中的关窍,谨慎地点头。
凝香楼中,百灵从木盆中捞起洗坏了的兜衣去陈姨太那赔罪,“姨太都怪奴婢笨手笨脚,将兜衣戏破了。”
陈姨太望着自己艳红色兜衣上的窟窿,拿起手边的茶盏就往百灵的脸上砸去。幸好她灵活,身子一偏躲了过去,但脚下一滑倒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陈姨太居高临下望她吃痛的样子,怒气稍稍平息了一些,气恨道:“没用的贱蹄子,这件兜衣是我从宝香楼里面买的,料子是上等的丝绸,花了好几两银子。竟被你洗破了!这个月的月银你不必领了。”
夏天不比冬天能够将就,哪能不穿肚兜。
百灵可怜巴巴地说道:“奴婢听说采办刚从外面买了一些绸缎衣物回来,奴婢不如去帮您找找,看有没有现成的兜衣。”
陈姨太沉吟了一会,妙目泛着冷厉莫测的光,“不用你去,等烟轻回来我让她去就行,你退下去继续干活。如果你再敢将我的衣衫洗坏了,看我怎么打死你!”
百灵连连点头,苦着一张脸退了出去。见到廊外站着的百鸽,她松开捂着腰的手嬉皮笑脸地做了一个鬼脸。
烟轻给陈家传了口信之后,就匆匆回了苏府。刚站定,陈姨太就让她去前院找兜衣。
这么热的天气,烟轻来回跑了一趟。刚回了苏家,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陈姨太就又支使她去做别的事情。
就算她是个奴婢,脸上不敢显露,肚子里也窝了火气。
烟轻去了前院回事处,说明了来意。也是巧,这回采办带回了两三件兜衣,不过都是其他姨太一早就定下的。
“姑娘还是下次再来吧!兜衣有是有,不过早被其他姨太定下了。要是被你们拿去,过会碎雪轩里的姨太来了我这不好交代。”
他嘴上是这么说,也顾忌陈姨太有孕的事情,还是让伙计将三件兜衣拿了出来。
烟轻一下子就被玫红色的兜衣吸引住了目光,上面大朵的海棠花真是精致,细闻之下似乎还有淡淡的香气。
她握着手中的兜衣犹豫了一瞬,陈姨太叮嘱她要多留个心眼。刘管事被打死了,现在的管事换成了大小姐的人,不管从这拿什么都得小心着。
就在烟轻犹豫的时候,久不露面的柳儿过来了。
柳儿进了回事处看见烟轻手中的兜衣露出惊讶之色,“这不是郭姨太定下的东西吗?怎么到了她的手上?”
看着柳儿气恼的脸色,烟轻抓紧了手中的兜衣矜傲一笑,“这件兜衣是你家主子定下的?”
柳儿愤愤道:“你怎么能抢旁人的东西?姨太兜衣都穿旧了,这回特意托采办从宝香楼里面买了一件回来!你若不信,大可以问问管事!”
烟轻肚子里本就藏着火气,在陈姨太面前不能发作,还不能仗势欺一欺旁人吗?
“是郭姨太定下的又怎么样?我家姨太的兜衣坏了,正等着要穿。而且我家主子肚子里还有苏家骨肉,不比旁人无论穿什么都见不上老爷一面!”烟轻翻着眼睛傲慢说道。
柳儿受了气,直跺脚,“你我主子同为姨太,你将兜衣抢去了,我拿什么回去复命?姨太一定会责罚我的!好姐姐你就将它让给我吧!”
听她这么说,烟轻就更得意了,哪肯将兜衣让出来,“一个不受宠的姨太也想跟我家主子平起平坐?你回去复命,就照实说,看她有没有胆来凝香楼里闹腾!”
说罢,烟轻拿了兜衣就回凝香楼复命去了。
管事望着,也插不上别的话。柳儿望着烟轻的背影,反而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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