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年清沅坐在马车上一直闭眼沉思着,再也没开过口。
直到苁蓉搭手扶她下车之时,才轻声问了一句:“夫人可是心情不好?”
年清沅抬头看了她一眼,才道:“没有。”
她只是觉得今晚的一切都处处充满了不对劲,尤其是刚才卖栗子那会,更让她疑心大起,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古怪。
最让她耿耿于怀的是那一道酱爆鸡丁。
那道菜采薇做得有些咸了,她为了宽解她才假装没有尝出来。
可采薇却说,那道菜是封家娘子回锅过的,先前还淡了,让年清沅觉得有点反常。
封家娘子的厨艺自然是不必说,怎么可能犯这种错误。
不过她也没有多想,等回到院子里,沈端砚正在他们的卧房里看书,见到她回来把书放在一边问道:“回来了。”
年清沅顿了一下,虽然有一肚子问题想问他,但还是什么也没说,只点了点头。
沈端砚向她伸手:“过来。”
年清沅朝着他走去,被他一把拉过坐在他身旁,听到他沉稳冷静的声音:“我有些事想告诉你,关于封家娘子的。”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放松下来了,仰起头来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沈端砚:“你说,我听着。”
她的目光盈盈若秋水,神态专注而认真,让沈端砚莫名心头一软,语气不知不觉变得柔和:“封家娘子的事,我原先想过一段时间再告诉你,不过她既然想借着采薇的名义来控制你,我不得不提前告诉你一声。虽然有府里的人暗中保护,但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听到他这句话,年清沅才彻底确定,今晚的一切并非她的错觉。
封家娘子确实有不对劲的地方。
沈端砚继续道:“你可还记得之前你和我说过,担心封家娘子会有异变?”
年清沅当然记得,但是被自己这样一语成谶,还是心情复杂。
沈端砚沉声道:“这次重午节,朝廷的人得到了线报,提前有所布置,但是没想到,还是被那群人得手。封家娘子向我回禀之时说是她的身份被那伙人察觉,所以只好逃出,但是她的话自然有待斟酌,所以这段日子以来一直有暗探密切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所以,她有什么行动了吗?”
沈端砚微微颔首:“自她逃出来以后,一直在采薇的食肆里掌勺,并未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也没有和什么人往来的迹象。但她突然推动采薇与你和好,实在居心叵测。我今日让人暗中跟着你好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就在方才,暗探们发现了她的反常。”
虽然不知道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封家娘子又是怎么想的,但是她反水这件事无疑是板上钉钉了。
年清沅听到这里,不由得点了点头。
沈端砚看着她一脸的若有所思,不由道:“是我对你不住,让你被卷进这场风波之中。今日未能确定封家娘子是否有问题,就让你仓促去赴宴。”
年清沅摇了摇头:“这不能怪你,这伙人图谋不小,又屡屡殃及无辜,京城中人大多都在他们的局中,你我不过是因为身份被置身于风口浪尖上罢了。”
只是这伙人居然把主意打到他们和采薇的头上,就让年清沅心中有点恼怒,不由得问道:“顺着封家娘子这条脉络,你们能否抓到幕后主事之人?”
沈端砚看着她点了点头:“会,而且很快。”
西北变动在即,京师不能再出分毫岔子,他们已经准备渐渐收网了。
年清沅松了一口气,微微抬高身体,抱着沈端砚轻轻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再一松开手,就看见刚才还镇定自若的沈端砚微微红了脸。
……
年清沅不知道的是,在她的马车驶离巷口之后,原本寻常百姓模样的小贩夫妇陡然直起腰背,双眼精光内敛,神情气质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
封家娘子看了看四周,拎着刚买来的那包栗子向他们走来,很谨慎道:“你们确定这周围没有人盯着吗?”
那对小贩中的女人笑道:“监视你的那一批暗探几天前就撤走了,我们又看了几天,刚才也巡查了四周才过来的。”
她的汉子皱了皱眉道:“方才那位就是首辅的夫人?我看那位夫人有几分眼熟。”
封家娘子冷冷地扯了扯嘴角:“你们平日不是到处在京城游走着卖兰花干吗,指不定她是什么时候当了你们的主顾。”
刚才说话的汉子一脸憨厚相,眼里却精光内敛,显然是个练家子:“你刚才不应该跟过来,不然会惹得怀疑。”
封家娘子冷笑一声:“我先前已经和你们说过,沈府的人由我想办法下手,你们不要随意靠过来,免得被沈端砚的人发现。可刚才若是我不过来,你们打算怎么样?彻底把人掳走吗?既然你们决定信任我,就拿出态度来,不要背着我偷偷摸摸做事。”
对面的女人仍然笑吟吟的:“我们也等了你这段日子了,可你直到今天才把首辅的夫人叫出来吃了个饭,这让我们怎么能信你的能力呢。你若是不行的话,我们自然会再派人来帮你。”
封家娘子声音拔高:“帮我?你想怎么帮?直接在这里把人掳走?你们是不知道沈端砚是什么人,还是生怕朝廷的狗咬你们不够狠?”
那汉子沉声道:“是你当初就应当接受沈端砚的安排,最好再想办法留在沈府的小厨房里,这样才有可能及时控制沈端砚的一举一动。如今窝在这间小食肆里,你的身份对我们而言也大打折扣了。”
封家娘子嗤笑一声:“我劝你们不要多想了,我若是留在了沈府,那才是真的打草惊蛇。且不说沈端砚手底下那几个人,就方才走掉的那个女人,你知道她的疑心有多重。还记得霜叶吧,她不过是听采薇说了几句话,就能怀疑到她和大观楼的关系,不动声色地让人去沈府上刺探,若非你们碰到的是我,只怕如今怎么样还不一定呢。”
那高壮的汉子眉头紧皱:“但是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这段日子以来官兵对我们围追堵截,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必须尽快想办法控制住沈端砚的女人。我知道这些年你一个女人在京城里只有沈府这一处栖身的地方,沈端砚更是曾经对你有恩,不过你不要忘了,正是因为大周这些官员,你我的族亲才会死光了。他当年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是我们和这些人之间是有着血海之仇的。”
封家娘子淡淡道:“好了,我知道了。天色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省得采薇起疑心。”
女人问道:“那个叫采薇的丫头真的那么有用,有她跟你在一起,实在容易暴露。不如让我们的人把她杀了,而后偷梁换柱。”
封家娘子漫不经心道:“不用这样大费周章,等我用药粉控制住了那个年氏女之后,再杀了也不迟。你们真把她杀了再找人易容,以那个年氏女的机敏警觉,只怕第一时间就会发现不对。活人才最有用,死人不过是一摊烂肉,对我们没有半点用处。”
三个人交流完毕后,终于各自分散开。
封家娘子通过后门回到院子里时,正好赶上出门来倒水的采薇。
采薇看到她回来,讶然道:“娘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出去了。”
黑暗中的封家娘子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她拎了拎手上那包栗子,笑着说道:“突然想吃栗子了,听到外面有人叫卖,就出去买了点,你要不要尝一尝?”
采薇连忙摇手:“不用了,娘子您也少吃一点,免得晚上积食。”
封家娘子笑着应了,拎着栗子回到了自己房中。
隔壁采薇那边没一会就没了动静,她也跟着吹了灯,坐在桌子前,一个人不知道想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她回过神来,才想起买来的栗子还没有动。
封家娘子一个人坐在黑暗中,拆开油纸包,抓了栗子剥壳来吃。
栗子虽然已经没有刚买来时那么热了,但上面还带有余温。那对小贩选的是好的油栗,香甜粉糯,每一粒都炒得熟透,皮上裂开口子,很好剥。随便咬一口,便香气四溢。
很久之前,她还未家破人亡时有个儿子,只有五六岁大,最喜欢吃她亲手剥的栗子。
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唯一的骨肉,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里怕摔了,别说是栗子,即便是龙肝凤髓她也会想办法替他寻了来。
后来一场洪水来了,堤坝冲毁,房梁倒塌,一片汪洋。
她在水中抓住了一只大木盆,想把他放进木盆里。
可她没能拉住,木盆带着她的孩子就此漂走了。
而后来到那里赈灾的官兵们不肯放粮,惹得和她一样的灾民们哗变,随后上面派兵镇压,死伤无数,可封家娘子逃了出来,和人一起讨饭来了京城。
她的丈夫和孩子都在那场洪水里丧生了,她也浑浑噩噩没有别的想法,只想上京城来敲响登闻鼓,至少能救一救闽地数十万水深火热的百姓。
可等她千里迢迢来到了京城,她却听说已经有人敲响了登闻鼓,向陛下告知了灾情,朝廷派了钦差去赈灾。知道百姓们有救了,封家娘子继续浑浑噩噩地在京城里想办法找口饭吃,就到了一家酒楼帮工。
后来,又查出了贪污赈灾粮款,官员上下沆瀣一气,让她对大周的官员们彻底失望。
再后来,她入了狱又被沈端砚救了出来,进了沈府的小厨房。
起起伏伏十几年,从前的亲人大多都忘了,只有那个在木盆里被冲走的孩子她做梦都忘不了,一想起来就是钻心蚀骨的痛。她的孩子死了,可昔日那群中饱私囊的官员们还在活着,原本倒了的永宁侯府,这两年又要卷土重来,这让她如何能甘心。
她接触刚才那伙人,可比沈端砚让她接触霜叶还要早。
只是封家娘子知道那群人都是一伙亡命之徒,一直和他们有意无意地保持距离,暗中观察他们的举动,结果让她大失所望。这群人只会滥杀无辜,引发混乱,今天在这里杀人,明天在那里杀人,却始终杀不到那些脑满肠肥的贪官污吏身上,更是不可能把那些恶人除个干干净净。若非封家娘子实在找不到别的人来坐这些事,她才不想为这群人做事。
还有,若非被年清沅第一时间发现了她和霜叶的关系,她也不至于这么快落到如今的境地。
想到这里,封家娘子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粉。
这是刚才那伙人交给她的,里面的药粉据说混合了一种毒花提炼出来的粉末,下在人平日吃的饭菜里,日久之后就会让人上瘾,毒发之时即便是傲骨铮铮的铁汉都会跪地求饶,最适合用来控制人不过了,更不用说那年氏女只不过是个弱女子。
只要能用药控制住了年清沅,再控制了沈檀书,就等于在沈端砚身边插了两枚钉子。
至于直接给沈端砚本人下毒,封家娘子没有想过。
且不说他曾经与封家娘子有恩,但就他本人而言,封家娘子实在不愿意招惹。他虽未及而立之年,但却能坐稳首辅这个位置至今,让人不得不心生忌惮。
封家娘子坐在黑暗中想了很久,这才拍拍手上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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