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天际堆起了浓厚的卷云,沉沉地遮蔽了月光。麻苏苏和甄精细并肩蜷缩在如墨般漆黑的夜色中,一言不发地看着彼此。在他们头顶,一线微弱的光亮从窗口照射出来,隐约的交谈声从那里传了出来,夹杂着推杯换盏的碰撞声,看上去屋里几人聊得正开心。
大风四起,甄精细抬头看看天,面带忧色:“姐,坏了,要下雨。”
麻苏苏也抬起头:“下雨好啊,正好配合咱们装神弄鬼。”说着,她从皮包里拎出了两件衣服,在风中展落开来,一黑一白两件长袍,在呼啸的大风中猎猎作响。
小屋内,袁飞燕拧开了收音机,夜空中回荡着苏联歌曲《喀秋莎》的旋律,傅家庄得意地清了清嗓子,用俄语随着高唱了起来。高大霞喜滋滋地听着,端起酒瓶给傅家庄和袁飞燕倒酒,三人脸上的醉意越来越浓。
歌声隐约传来,甄精细仰脖看着,低声嘀咕道:“姐,他们住的挺好,又是秧歌又是戏。”
“有他们哭的时候。”麻苏苏冷声道,把手里的白色长袍套在了身上。
甄精细好奇地打量着她,麻苏苏剜了甄精细一眼:“穿你的。”
甄精细抖开衣服,三两下套在了身上:“姐,咱们扮得这是什么鬼?”
麻苏苏慢悠悠回过身来,一袭白袍在风中张牙舞爪:“黑白无常,索命鬼!”
一声惊雷刺破夜空,甄精细不由打了个寒噤。
洋房客厅内,方若愚从黑暗中闪身而出,默默立身在窗前,探身向外张望。只见影影绰绰中,两个黑影骤然从灌木丛中站起身来。天空中划过一道电闪,黑白无常的身影立现,吓得方若愚一哆嗦,险些没站稳身子。
黑暗中,换上了黑无常扮相的甄精细捋着自己的长舌头,又反身打量着麻苏苏。 麻苏苏不经意间一抬头,电闪雷鸣照亮了眼前甄精细,麻苏苏吓得一激灵,捂着胸口半晌喘不上气来。
“姐,姐!”甄精细惊慌失措地扶住了麻苏苏。
麻苏苏毛楞了半晌,好歹缓过了一口气来:“可吓死我了。”
甄精细不由低笑起来。麻苏苏狠狠一瞪眼,甄精细连忙忍住笑,朝楼上看了看:“姐,咱什么时候上去?”
麻苏苏侧耳聆听着二层小屋里隐隐约约的歌声:“他们唱累了就该睡觉了,等他们迷迷糊糊的时候,咱上去一亮相,保准吓他们个半死。”
“怎么知道他们能喝迷糊?”甄精细隔着黑无常的头套挠了挠脑袋。
麻苏苏冷笑了一声:“咱们的人事先做了手脚,用不了多一会儿。”
甄精细一惊:“里面还有咱们的人?”
“不该问的别问。”麻苏苏冷声道。
甄精细啄米似的点头:“把他们吓出来,咱就完事了呗?”
“吓出来咱们的计划就成功了。”麻苏苏回身望着夜色下的街道,成片的洋房在黑暗中沉默地矗立,“自此以后,就没人再敢搬家了。”
狂风骤起,拍打着窗户哗哗作响。高大霞晃晃悠悠地举杯,三人不知第几次干杯,高大霞不知疲倦地倒着瓶里的酒。
袁飞燕的脸红得像是熟透了:“不,不能再喝了,再喝,就,就醉了。”
傅家庄舌头发硬:“今天这酒,怎么这么上头?大霞,就这么多吧。”
高大霞大笑着拍桌:“在酒桌上说不能再喝的,都还没醉。”说着又给袁飞燕满上了一杯,“飞燕,多喝点,喝醉了一闭眼一呼噜,谁还管神不神、鬼不鬼。”
袁飞燕一咬牙,仰头喝下,随即剧烈咳嗽起来。
高大霞一只手给袁飞燕拍着后背,另一只手倒酒:“再来一口,顺顺!”
袁飞燕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面条似的塌软在了高大霞怀里。高大霞无奈地笑了笑:“醉了,真是醉了。”
傅家庄含糊不清地说道:“醉了也好,一觉起来,就没事了,省得害怕。”
高大霞正喝得兴起,又把目光转向了唯一尚称清醒的傅家庄。傅家庄惊慌失措地摆手:“不能喝了,再喝就,就真醉了,还得捉,捉鬼哪。”
高大霞豪迈地拍着大腿:“喝到太阳出来,鬼就不敢来了。”
傅家庄有气无力地拒绝:“真,真不能喝了!”
高大霞不由分说地给傅家庄斟满了酒,晃晃悠悠地倒回座位上,斜斜瞥了他一眼:“刺锅子,现在也没旁人,你和我说实话,你怕不怕鬼?”
“我就不相信有,有鬼。”说罢,傅家庄仰头喝酒。
“我也不信。”高大霞小声说道,“可有人装神弄鬼,也挺吓人的。”
傅家庄饶有趣味地看着她:“你怕了?”
“我怕什么?”高大霞扬了扬眉毛,端起酒杯,一口喝下。
“我看你是在给自己壮胆。”傅家庄也跟着举杯。
高大霞自觉收到了侮辱,皱着眉大喊:“我高大霞这辈子,都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傅家庄痴笑道:“别的字,你也不,不会写。”
“你敢笑话我!”高大霞气冲冲地抓起酒瓶,“罚酒!”
两人酒酣之际,黑暗中的人影也开始行动了。冷风拍打的梧桐树,在窗边狂乱地舞动,甄精细攀在梧桐树上,顺着微微拉开一线的窗帘看向房间里。屋里二人似乎喝的正在兴头上,黑暗中不时传来他们荒腔走板的歌声。
甄精细跳下树来,树下等候的麻苏苏连忙凑上前去。黑暗中黑无常与白无常对视了一眼,各自吓了对方一跳。
“人吓人,吓死人,一点儿都没说错。”麻苏苏按住狂跳不已的心脏,看了看上边,“还在喝?”
甄精细按住了黑无常在风中飘舞的舌头:“他们就快不行了,再过一会儿,就能五迷三道了。”
麻苏苏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来:“再等会儿,咱们这黑白无常一露面,准能让他们灵魂出窍!”
房间里,傅家庄已经语无伦次起来:“大、大霞,其,其实,我,我也怕。”
“你也怕?我还以为光,光我怕。”高大霞大笑起来,却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傅家庄喘着粗气道:“不、不怕是,是装的。我和你说,到、到了关,关键时刻,就、就得咬、咬紧牙关,装!你,你不怕了,鬼、鬼就怕了……鬼、鬼也怕、怕人……”话没说完,傅家庄脑袋一歪,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高大霞摇着傅家庄:“刺锅子,你别睡,别睡!”
傅家庄伏在桌面上一动不动,少顷,竟是微微打起鼾来。高大霞气冲冲地敲着他的脑袋:“你个刺锅子,吓唬完我,你、你先睡,睡了!”
狂风越发急促,洋楼外大树在风里张牙舞爪,发出密集的沙沙声,听来莫名令人感到不安。高大霞猛然掀开窗帘,看向外面,只见树叶晃动,不见其他。高大霞晃晃悠悠地反过身,抓起酒瓶子猛喝一口,朗声高喝:“酒壮怂人胆!”
梧桐树下,甄精细悄然爬了上来,见高大霞已然自顾自发起了酒疯,连忙从树上扔下了绳子,朝下喊道:“姐,上来!”
高大霞忽地看向窗户,隐隐发觉窗帘似乎在动。
“谁?”她警觉地低呼。
窗帘后没有反应。高大霞不由笑了笑,自嘲道:“真没出息,自己吓唬自己。”说着又抓起酒瓶灌了一口,目光从房间里扫过,停留在了桌边的杂物堆上。杂物堆顶端放着一个白色头套,高大霞好奇地凑上前去,发觉那原来是喜儿扮演白毛女时用的假发。她抓起发套打量了片刻,胡乱地套在了头上。
甄精细将麻苏苏拉上露台,又反身去试着开露台的门。门里已经上了插销,甄精细蹲在窗边抓耳挠腮。麻苏苏一把推开了甄精细,取下了一截铁丝开着门锁。
四下风声大作,落叶卷地飘零。麻苏苏正开着门,忽地发觉一条舌头掉在手上,吓得她一个激灵,原来是甄精细凑了过来。麻苏苏朝着甄精细怒目而视:“你要吓死我!”
话音方落,房门“啪嗒”一声弹开了。两人小心翼翼地钻进了屋来,麻苏苏随手关了走廊的灯,眼前立时昏暗一片。
甄精细不由抱紧了麻苏苏的胳膊:“姐,别关灯,我怕。”
麻苏苏怒容满面地甩开了甄精细:“不关灯能作法嘛!”
突然间,惊雷四起,走廊上的白色窗帘在这一刻同时飘舞起来。黑暗中飘来了一阵沙哑而凄婉的歌声:“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甄精细再次抱住麻苏苏的胳膊:“姐,我怕!”
麻苏苏使劲想要推开甄精细,未果,不由低声喝骂:“你个笨蛋,你是鬼她是人,有什么好怕的?”
甄精细聆听着黑暗中的歌声:“她,她怎么唱起歌来了。”
麻苏苏心下也犯着嘀咕,旋即被她强压下去:“吓的,她这是给自己壮胆,没听见声调都颤颤吗?”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咳嗽声,两人同时惊住了。咳嗽的是斜躺在长沙发上的邢团长,他无意识地裹了裹身上的白床单,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了。隔着昏暗的光线,麻苏苏和甄精细只见楼下白被单子在蠕动,不由心下大骇。
黑暗中,高大霞戴上了白毛女的假发,难听地朝着喜儿的唱词:“人家的闺女有花戴,我爹钱少不能买,扯上了二尺红头绳,给我扎起来,哎,扎呀扎起来!”她在走廊里缓步穿行,忽地看见了镜中自己的倒影,被自己的扮相吓得惊叫起来。
惊恐的喊叫声传来,麻苏苏和甄精细都吓得一哆嗦,迟疑了半晌不敢上前。麻苏苏强压下内心的惊惧,用胳膊肘碰了碰一旁的甄精细:“下去看看,是什么人。”
甄精细小心翼翼地走下楼去,麻苏苏则悄然走向了袁飞燕的房间。
一楼客厅内,邢团长睡得正沉。黑暗中缓缓伸来了一只大手,一点点扯掉了他身上的白色被单。
少顷,甄精细下到楼底,一道闪电伴着闷雷炸响,大雨骤下。惊雷瞬间照亮了空旷的客厅,惨白色的电光下,一个巨大的身影缓缓立起,裹着素白色的布单,似是人形却不见五官。甄精细周身一颤,惊恐地长大了嘴巴:“鬼呀!”
喊声惊醒了邢团长,他忽地坐直了身子,几乎贴到了那道沉默的白色身影脸上。邢团长吓得惨叫了一声,转眼又倒回了沙发。甄精细顾不上细看那究竟是什么东西,连滚带爬地朝楼梯跑去了。
白色的幽灵缓缓移动,布单下露出了一张大脸,是方若愚。
二楼走廊内,麻苏苏听见了客厅此起彼伏的两声惊叫,立时收住了脚步,反身朝楼梯口飘来。只见黑暗中慌慌张张地跑来了甄精细,麻苏苏不由低声呵斥道:“叫什么!”
甄精细惊慌失措地指着楼下:“鬼!”
麻苏苏朝下望去,只见邢团长歪倒在沙发上,身上的白床单不见了踪影:“那不是人吗?在那睡觉!”
甄精细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鬼,是鬼!”
麻苏苏反手赏了甄精细一耳光:“胡说八道,这世上哪有鬼?”
甄精细被打得清醒过来:“姐,鬼,真有鬼,飘来飘去!”
“不可能,我们才是鬼!”
甄精细愣了愣:“还有人抢咱的买卖?”
麻苏苏看下去,突然一惊。一声炸雷,闪电交加,下面突然出现一个高大的“白色幽灵。电光拉长了他的影子,投出了一道扭曲的阴影。
麻苏苏和甄精细惊叫了一声,惊恐地抱在了一起。
方若愚飘到楼梯前,一步步缓慢登上来。麻苏苏和甄精细惊慌地看着缓步上楼的白色幽灵,浑身上下竟分不出一丝力气来逃跑。
眼看着白色幽灵离他们越来越近,麻苏苏不知拿来的力量,骤然暴起,一把抄起了花架上的花瓶,反手便朝着幽灵的脑袋砸去。方若愚躲闪不及,下意识伸手去格挡,被麻苏苏砸了个正着。他只来得及闷哼一身,连人带床单滚落下了楼梯,麻苏苏与甄精细紧跟着下楼,抄起武器逼了上去。
方若愚倒在楼梯底下,白布单上隐隐渗出血来。麻苏苏疾步冲了上来,伸手去扯方若愚头上的白布单,看到白布单上的血在扩大,又吓得一阵哆嗦。就在这时,二楼走廊忽然传来《恨似高山仇似海》的高亢歌声:“冤魂不散我人不死,雷暴雨翻天我又来!”
麻苏苏抬头一看,伴着窗外的电闪雷鸣,披着白发的“白毛女”突然闪现在楼上,下到半路的甄精细吓得发慌,滚落下楼。
白发飘飘的“女鬼”大手一挥,指着楼下扮相各异的几只“鬼魂”,凄厉地高唱着:“为什么把人逼成鬼,问天问地都不应,好,我就是鬼,我是屈死的鬼,我是冤死的鬼,我是不死的鬼!”
雷声轰响,甄精细筛糠似的哆嗦起来,麻苏苏吓得直往门口挪。
“哪里跑?”白发飘飘的女鬼一指楼下,踮着脚尖飘下楼来。
麻苏苏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巨大的恐惧在她心底炸开,迫使她不顾一切地掉头飞奔起来。黑无常甄精慢了一拍,屁滚尿流地跑在了后面。
麻苏苏撞开房门,冒着交加的雷雨蹿了出去,甄精细紧随其后。方若愚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没来得及跑开,白毛女一个虎扑冲了下来,头上的白发飘落在地——正是高大霞。她一把扯住了方若愚的白被单,朗声高喝道:“我叫你装神弄鬼,显形吧!”
方若愚死死拉着白被单,“嘶啦”一声,被单扯开,方若愚蒙着头冲了出去,头也不回地奔进了大雨飘摇的夜色里。
高大霞在门口顿住脚步:“吓死你!”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邢团长悠悠醒了过来:“干什么这是,吵吵闹闹?”一抬眼,正与披头散发的高大霞四目相对。
“啊!”邢团长再次呻吟了一声,又回了沙发上。
高大霞望着门外的倾盆大雨,咬了咬牙,拔腿追了出去。
雨幕中,方若愚裹着半截白单子屁滚尿流跑出来,仓皇地拐进了胡同里。高大霞飞奔着追了出来,不见了方若愚的身影,失望地跺着脚。
就在这时,近处传来一声断喝:“别动!”颤抖的枪口对准了高大霞的脑袋。
高大霞立时呆愣在了原地。
闷雷轰响,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良运洋行内,黑白无常仓皇地闯进了门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身上的雨水混着冷汗不住地流淌。
麻苏苏惊魂未定地抚摸着胸口:“我这心脏呀!”
甄精细连忙搀住了麻苏苏:“姐,快坐下歇歇!”
麻苏苏坐下,狼狈地扯下了白帽子:“一个白袍鬼就把我吓得肝儿颤,怎么,还跑出个白毛女鬼?”
甄精细迟疑道:“姐,那俩是不是真鬼呀?”
麻苏苏恶狠狠地骂道:“哪来的真鬼,都是假的!”
“假的,你还,还跑。”甄精细小声嘀咕。
顾不得责备甄精细,麻苏苏捂着胸口长叹了一口气:“人吓人,吓死人哪!”
她扭头望向窗外,远处的洋房在淅淅沥沥的雨幕中变得模糊不清了。
雨渐渐小了,四下泛起了一阵朦胧的水雾。雾气中,持枪者缓缓逼近了高大霞,高大霞背身对着他,哆哆嗦嗦地装神弄鬼起来:“我就是鬼,我是屈死的鬼,我是冤死的鬼,我是不死的鬼!”
持枪者的枪口也哆嗦着:“别再装神弄鬼啦,把手举起来!”说着一把扯下了高大霞的白头发。
高大霞一怔,发觉来者的声音竟然莫名耳熟:“守平?”
高守平一惊:“姐?”他连忙收起枪来,“你,你怎么变成鬼了?”
高大霞心有余悸地喘气:“不变鬼我能把鬼吓跑啊!”
高守平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把鬼吓跑了?”
“对呀,除了你姐还有谁这本事?”高大霞不由眉飞色舞起来,“守平,你是不知道,我一唱‘我就是鬼’,把三个鬼吓得屁滚尿流!”
“光吓跑顶什么用?你得把他们抓住。这样,群众才能信服。”高守平叹了叹气。
高大霞一时语塞:“我,我能抓住吗?那可是三个鬼!”
高守平狐疑地看着他:“傅大哥还能不帮你?”
高大霞不屑地哼哼了两声:“我能指上他?”
桌边的傅家庄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天色大亮,一线晨光照进了小屋里。傅家庄猛然睁开眼,见四下没了高大霞的身影,心底一颤,跌跌撞撞地下了楼。恰逢邢团长迷迷登登醒来,两人茫然地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满地狼藉的客厅,不由预感自己似乎是错过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大霞,大霞呢?”傅家庄急切地问道。
邢团长如梦初醒一般惊叫了一声:“啊?我刚才稀里糊涂,看见好几个鬼,大霞是不是叫鬼给吃了!”
“你才叫鬼吃了哪!”门外出来一声大喝,高大霞不紧不慢走进屋来,身后跟着高守平。
傅家庄关切地迎了上去:“大霞,你怎么跑出去了?”
高大霞没好气道:“我去撵鬼啦。”
“鬼在哪?”二楼忽然传来一声低呼。众人的目光循声望去,只见袁飞燕虚弱地倚在扶手上,焦急地喝问,脸色苍白。
晨雾四起的街头,方若愚如惊弓之鸟一般跑来,反手扯下了头上的白布单子。雨水顺着脸庞流下,他看看手腕上的伤,洇红了一片血渍。
洋房客厅内,阳光照射进来。众人聚在长桌旁,相视无言。傅家庄懊丧地揪着发根,沉声说道:“这酒喝的,太耽误事了!大霞,你没出危险就好。”
“我也不知道能冒出来三个鬼,这要是知道,我都不敢出来。”高大霞叹了口气。
“三个什么样的鬼?”袁飞燕紧张地问道。
高大霞回忆着自己在黑暗中见到的景象:“黑白无常两个,另一个穿着白大褂……不对。”高大霞忽然指了指一旁的邢团长,“那个鬼,披的就是你的白被单子!”
邢团长抓了抓后脑勺:“大霞,你叫鬼吓彪了吧?我哪来的白被单子,你这是要把我逼成冤鬼呀!”
傅家庄小声提醒道:“你睡觉的时候,大霞给你盖的。”
邢团长下意识拍了拍身上:“怎么没有了?”
“叫鬼拿走了。”高大霞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思忖了片刻,又低声道,“那个鬼的身量,跟有个人一般高矮。”
傅家庄抬起头来:“你又要说是挽霞子?”
“你说对了,真跟他一般高。”高大霞激动起来。
良运洋行内,麻苏苏和甄精细脱下了黑白无常的衣服,前者随即吩咐道:“马上烧了,别叫人看见。”她放好了吐着长舌头的帽子,忽然扭头看向了甄精细,“你的帽子呢?”
甄精细一摸脑袋,心下微微颤了颤,哭丧着脸道:“落在小洋楼了。”
麻苏苏气恼:“你,你个废物!”
高守平眼睛忽地一亮。他俯下身来,从角落里拾起一顶黑色的帽子,上头还瘆人地挂着一条长长的舌头。傅家庄疑惑地看向他:“这是什么?”
高守平茫然地甩了甩帽子上长长的舌头:“一顶帽子。”
“黑无常的帽子!”高大霞一眼认了出来,兴奋地抢过去,“有了这顶帽子,我们就可以告诉不明真相的群众,鬼都是人装的!”
傅家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欣喜的神色,可高大霞又懊恼起来:“当时我要是手里有把枪就好了!”说着她突发奇想,目光炯炯地看向邢团长,“老邢,再演《白毛女》的时候,得用枪!”
“用枪?”邢团长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对呀。刚才我唱《白毛女》的时候,就把三个鬼都吓了个半死,我要是有枪,就把他们仨交代在这里了。”
“姐,你净胡闹,《白毛女》里哪有用枪的地方?”高守平小声嘀咕。
“谁说没有了?”高大霞扬了扬眉毛,“大春回来的时候,腰里就该别着把枪,朝着黄世仁,‘啪啪’两枪,这多解气呀!”
高守平叹了叹气:“姐,现在是商量捉鬼抓特务,不是收拾黄世仁的时候。”
“行吧老邢,这个事回头咱们再研究研究。”高大霞耸了耸肩。
“不说了吧,时间不早了。”傅家庄猛然站起身来,“守平,你在这里,照顾好邢团长和袁飞,抓紧时间再睡一觉。大霞,你跟我去趟报馆,我把今晚发生的事写篇报道,明天见报,把国民党特务破坏搬家运动的嘴脸,彻底揭露出来。”
“拿上这几样扮鬼的道具!”高大霞匆匆站起身来。
邢团长连忙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我也走。”
傅家庄愣了愣:“邢团长,你急什么?”
邢团长心有余悸地叹道:“我胆小,刚才叫鬼吓得,现在心脏还突突。”
高大霞鄙夷地瞥了邢团长一眼:“哪来的鬼呀,都是人装的!”
“我不信!”邢团长消失咕哝着,踉踉跄跄地朝着门前的摩托车奔去了。
傅家庄连忙追了出来:“邢团长,你还没醒酒哪,不能开车!”
高大霞哭笑不得地高喊:“老邢,喝车不开酒,开酒不喝车呀!”
翌日,明媚的阳光点亮了大连街头。报童高高扬起了手里的报纸,在人潮来往的街道上穿梭:“看报了看报了,国民党特务破坏搬家运动装神弄鬼,巾帼女英雄高大霞再立新功!”
大连市公安局,李云光放下手里的《大连日报》,上面的标题格外醒目:洋楼厉鬼显形记
李云光微笑着看向傅家庄:“这篇报道很好,生动、形象,一下子戳穿了国民党特务破坏搬家运动的阴谋,撕下了他们的伪善面目。”
傅家庄惭愧道:“这多亏了高大霞,昨天晚上要不是她机智斗恶鬼,就没有这篇精彩的报道了。”
“高大霞做了一件值得大书特写的好事,可是,在她的问题没有调查清楚之前,这么大张旗鼓地突出个人,不是很恰当。”李云光沉吟道。
傅家庄微微皱了皱眉:“李副书记,我认为你这样说,对高大霞很不公平,如果没有她……”
李云光打断道:“好了,我们不争论这件事。”
傅家庄却仍旧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万德福迟迟不回来,高大霞的问题就迟迟得不到解决。在这种情形下,高大霞还能够不计个人得失,这么热衷为我们的工作奔波操劳,我都觉得很对不起她。”
李云光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她跟你发过牢骚了吗?”
傅家庄眼底现出几分愧疚:“我倒希望她能发点牢骚,这样,我心里还会好受一些。”
李云光叹了口气:“现在这样的安排,我们谁也没有办法,她如果真是一名历经考验的共产党员,就应该经受得起这点委屈。”
傅家庄犹豫道:“能不能联系一下东北局方面,请他们督促一下牡丹江地委,让万德福同志的调查,能够尽快有一个结果。”
李云光点头:“好吧,我向东北局方面反映一下。”
接着,他又抓起报纸,脸上露出几分笑意:“这回,我们的搬家运动可以顺利进行了!”
喜庆的锣鼓敲得震天响。连着几日,大连街头都是一派热热闹闹的喜庆气氛。敲锣打鼓声中,搬家的车辆来来往往,搬家的人喜气洋洋,轰轰烈烈的“草屋到天堂”运动正如火如荼地进行。
不过随着分房运动的深入,新的问题很快又冒了出来,大连市内如今的情况是想要分房的人群过于庞大,导致现有的洋房供不应求了。傅家庄在与高大霞商讨后决定推出新的方案——对于拥有几层楼面积的洋房来说,只居住一户人家委实太过浪费,因此可以考虑多户合住,最大限度利用洋房资源。而为了证明这一方案切实可行,高大霞决定依然用袁飞燕的洋房作为试点观察对象。
良运洋行内,麻苏苏在看报纸,甄精细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姐,满大街都是搬家的人。”
麻苏苏继续看报,一言不发。甄精细忧心忡忡地汇报道:“姐,搬家的人都在骂咱们装神弄鬼。”
麻苏苏放下报纸,幽幽叹了叹气:“没想到,我们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甄精细板着脸道:“要怪就怪那个僵尸,他突然跑出来,把咱们的计划全都打乱了!”
麻苏苏眼底现出几分困惑:“我一直想不明白,这个僵尸能是谁呀?”
“肯定是共产党呗!”甄精细分析得言之凿凿,“他们知道咱们要装神弄鬼,就先下手为强,扮成鬼吓咱们,他们这一手可真高呀!”
麻苏苏却摇了摇头:“他们要真这么干,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嘛?”
甄精细茫然地抓了抓后脑勺:“不是共产党,那还能是谁?”
麻苏苏低头沉思起来。
方若愚捂住了手上的伤疤,默默看着面前的袁飞燕。袁飞燕正俯身为方若愚换药,心疼地抱怨道:“那天你就不该来,看这伤口多深。”
方若愚皱了皱眉:“要不是你自己擅自做主搬来了,我能装神弄鬼遭这个罪?”
袁飞燕轻声叹气:“外面都传这栋洋房闹鬼,我要说我搬来住,你能让吗?”
“既然知道闹鬼,还往这里搬,这要是吓出个好歹来,我还能活吗?”
“爸,你多虑了,哪有鬼呀,都是国民党特务在搞鬼。你没看报纸啊,上面说得都是真事。”
“哪来那么多真事。”方若愚撇了撇嘴。
袁飞燕忧心忡忡地说道:“你是提前走了,后来我听大霞姐说,昨晚上这里来了两拨国民党特务,就是想吓走我们。”
方若愚莫名激动起来:“你听高大霞胡说八道!”
“她还真不是胡说八道,这些日子闹鬼的是人,根本不是鬼,特务的帽子都掉在这里了。”
方若愚一时语塞:“兴许有国民党扮成的假鬼,可还有个女鬼,披着一头白发,那,那肯定是真鬼!”
袁飞燕惊疑地看着方若愚:“你怎么知道还有披着白发的女鬼?”
方若愚自觉失言,低低干咳了两声:“满大街都在传,说女鬼是真的。”
袁飞燕轻笑起来:“都是瞎说,那根本就不是女鬼,是高大霞带着喜儿的假头套壮胆,结果把国民党扮的假鬼吓跑了。那个头套,还是我的哪。”
“高大霞假扮喜儿?”方若愚一下愣住了,“我怎么听说,那个女鬼直叫唤。”
“那是高大霞在唱‘我就是鬼!”袁飞燕笑得前仰后合。
方若愚眼角微微抽搐:“别人唱歌要钱,她高大霞简直就是要命!”
女孩的笑声越发轻快起来。
夜幕沉沉覆盖了青泥洼街。良运洋行内,麻苏苏正在调试着一枚定时炸弹,甄精细撑着脑袋在一旁看着。麻苏苏举起炸弹观赏了一会,低声说道:“要了她命的不是我们,是她袁小姐自己,她不该逞强好胜,触碰到了我们的底线。”
甄精细叹了叹气:“太可惜了,长那么漂亮。”
麻苏苏瞥了甄精细一眼,低声笑了笑:“俺们家精细懂事了,居然都会怜香惜玉了。”
甄精细脸颊一红:“姐笑话我。”
“不笑话,都大小伙子了,也该有个女人了。可惜这身边也没有合适的呀。”麻苏苏思忖起来。
甄精细心底微微一动,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麻苏苏注意到甄精细的异样,旋即意识到了什么:“怎么,有人了?谁,说给我听听。”
甄精细红着脸道:“吴、吴姐……”
麻苏苏惊讶地打断了他:“吴姐?她都能当你妈啦,不行!”
甄精细忙不失迭地摆手:“不是吴姐,是她的下手,大令。”他涨红了脸说。
麻苏苏释然:“我说嘛,我还当你想缺少母爱。大令行,那姑娘不错,腿脚功夫好,精神头足,长得也好看,配咱家精细,咱不吃亏。”她盯着甄精细笑了笑,“这事回头我跟吴姐说。”
闻听此言,甄精细不由兴奋起来。
麻苏苏继续摆弄着炸弹,幽幽叹道:“这日子过得真快,甄细都要找媳妇了,往后,我得多给你时间,让你有空和大令一块看看电影,吃吃饭,逛逛公园。”
甄精细听来不由心驰神往:“谢谢姐,以后我保证孝顺姐。”
麻苏苏撇了撇嘴:“孝顺什么孝顺,还谈不上,等我老了再说这话。”
“姐早不年轻了。”甄精细下意识道。
麻苏苏气恼地剜了甄精细一眼:“你个死玩意儿,会不会说话!”
甄精细知错,打了自己一记耳光:“姐,你别生气,我是说以后我会一直照顾你,养活你。”
“行了行了,不跟你说了,把炸弹送去。”麻苏苏把炸弹扔给了甄精细。
“几点炸?”甄精细问。
麻苏苏低头看表:“过半个钟头就炸,炸完了再回来。”
甄精细信心满满地拍了拍胸膛:“姐,你就别去了,我自己能办好。”
麻苏苏瞪着甄精细:“办不好你今晚就睡到大门外去!”
甄精细郑重地点头,把手里的炸弹装进了纸袋里。门前忽然传来了风铃声,方若愚立身门下,四下寻找着麻苏苏的身影。麻苏苏示意甄精细带着炸弹去执行任务,自己则迎上了前去:“怎么这么晚来了?”
“正好路过,精细不在啊?”方若愚看了看四周。
“在呀,在里屋。”麻苏苏诧异地扬了扬眉毛,“你从来都不问他,今天怎么了。”
“随便问问。”方若愚淡淡道。
麻苏苏一眼看见方若愚包着绷带的手腕,焦急地抓了起来:“怎么了这是?”
“起了个包,毁脓了,没事儿。”方若愚默默收回了手来。
“吓我一跳。”麻苏苏松了口气。
说话间,甄精细从里屋出来,手里提着纸包,朝麻苏苏点头示意:“姐——”
麻苏苏挥了挥手:“你去吧。”
甄精细没搭理方若愚,径直朝屋外走去了。麻苏苏朝方若愚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上里屋吧。”
方若愚看见了桌上的《大连日报》,拿起来看了看,《洋楼厉鬼显形记》的报道分外显眼。
“闹鬼的事,不太顺利吧?”方若愚试探着问。
麻苏苏叹了口气:“一直没弄明白,半道出来个穿着白袍的鬼,是哪来的哪。”
方若愚佯装茫然道:“那不是高大霞嘛?”
麻苏苏摇了摇头:“高大霞披的是白毛女的白头发,这是另一个。”
“怎么?还有另一个?”方若愚夸张地扬了扬眉毛,“那能是谁呀?难道世上还真有鬼?”
“我也纳闷呀。”麻苏苏皱眉,“咱们应该都是无神论者,可这鬼既然不是我们装的,也不可能是共产党装的,那这鬼是哪来的?”
方若愚急促地敲了敲桌面:“那就是真鬼!”
“我还是不相信这世界上真有鬼。”
方若愚迟疑道:“这种事,还是宁可信其有吧,世界上好多事说不明白。”
“也是。”麻苏苏默默倒上了一杯热茶,“反正这洋楼一炸,就是里面真有鬼,也跟着报销了。”
麻苏苏的话令方若愚心头一颤:“怎么?还要炸洋楼?”
麻苏苏对着茶水吹着热气,淡淡说道:“这件事,总得有个结果吧?否则岂不让共产党占了上风?”
方若愚着急起来:“这搬家运动已经轰轰隆隆开始了,我们再这么干,那就是螳臂当车,没有多少实际意义!”
麻苏苏拍下茶碗,冷声说道:“就因为我们大势已去,才得最后挣扎一下,就让那个住进小洋楼的袁飞燕,当我们这次和共产党较量的祭品吧!”
方若愚心下大骇,猛然站起身来:“你要什么时候行动?”
“打铁要趁热!”麻苏苏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不用十分钟,那位扮相漂亮、歌声动人的袁小姐,就该和小洋楼一起升天啦!”
方若愚大惊,顾不上多言,转身便朝门外疾跑而去。
麻苏苏惊讶地站起身来:“小方,你要干什么?别走呀小方,我话还没说完哪!”
方若愚顾不得听麻苏苏的话,疯了一样疾速跑了出去,青泥洼街四周的光影都跑走了样。他看向手表,时间已经不足三分钟了。
同一时刻,洋房墙根下,甄精细正悄然安置着炸药。他将炸弹放置在一处隐蔽角落里,调着时间跑针。距离爆炸只剩下两分钟了,走表声滴答滴答地响着。这时,一个身影炮弹一般猛扑而来,正是方若愚。
甄精细劈手拦下了他:“你来干什么?”
“计划有变,不炸了!”方若愚气喘吁吁地大喝道,“你快拆下炸弹!”
甄精细没好声气地顶了回去:“你说不炸就不炸了?我偏炸!”
方若愚朝着甄精细怒目而视:“你敢违抗大姨的命令?”
甄精细一怔,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大姨不让炸了?”
“废话,赶快拆呀!”方若愚急促地吼道。
甄精细俯身要拆下炸弹,刚一动手,忽地又停下,回头看着方若愚:“为什么不炸了?”
“你哪那么多废话,快拆呀!”方若愚急得满头冒汗。
“不行,大姨管不着我,我只听大姐的,大姐没说拆我就不能拆。”甄精细摇了摇头,竟然又站起身来。
“我自己拆!”方若愚狠狠撞开了甄精细,却对着复杂的线路无从下手。一旁的甄精细盯着方若愚,忽地脸色一沉:“不对,你假传圣旨!”
方若愚猛然起身,拔出了腰间的匕首,近乎咬牙切齿地咆哮道:“赶紧拆!”
甄精细像是服了软,默默转过了身来:“拆就拆,你喊什么喊,怪吓人的。”
方若愚松了口气:“快点儿!”
异变骤然发生。甄精细突然一肘击在方若愚胸中上,方若愚吃痛,连着倒退几步。甄精细旋即抽出匕首指着方若愚,高声怒喝道:“挽霞子,我早看你不顺眼了,成天欺负我姐,打她的坏主意,今天,我就替天行道!”
方若愚眼看着倒计时即将结束,双眼一红,身体里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反手拍开了甄精细的匕首,接着一拳挥下,砸在了甄精细脸上。紧接着,又是一拳,而后又是一拳。方若愚不知疲倦地与甄精细对打,甄精细撕扯他的伤口,他就反踹甄精细的膝盖,方若愚如是没有痛觉的机器一般打斗,他的眼里只有炸弹上不断减少的临近的爆炸时间,倒计时的尽头是他无法承受的失去,任何挡在他面前的人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将他踩在脚下。
炸弹走针“嘀哒”作响,留给方若愚的时间仅剩下三十秒。这是一位父亲要拯救女儿所拥有的全部时间。
方若愚狠狠击倒了甄精细,跌跌撞撞地又扑到炸弹前,看着红绿两根线,不知如何拆解,犹豫再三,挑起红线,却扯不断,干脆用牙齿去撕咬,犹如一只咆哮的野兽。
忽然间,一支冰冷的手枪抵在方若愚额头上。方若愚愕然,麻苏苏举着手枪顶着方若愚的脑袋,又反身一脚踢开了他。
方若愚狼狈地翻滚着,又连滚带爬地扑向炸弹,麻苏苏咬牙切齿地吼道:“方若愚,你要干什么!”
方若愚骤然跪倒,两行热泪滚滚落下:“大姐,洋楼里住的,是我女儿!”
此言一出,麻苏苏一下惊住了。
甄精细慌忙爬起身,扯住了麻苏苏:“姐,走啊,要炸了!”
方若愚扑在麻苏苏腿边,哀求地喊道:“大姐求求你了,大姐!”
甄精细恼羞成怒地踹着方若愚:“滚,滚开!”
急促的“哒哒”声中,炸弹还要十秒爆炸。甄精细惊慌起来,方若愚死死抱着麻苏苏不松手:“大姐,求求你!”
麻苏苏无奈地喝令道:“精细,拆了。”
甄精细犹豫着,麻苏苏低吼:“拆!”
甄精细转头奔向炸弹,掏出了老虎钳,在走针归位最后一秒之际,剪断了红线。
一切归于平静。小屋里,隐约传来了女孩的轻声细语。
麻苏苏怒气冲冲死盯着方若愚,方若愚虚弱地瘫软在地。
“小方呀小方,你真是太不像话啦!”麻苏苏满脸愤懑地瞪着方若愚,“我是千想万想都没想到呀,你居然、居然、居然有这么大孩子!”说罢,她反手一记耳光打在方若愚脸上,狠狠吐出了两个字:“缺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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