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儿回去之后,就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跟苏夕颜说了一遍。苏夕颜听完之后笑了起来,“东西还是抢来的最好!这下陈姨太用着也不会起疑。”
烟轻要回去的肚兜,当天陈姨太就迫不及待地穿在了身上。
第二天一早,萧大夫就来了苏家,他拿出了六王爷给他的信物。苏家人听说他是六王爷特意请来的神医,对萧大夫都十分的客气。
苏富泽亲自出来迎接了萧大夫,特意拿出了不常喝的大红袍,为萧大夫亲自泡茶。
萧慎也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六王爷与苏家大小姐交好,他听闻府中姨太怀着身孕却时常腹痛,就特意请我过来为姨太诊治一番。”
苏富泽想到这是王爷的一番心意,恭维了两句,“这可真是麻烦王爷了!”
他心里想得是大女儿不计前嫌竟托六王爷找神医过来,自己以前真是亏欠了她不少。这位神医看着虽面生,但他是王爷送来的人,医术定然不错。
萧慎穿着寻常的布衣,但从容的气质让引他入后院的管家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苏夕颜早就换了衣服等在了拱门前,萧慎看见她忍不住一笑。瞧见身边有旁人在,萧慎收敛了笑容,摆出道骨仙风的姿态。
他归隐之后很少给人看病,他那徒儿连写了几封信催他过来,可见是有多在意苏家这小丫头。
只是一年没见,小丫头及了笄,模样越发好看了。他那徒儿眼光当真是好。
“夕颜你领神医去凝香楼为陈姨太看病。”管家是男人出入后院并不方便。苏夕颜点头应下。
等旁人走了之后,萧慎露出慈爱的笑容,挠了挠头,“小丫头,徒儿写给我的信我都看了。他让我千里迢迢从辽国赶来,是为了给郡主看病。怎么突然就换成了什么姨太?”
苏夕颜听他问起这件事,轻声叹了一口气,“在您赶来之前,郡主已经殁了。”
萧慎听完之后,又想到六王爷在心中所说的病症,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按理说,郡主她不应该病逝得如此之快。”
苏夕颜撇开了目光,“郡主不是病死的,而是……自尽的。”她知道萧大夫不是南国人,这些事情告诉他也没有妨碍。
说起这些事情,苏夕颜微红着眼睛,但并没有落下眼泪。萧慎望着她,小丫头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坚强。
她转身理了理妆容,才说起陈姨太的事情,“郡主的死与她有关,皇后娘娘命了女官要取她的性命,但是姨太突然检查出怀了身孕。她现在一直养在后院中,虽然我恨她,却也没有办法。”
“姨太这些天一直说自己腹痛难忍,但换了好几个大夫都没有检查出有什么问题。我让丫鬟撩开她的衣服看过,她的肚子上有淤青……”
苏夕颜说得很隐晦,萧慎还是听了明白。那位姨太可能跟郡主的死有关,至于莫名腹痛,肚子上有淤青,多半是她自己弄出来的。
他在辽国皇宫中当过很多年御医,后宫嫔妃争宠的手段也见过不少。那位姨太极有可能是借着腹痛生事。
苏家小丫头跟他说得这么清楚,她心里肯定也明白那个姨太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欺负他徒儿心尖宠的人,他自然也不会放过。萧慎又摸了一把胡子,“苏家小姐你放心,我已经知道她身有何种顽疾了!”
苏夕颜领着萧大夫去了凝香楼,楼中陈姨太由百鸽伺候着喝补身子的乌鸡汤。
“姨太,”苏夕颜唤了她一声,指着萧慎介绍道:“这位是萧神医,女儿的瘟疫就是这位神医治好的。他由六王爷推荐而来,一定能治好你肚痛的毛病。”
陈姨太睁大了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萧慎,他看着其貌不扬,当真是什么神医?苏夕颜这贱蹄子怎么又跟六王爷勾搭上了?
她借着肚痛闹腾,不过是想要回自己身边的丫鬟,能见自己的女儿一面。现在后院由苏夕颜掌管,她当然要想办法不让苏夕颜过得舒坦。
肚疼了这么些日子,苏富泽倒是时常来看她。她本想借着肚疼,留住苏富泽几晚,让他重新宠爱自己。
只有得了苏富泽的宠爱,她的这条命才能稳当保住。陈姨太哪想到苏夕颜能做得这么绝,直接找六王爷请来了什么神医。
旁人都以为她心善孝顺,其实根本是想揭穿她假痛的事情。
陈姨太脸上的笑容要多假就有多假,六王爷特意请过来的人她没有办法回绝了。陈姨太费力挤出道:“大小姐还真是一片好心……”
苏夕颜望着陈姨太脸上的神情,眸光幽幽,“姨太不必跟我客气。”说着她就让百灵端来凳子,让萧大夫坐下给陈姨太诊脉。
萧大夫都不屑去碰陈姨太的手腕,系了一根细线在陈姨太的手腕间。他两根手指搭在细线上。
这样的诊脉方式,所有人都是头一回看见,难怪说他是神医。
陈姨太心中却不在意,她根本就没病。这大夫再神,还能治好她的“病”不成?
萧慎不紧不慢地收回了细线,连连摇头,“这位夫人病得可不轻呐!”
他这句话将躺在床榻间休息的陈姨太吓了一跳,她明明没有病,怎么能检查出有病?一定是这个神医故弄玄虚!
但陈姨太还是忍不住问道:“我……我到底是什么病?”
萧慎摸了一把胡子,一副欲说还休的高人模样,“这病还真是罕见,我行医这么多年,也就见过几个病症。不过也有得治,只要夫人按时服药就行。”
陈姨太满脸的狐疑,她当真是有病吗?她看了一眼萧慎脸上的表情,不像是骗人。
苏夕颜含笑道:“能查出病因是再好不过,姨太只有服药,就一定能药到病除,再也不会腹疼了!”
为陈姨太看完病之后,苏夕颜将他送到了后院拱门前。
萧慎对她说道:“这位女眷确实没有病,我留下的药方都是温和的药剂,她吃了之后不至于会小产。”
他虽然想帮着自己爱徒瞧上的小姑娘,但医者父母心,他害人的事情还是做不出来。
苏夕颜点点头,笑容有点幽深难测,“陈姨太能安心养胎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不过她身上有种味道,那种味道恐怕对胎儿不利。”他靠近陈姨太床榻的时候便闻到了,只是味道很淡,他也不能确定是从哪里散发出来的。
“这是她自己选的,萧大夫就不必担心了。”苏夕颜淡淡说了一句。
她这句话,萧慎绷直了身子转身看了苏夕颜一眼。不愧是他那劣徒挑中的人,倒也不是寻常的深闺小姐。
送萧慎离开之后,苏夕颜才向徐妈妈问道:“这些日子,百灵有没有继续在陈姨太吃的补汤里面放药?”
徐妈妈看了左右无人才点头,“每日都放,陈姨太信不过旁人之相信烟轻一个。每次百灵偷偷溜进去,烟轻没有发现。”
苏夕颜望着天边火红的落日,握着手里的纨扇遮住了日光,“继续吃就好,她不肯乖乖吃药,只得想点法子才行。”
“那百灵要送出苏家吗?”徐妈妈压低声音问道。
苏夕颜摇了摇头,“那丫头机灵,等伺候完陈姨太之后就将她调来画心堂。将她放在眼睛下面,一直盯着就行。”
晚上的时候烟轻将煎好的药送了过来,陈姨太一闻到那个味道就皱紧了眉头。苏夕颜带来的大夫开出的药方,她怎么敢吃?
将烟轻支走之后,陈姨太就半开了窗子,将药汤全都倒了出去。
百灵得了徐妈妈的嘱咐要一直盯着陈姨太,烟轻离开屋子之后,百灵蹑手蹑脚走到门前偷听里面的动静。
就听见陈姨太开窗倒药的声音。
萧慎开完药之后,陈姨太倒是安分了几日。
晚上,徐妈妈合了隔窗,伺候苏夕颜就寝。苏夕颜闻着香炉里面熏蚊虫的樟木香气,想到了在偏院里还没来得及处置的郭姨太,她向徐妈妈问道:“郭姨太怀过身孕吗?”
徐妈妈不知大小姐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思索着点头道:“郭姨太也怀过身孕,不过只是一两个月。她是夫人还在的时候,老爷抬入苏家的姨太。听说是秀才家的女儿,还能吟诵一两首诗,有一段时间老爷也喜欢留在她那里过夜。”
“后来呢?她的孩子怎么没了?”苏夕颜问道,郭姨太害得雪素一尸两命总要有个理由。
徐妈妈犹豫了一下才说道:“那时候夫人怀了大小姐,月份已经大了。一日出门的时候差点滑倒,竟是有人在地上涂了松子油。后来有丫鬟打扫的时候在石缝里捡到一个耳坠,上面也粘着松子油,正是郭姨太的。当时郭姨太正得宠,夫人便怀疑是郭姨太有意要害她肚里的孩子,就罚了郭姨太跪祠堂。那时夫人也不知她有了身孕,就连郭姨太自己也不知道。祠堂阴寒,又恰好在冬天,郭姨太跪了个把时辰就小产了……”
“郭姨太小产,夫人差点滑倒的事情也不了了之。郭姨太一口咬定不是她洒得松子油,但她受了宫寒难以再孕,便不再争宠。这件事过去了十几年,当年到底是谁洒得松子油很难查清。夫人看她小产之后精神不佳,并未提耳环的事情。如果不是郭姨太身边的人要陷害她,这件事十有八九还是跟郭姨太脱不了关系。”
原来还有这些陈年旧事,郭姨太想要害雪素也说得通了。郭姨太对自己小产不能生养的事情一直怀恨在心,又经了陈姨太挑拨,便想对雪素下手。毕竟画心堂戒备森严,郭姨太想进来做手脚并不容易。
她得帮郡主洗清罪名,郡主虽故去了,但不能一直背着妒妇的骂名。
除了上次陪萧大夫去了一趟凝香楼,苏夕颜再也没有去过一次。陈姨太肚中怀着孩子,她得撇清嫌疑才行,免得她哪日突然小产,赖到自己的身上来。
陈姨太这几日不敢再说自己腹痛,她怕苏夕颜再请大夫回来给她看病。可能也在等陈家的人过来帮她撑腰出头。
下午苏夕颜打算去偏院见郭姨太之前,凝香楼看守的婆子偷偷过来传了话,说是陈姨太这几日总是睡不好,头疼乏力,呕吐不止。
苏夕颜听完之后,让人送了一些补品过去。陈姨太这一回吃再多的补品,也别想生下孩子!
云容郡主死了之后,郭姨太再也没有出过院门一次,日夜诵经祷告。她一下子害死了好多条人命,心里怎么可能不愧疚,不害怕?
听到下人传报,郭姨太惊得一跳,她没想到大小姐会突然过来。
郭姨太理了理发髻,才出了里屋拜见了苏夕颜。
苏夕颜望着眼前人,眯了眯眼眸。郭姨太打扮得很素净,脸上一点胭脂水粉都没用。身上穿着极其普通的光面绸缎衣裙。
发髻梳得整齐,只戴着一根素银簪子。她的额前有了不少白发,模样还算是端秀,难怪有过得宠的时候。
郭姨太亲自泡了茶端到苏夕颜的面前,苏夕颜没有接过只是望着她,“云容郡主的头七礼就快要到了,你不去墓前拜一拜她?”
“妾身身子骨一直不好,也想去郡主墓前拜拜,只是……”郭姨太故作镇定地说道。
苏夕颜盯着郭姨太说道:“我知道姨太曾在祠堂罚跪过,受了寒气身子一直不好。”
郭姨太脸上微微展露出惊讶慌张之色,大小姐怎么会知道她罚跪祠堂的事情?那时候大小姐不是还没有出生吗?
“我有一样东西要送给姨太。”苏夕颜说完,清晓就捧着盒子送到了郭姨太的面前。
郭姨太的手指轻颤着将盒子打开,看清里面的东西之后,她猛然站起了身子,差点将盒子掀翻。
盒子里面放得不是别物,正是一对耳环。当年在石缝间找到的耳环早就没了,但徐妈妈见过还记得。郭姨太出身书香门第,打扮向来素净简单,那对耳环只是素银坠玉的式样。
苏夕颜按照徐妈妈说得让工匠打造了一对与当年一模一样的耳环。
“耳环要成对戴着才好看,姨太你说是不是?”
郭姨太想要强装镇定,但发抖的语调还是显露出了她的惶恐害怕,“大……大小姐,你怎么会知道这对……耳环?”
苏夕颜气定神闲地坐着,眸光从郭姨太发白的脸上划过,不紧不慢说道:“我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不如一桩桩地说给姨太听如何?雪素的药,是你换得。”
“不……”郭姨太从颤抖的嘴角里面泄出这一个字,就再也说不出其他狡辩的话。
苏夕颜目光静静落在盒子中的那对耳环上,出声道:“你是书香门第之后,一定读过《女诫》。《女诫》上有言‘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你可曾为自己的行径感到耻辱过?郡主这么多年都没有亏待过你,你害死了雪姨太,却将这件事推卸到她的身上去,她在天之灵如果能知道,该会有多伤心失望!”
“我知道你恨我,恨我的母亲。凡是皆有因果,你当年差点害得我娘亲小产,我母亲罚你跪祠堂思过又算得了什么?而且她当年根本不知道你有孕的事情。你竟将这么多年的仇恨,报复到雪素的身上。雪素可曾害过你?她才十几岁,身上还带着成型的孩子,你就将她推上了阎王殿!”
郭姨太咬着嘴唇双眼微红,嘴巴像是被针缝上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现在还想狡辩当年没有害过我娘亲吗?这个耳坠子怎么会落到院子外面,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娘亲明知一切,却没有再为难你。你不知感恩,还要再继续害人?你肚子里的是条人命,旁人的就不是吗?”苏夕颜冷声问她。
郭姨太深吸了一口气,擦去了眼泪。这么多年她的良心从未安稳过,她觉得恨也觉得悔。
既然大小姐都知道了,她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了。
苏夕颜来找她,而不是直接去找老爷,说明大小姐并没有证据,是想她认下这件事。但这件事她怎么能承认?老爷从未如此深爱过一个女人,在她难产死得那日哭了一夜。她如果认下,哪还有活路!
“这么多年,你恨的无非是流产的那个孩子。我答应你,可以为它修建个庙宇让人来供奉香火。兴许百年之后你们还能再有母子之缘。”她看得出郭姨太犹豫不安,她若不给予一些好处,郭姨太只怕宁可一死,都不会去苏富泽那将事情说清楚。
“另外你害死雪姨太这件事,陈姨太也知情。若是哪日东窗事发,凭陈姨太搬弄是非的本事,极有可能将你推出去认罪,而将自己摘得干净。”
郭姨太脸色微白,大小姐说得不是不可能。如果不是陈姨太的怂恿,她怎么可能鬼迷心窍地去害了雪素母子的性命?
在心底,郭姨太已经动摇了。她活了这么多年,又无一儿半女,根本没有一点期盼。不过是混日子等死罢了。
她觉得那个孩子曾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希望,是央氏将她的希望给扼杀了。所以她才暗恨了这么多年。
她日夜愧疚,日夜祷告。她没想到害死雪姨太母子后,郡主不堪受辱竟也选择了自尽。平心而论,这么多年郡主对她一直不错。
苏夕颜望着她越发苍白的脸色,轻声一叹,“你背负着这么多条人命,可有快活的一日?当真打算一辈子躲在院子里受良心谴责?”
郭姨太像是被抽去了力气,跌坐在椅子上。是啊……她背负了太多的人命!
她两眼无神地望着苏夕颜,又像是透过苏夕颜望着别人,“其实当年我没有想害过谁,老爷根本不喜欢央氏,却在她怀孕的时候去看她好几回……那时候我刚得宠不久,我害怕。怕央氏再生下个少爷,府中再也没有我立足的地方。”
一串眼泪从郭姨太空荡无神的眼睛中流下,“央氏罚我跪祠堂,我的孩子却没了……那是我日盼夜等才得来的孩子。我只是穷秀才家的小姐,跟央家做后盾的央氏不一样,没了孩子,我就没了一切!我恨她,这么多年我都恨她,虽然我知道她不是有意的……那日陈姨太来找我,劝我为自己的孩子报仇。我是见不得雪素受宠,她们都能再怀孕,我却没了机会。”
郭姨太任由泪珠沾湿了衣襟,继续说道:“我只换了一份药,哪想到就会这么巧被宋妈妈拿到。雪姨太喝下去之后,竟然就难产了,孩子和大人都没了……从她死后,我就一直做噩梦,梦见她们母子两个人来找我索命。”
苏夕颜一直静默地听着,她千防万算,依旧还是出了差错。当真是三分天定,七分人定……
郭姨太隔着泪光望着苏夕颜,“我并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自从央氏去世之后,我心里就开始不安。央氏也是难产死的,我不知是不是当时她差点摔倒而动了胎气……这么多年我时常梦魇,早没有争宠的心思。这一天天活着却比死了还痛苦,你若能为我的孩子修建碑庙,我此生也无其他心愿了……”
苏夕颜轻轻颔首,“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想到当初来劝说她的陈姨太,郭姨太稍稍显得有些激动,“大小姐你一定要防着陈姨太,她不是个好人。她在苏家这些年做了不少阴毒的事情,我一直居住在偏院,却看得清楚。你最好不要让她生下孩子……”
“这些事情我也知道。姨太你这几日待在院中休息便是,等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会带你去将事情说清。”
让陈姨太彻底翻不了身的时机就快要到了……
苏夕颜缓缓走回自己的画心堂,石径两边,风过竹林轻响。她望着花苑中的莲池心中是难得的平静。
她说过要为郡主报仇,就一定会做到。她重生了一世,这是苍天给她的机会,如果不能更好地过完此生,那便是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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