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难过,因为明天它还会继续欺骗你。
雷大力没有悲伤,也没有难过,他像个被霜打了的茄子,蔫得摇摇欲坠。
他坐在洗浴中心的办公室里抽着烟,望着高亚君的照片默默地发着呆,桌上还摆着凌乱的习题集。烟灰已经燃到尽头,门外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把雷大力吓了一跳,手一抖,烟灰掉落下来。
雷大力上前开门,发现刘真真站在门口,还带着一脸的歉意。
雷大力不想再见到她,他转身走回办公桌,背对着她收拾桌上的习题集。
刘真真进了屋,打量了一下办公室的环境,然后尴尬地坐在办公桌前。
雷大力没好气地问:“你来做啥子?”
“你要不要再上网查一下,是不是名字漏了?”
雷大力听后更气愤了:“学校电话都打三回了!”
“他是不是太紧张,笔试也没发挥好?”
雷大力背着身问道:“妹妹考上了?”
刘真真没有回答,等于默认了。
雷大力不咸不淡地说:“考上就好。”
刘真真觉得有点无地自容,但还是想解释清楚:“妹妹钢琴考级前手受伤了,考级没过,她崩溃地大哭。我实在有点慌了,就让她也学了编钟,其实直到考试前一天我都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让她上台……这件事,我真的很对不起你。”刘真真满脸涨红。
雷大力有些落寞,也很无奈:“为了孩子有更多选择,当妈的就没得选择了,你说过的。”
既然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了,刘真真干脆敞开来把话说清楚:“那天你和小米来家里吃饭,我很久都没有那么开心了……我说的那句话没骗你,如果有一个合适的,我也想再有一个家……其实我觉得你挺好的,真的挺好,但我知道我如果这么选择了,有些事就一定不可能了……没事儿,为了她,我自己不重要……”
雷大力看到刘真真眼眶红了,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只道:“回头把离婚手续办一下吧,合作就算结束了……”
刘真真红着眼眶忍住不流泪,还强装着无所谓地说:“好啊!”说完,她掏出一张银行卡,推到雷大力面前,“那10万,我没动。”
雷大力看着那张银行卡,它就摆在两人中间,仿佛在说:这件事,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雷大力发现自己绕了那么大的一个圈,最后还是待在原地没动。
办离婚手续那天,雷大力带着雷小米,刘真真带着妹妹,妹妹还固执地拎着她的行李箱。雷大力以为妹妹上学的事情尘埃落定了,刘真真可能想趁着还没开学,带妹妹去旅行。但他没有多问,事到如今,这不是他该问的事。
还是回家的路上小米告诉他,刘真真答应了妹妹,如果妹妹考上了求知小学,就能跟她爸爸一起生活,所以她时刻都在等爸爸来接她。
雷大力突然感到,无论妹妹考不考得上求知小学,或许刘真真心里都不会好受吧。
那个晚上,在刘真真家附近,一辆黑色的车停在马路边上,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娃娃站在车旁。随后,妹妹拎着行李箱喊着“爸爸”,并欢快地跑向那个男人,她接过娃娃,笑得无比灿烂。身后的刘真真杵在原地,孩子像逃一样地离开了她,一刻都没有回头,她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见孩子那样笑过了。是她做错了什么吗?不不不,她没有。她宁愿妹妹现在怨她,也不想她将来过得不如意时再怨她,那时候她就无能为力了。终于,妹妹上车前,转头朝着不远处的刘真真挥了挥手,路灯下,刘真真强颜欢笑地也冲妹妹挥挥手。车开走了,刘真真有些落寞地站在那里。她回身走了两步,蹲下,身体缩成一团,微微有些抽动,似乎是哭了。
漫漫人生路,总会错几步。雷大力三战重点小学,屡战屡败。敢问路在何方?总之,不在脚下。
知道真相的火哥说出了他人生中最有文化的一句话:“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雷大力摆摆手:“过去了,不说了。”
难得的,火哥凑够了零花钱,请了雷大力带雷小米去吃夜宵。
他们到了常去的那条老街,时间已经不早了,其他的饭馆都已经关门了,只剩一家大排档还剩寥寥的几个人。
雷大力和火哥、小米围坐在大排档门前的小桌边,雷大力喝着酒。雷小米忧心忡忡地看着爸爸,他现在挺难受的,如果自己能努力一点,上一个好学校,是不是老爸就没有烦恼了?
雷大力喝光了酒,摇摇晃晃地要再去拿,火哥起身拦着雷大力:“可以了,差不多了,莫喝了……”
雷大力甩开他,一个没站稳,歪倒在地上,雷小米吓了一跳,赶忙过去搀扶。
雷大力瘫在地上,火哥也拽不起来,雷大力憋屈得要死,守着孩子只能从嗓子眼里骂:“老子这是啥子命哦?哪条路都给我堵死了!一个二个哩,硬是要把老子往死里头弄唛!上个学咋这么难嘛?”
火哥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得说:“莫气了,小米也算多了个特长噻。”
雷大力一听更来气了:“没考上学校,敲钟有个锤子用啊。”
火哥使劲拽雷大力,一旁的小米忍不住哭了起来:“对不起,我没考好……我太失败了,学没考上,蛋也没孵出来,小鸭子也被我弄死了……我命太苦了,小鸭子死得太惨了……”
雷大力看儿子这样,心有不忍:“不怪你,你都倒霉成这个样子了,好事情马上就会来了,你信我,你相信我……”
这时,雷大力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接听,瞬间愣住,抬头看着火哥。
火哥说:“你看你看,我话还没说完,到底是啥子好消息,说出来听听。”火哥悠闲地喝了口酒,决定慢慢等着雷大力的分享。
雷大力说:“小米外公死了。”火哥嘴里的酒直接呛在喉咙里,使劲咳嗽起来。
雷小米下意识地哭得更大声了:“啊,太惨了!”然后才突然反应过来,问,“你说啥子?还有谁死了?”
第二天,雷大力顶着没有宿醉胜似宿醉的头痛,带着雷小米坐最早班的飞机赶去参加小米外公的追思会。这是雷大力和雷小米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接待人员忙着迎接各位来宾:“吴博士啊,你也赶回来啦!请,请,里面,里面。科学院的张院士也来了,你去打个招呼啦……”
雷大力牵着雷小米站在会场中间,默默地看着高天明的遗像,遗像旁边摆着一些荣誉奖杯,最显眼的位置放的是高亚君小时候的那张彩笔画。
雷大力有些唏嘘,想不到高天明走得这么突然,难道上一次高天明来找他时,已经生病了?他隐约记得当时高天明精神状态有点差,时有咳嗽,当时他一门心思想着小米上学的事,也没有多想。
身旁的小米对这种肃穆的场合多少有些不适应,转身跑向会场角落的茶水区。没有从小陪伴的情谊,小孩子便会更在乎食物,这是人的本能。
雷小米正在茶水区拿着甜点吃,一位身着黑衣、举止优雅的女士站到他面前。
小米抬起头,这是谁?
只见对方俯下身问:“你是小米吧?”
小米疑惑:“你怎么晓得我的名字?”
“我是你的小姨啊。”这位女士温柔地说。
这时,雷大力也看到他们了,他走到这位女士身后喊她:“亚琳。”
高亚琳随即转过身:“好久不见,上次见到他时他才2岁,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他们一起走到遗像前面,雷大力和小米向高天明三鞠躬。
雷大力有些悲伤:“爸走得也太突然了。”
高亚琳更加悲伤:“其实一年前他的身体已经不太行了,为了陪他,我就给Lucas转了国内的分校NBS(1)。”说着,亚琳把头转向高天明的遗像旁:“爸爸特地嘱咐过,等他走之后,那幅画要摆在他的遗像旁……”
雷大力也转头看着那张画。
高亚琳神情伤感地说:“爸爸这辈子就是太骄傲了,其实姐姐也是,他俩脾气挺像的,都很倔。小时候姐姐对我很好,虽然出国后我跟她联系少了,但我挺想她的……”
高亚琳眼眶有点湿润,雷大力赶忙拿起纸巾递给她:“以前她也经常说起你,说小时候她帮着你逃课。”
高亚琳破涕为笑:“我小时候很淘,爸爸一直觉得姐姐才是他亲生的……”高亚琳看向台上一个英俊的外国男人,他正在指挥工作人员摆花。
高亚琳介绍道:“那是我老公,Ricky。”
雷大力紧跟着附和:“哦哦。”
高亚琳也不想过多地触及父亲去世的伤感,于是转向别的话题:“Ricky的生意还在国外,只能辛苦点两头跑了。对了,你们这次来待几天?”
“今天忙完就回去了。”
“多待一天吧,两个孩子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面呢。”
雷大力有些犹豫不决,他现在是又焦灼又无力,一筹莫展,毫无头绪。
高亚琳俯下身问小米:“小米,想不想见见你的小哥哥?”
雷小米有些陌生,怯怯地点了点头。
追思会结束的第二天,高亚琳带着雷大力父子来到了儿子Lucas所在的小学。
英国城堡一样的教学楼,气派宽阔的绿地操场,一群穿着西装校服的孩子走在校园里。高亚琳带着雷大力和小米参观着校园,小米新奇地四处看,雷大力也被这座气派高端的学校震撼了。
高亚琳介绍道:“NBS本部在国外,但国内分校也有很多年历史了。这所学校是全英文教学,Lucas已经在这里读一年级了,他今天有个演讲会,我们一起去听听吧。”
在一个颇具艺术气息的环形阶梯报告厅里,高亚琳的儿子Lucas穿着西装,梳着精致的分头,一张精致的混血脸庞,正站在台上用英语演讲。台下坐着十几位家长,与“鸡血”培训班里的家长不同的是,这里的妈妈们脸上似乎看不到焦虑和急躁,都是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她们的衣着也彰显出不错的家境。
只听Lucas用流利的英语讲述着:“I watched a TED talk.The theme is about happiness and health, which is related to eight things in life:exercise, diet & nutrition, time in nature, contribution& service to others, relationships, recreation, relaxation & stress management, and religious & spiritual involvement. This eight things developed by Dr. Roger Walsh. He calls them Therapeutic Lifestyle Changes (TLC). He’s a scientist that studies how to be happy and healthy…(我在TED上听过一个分享,主题是关于‘快乐和健康’的,这跟在生活中实践的八件事有关系:运动、吃得营养、接触自然、真诚付出、人际关系、娱乐、压力管理、心灵修炼。这八件事是由罗杰·沃什博士整理的,他把这叫作‘治疗型生活模式变动’,他是一个研究如何变得快乐和健康的科学家……)”
雷大力和雷小米听得一愣一愣的,雷大力是“不明觉厉”,这不就是外国电影里小孩的样子吗?雷小米则是完全蒙的,他拽拽爸爸:“他说的啥子?我完全听不懂。”
雷大力顾不上理会,用羡慕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台上的Lucas,已经入神了。
高亚琳见状,说出了爸爸高天明一直挂心的事:“爸爸直到临终前,还在念叨着小米上学的事,他说你已经搞定了学校。”
雷大力盯着前方,有些失神地回应:“去不了了。”
高亚琳很惊讶:“怎么回事?”
雷大力叹了一口气。
高亚琳客气地安慰道:“有需要帮忙的,你就说,毕竟都是一家人……”
雷大力望着前方,突然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他转过头看着高亚琳:“小米可以来这里读书吗?”
高亚琳愣住了。
雷大力不管不顾地继续问:“这个学校太厉害了,小米也可以变成那个样子吗?”
雷大力望着台上的Lucas,高亚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米也很意外。
雷大力动真格的了:“其实这些话我不该讲,但我实在是没办法了,能想的招数都用尽了,真哩,你能帮帮我吗?”
高亚琳被雷大力突如其来的略带乞求的语气弄得有点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回答:“我……我跟招生老师认识,倒是可以帮你试一下……”
雷大力兴奋地瞪大了眼睛:“真哩啊?”在肃穆的会场上这拔高的声音显得极其突兀,引得许多人注目,高亚琳都被吓了一跳,甚至有点尴尬。
高亚琳被雷大力神经质般的样子给整蒙了,在她不多的印象中,雷大力是一个乐呵呵的人,之前爸爸想带小米回上海上学,雷大力那么抗拒,现在却因为她一个不确定的尝试,就如此激动,是什么令他改变了?
雷小米也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雷大力。他6岁半的人生见过的全部世面,在今天达到了巅峰。到底还是他太年轻了,罩不住雷大力了。
回家的路上,雷小米忧心忡忡地问:“雷大力,你不要我了唛?”
雷大力摸摸小米的头,说:“咋个会?”雷大力抬头看看前方的天空,觉得自己就像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人生这盘大棋,他始终抓不到自己的命运。
从上海回来,雷大力一改之前的萎靡不振,他精神焕发地在洗浴中心忙前忙后,亲自接待顾客,热情推销优惠卡,一副“我又可以了”的样子。洗浴中心上上下下气氛微妙,大家都觉得雷大力在发一种很新的疯。
在办公室,火哥终于一脸震惊地听完了雷大力的决定,他有点不敢相信:“真哩要去上海啊,还嫌不够累唛?”
雷大力兴奋地把一摞宣传图册在桌上展开,指给火哥看:“你看下这学校,太洋气了,这娃儿穿得一个个跟哈利·波特似的。他小姨认识人,答应帮我们,那肯定没得问题噻!别个说了,这学校不拼分儿,主要是培养娃儿哩独立的人格和啥子表达能力哦。这小米合适噻,就他那个嘴你晓得,跟装了发动机一样,粘上两根羽毛他都能飞起来,你信不信?”
雷大力又转头对着旁边有些茫然的小米说:“小鲤鱼跳龙门,你这次必须得给老子跳过!去到了那边,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你就展翅吧少年,以后你肯定跟那个Lucas一样厉害!比他还厉害!”
火哥愣愣地看着有点疯魔的雷大力,不禁说道:“我看你现在跟那些疯婆娘差不多!”
雷大力爆发了:“都是娃儿,凭啥子小米就该没得一个好结果,凭啥子?!我不能对不住他妈,我就是憋倒一口气吐不出来!”
火哥知道雷大力对高亚君承诺的执念,但作为好兄弟,他必须让雷大力冷静:“你这是吐出一口气唛?你是吐出一口血!那学费呢?还欠了一屁股债你忘了?”
雷大力把一份协议推到火哥面前:“我就剩这个门脸儿还值点钱,我把店转让给陆总了。”
火哥惊了,一旁的雷小米也惊了,他感到事情越来越可怕了。
火哥忧心忡忡地看着雷大力,自从他被重点小学“绑架”后,就在疯癫的边缘不断试探,一次比一次霸蛮,却又一次比一次失望,这一次玩得太大了,只怕要万劫不复啊。
雷大力走到香台前,关二爷旁边摆了一尊文殊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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