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慈宁宫后,沈嫣和姑姑沈檀书二人并肩走着。她们多日未见,沈檀书又在深宫中,免不了要多问沈嫣府上的状况。
沈嫣一一应答。
两人正边走边说,迎面来了一个身披铠甲的将军匆匆而来。
狭路相逢的瞬间,双方都愣了一愣。
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从前和沈檀书有过婚约的定远将军。沈嫣只是普通人,沈檀书倒是宫中有品秩的女官。论官职,他可比沈檀书一个女官要高的多了。
沈檀书当即微微低头,向对方行礼。
而定远将军连忙低头大步走过,看那背影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等他走过后,沈檀书她们才抬起头来。
当年定国将军的母亲在订婚前期听说沈端砚要致仕,顿时反悔了,生怕沈家连累她儿子的前途。若非后来景和帝猝然驾崩,或许她也能称得上一句有先见之明。只可惜沈端砚还是一连又做了十几年首辅,若非他才四十多就要和年清沅去游历,只怕在这个位置上还能坐上十几年的功夫。
这样一来,那位老夫人未免也感到后悔,觉得对不起自己儿子。
至于定远将军,起初的那几年他也没有成婚,仿佛是在愧疚,也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但最终还是在他母亲病危时,挨不过老母的哀求成了婚。如今家中也是妻妾成群,儿女成双。
之后偶尔再见到,他总是远远地躲开了沈檀书,仿佛有愧于她的模样。
沈檀书倒是很想告诉他一句,其实不必如此。
当年她说放下,或许因为年纪小还不曾真的能放下,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埋首经卷,以治学为己任,回头再看一看当年的事,已可以云淡风轻地笑一笑了。
不过她想,如今这情况,即便她说了也未必有用吧。
身旁的沈嫣像是怕她难过,小声道:“姑姑,您别理这种人。”
沈檀书笑着摇了摇头,表示并没有介意。
天上不知何时再次阴云密布,铅灰色的云层厚厚地挤在一处,细碎的雪花从天空中飘落。两边的宫女们撑开伞,陪着她们走过朱红的宫墙。
两人一同走到远远可以看到前方宫门的地方,沈檀书才停下脚步来对她道:“有件事我要告诉你,过段时日我会和太后请辞,离开皇宫,去和你爹娘一起游历山河。”
沈嫣既是讶然,也有几分失落道:“姑姑,您也要离开了?”
沈檀书微微颔首:“我半生困于书斋,但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也是时候去京城以外的地方看看了。”
沈嫣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姑姑,我也、我也跟您走。”
她说这话时并不确定,甚至还咬了咬下唇,显然还是在纠结中。
沈檀书摇了摇头:“你若是真的想走,只怕当初你父母要离开时,你就要随他们一起去了。阿榴,你好好想一想,你真的想离开京城吗?”
沈嫣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姑姑说的对,若是她真的想要离开京城,爹娘不会撇下她离开。而她之所以不肯走,只是因为这京城里还有一个她割舍不下的人。
沈檀书轻柔地拍了拍侄女肩头的雪,对她道:“没关系,你还小,有许多事情可以慢慢想清楚。无论是我,还是你爹娘,都不可能一生陪伴你。有的决定,还要你自己来做。人的一生不求一世落子无悔,只要你能走下去。即便事后知道自己犯了错,也有改过的机会。”
沈嫣低低地说:“可是姑姑,爹娘告诉我,有的事一旦错了,便是跌得粉身碎骨。”
沈檀书微笑道:“你怕吗?”
沈嫣低头不语,眼眶渐渐地红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否害怕,但她知道自己最怕的是将来有一日,自己跌得粉身碎骨不要紧,还要连累自己这些亲人们。
沈檀书叹了一口气道:“你爹娘什么都好,只是做事万求小心,就连教导女儿都是如此。但是人行于世间,怎么可能有万无一失的事呢。”
沈嫣闻言抬头,眨巴了一下眼,一滴泪珠不小心滚落,让人看了更是忍不住心生怜爱。
她撒娇道:“姑姑,您能不能帮我求求娘,让她帮我说两句话。我爹那个人,向来最是固执不过,谁说都没用。他就只听我娘的。”
沈檀书轻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替她擦去泪痕:“我才不帮你,你娘帮你的,还不够多呀。”
沈嫣泪眼汪汪地抬头看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沈檀书一指头戳在她的小脑袋瓜上:“你以为,以你爹的性子,想管你还会一直把你留在京城,让你照顾阿宵?阿宵如今也都十五岁了,又不是吃奶的孩子,还用得着你照顾?”
沈嫣越想眼睛越亮,脸蛋绯红地看着她:“那、那姑姑,你说,我现在应当如何做呢?”
这个问题拿来问一个半辈子都没出嫁的人,未免也有点为难人了。但沈檀书还是微笑着告诉她:“至少现在的你,什么都不用做。”
这话让沈嫣有点糊涂了,可若是什么都不做,岂不是、岂不是就要错过了。
一想到宫里那人,她心中便不免黯然。
爹娘不肯点头答应她和那人的婚事是为她好,她自然知道。这人世间的男子与女子之间最是不公平,尤其当心上人乃是天潢贵胄时,这种不公平就拉大到了极点。一入宫门深似海,这句话从来都不是说笑。即便爹娘不阻拦,试问她自己真的有勇气去面对坐拥后宫的心上人,并与他一起去面对以后数十年的风风雨雨吗?
沈嫣一想到这个问题,只觉心中忐忑,连自己都没有答案。
身前的沈檀书轻轻替她解惑道:“我是觉得,至少你要等到他来找你才比较好。姑娘家虽然要有勇气,但是总不能什么事都让你来做。”
沈檀书听了一愣。
她正低头想着,突然听到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阿嫣——!”
即便是多日未见,这声音也令沈嫣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去。
寒风忽地一下大了起来,卷起漫天雪片纷纷下落,密如骤雨,一时竟让人看不清楚来人的面容,但仅那一身明黄的衣袍便足以说明对方的身份。
后面跟着跑来的太监才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皇、皇上驾到——”
众人纷纷下跪,沈嫣反应过来来正要跟着人一同行礼,却被元嘉帝一把拉住,不让她跪下。一时之间身旁的人连同姑姑都已经矮下了身子,只有沈嫣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
元嘉帝一边微喘着,一边看着她,眼眸黑亮亮得惊人。
她不由得又羞恼又窘迫,挣脱了皇帝的手,低垂着头不说话,只露出一双微红的耳朵。
元嘉帝让众人平身后,才转向沈檀书,颇为客气道:“沈姑姑,我有些话想和阿嫣说。”
沈檀书自然不能说什么,恭顺地应了一声,和其余人一同退去。就连跟在皇帝身后的太监们也都纷纷走出一段距离,留出地方给他们说话。
等沈檀书走出一段距离后,回头一看。
漫天风雪中,远处的少年少女仍在拉着手。一人低头,一人仰头正在说什么。虽然隔了很远,但仍然能看出他们在相视的瞬间,心里眼里都只有彼此。
这画面过于美好,让人只看了一眼,就很难忘记。
沈檀书嘴角噙着笑意,转过头来,和宫女们继续向前方的重重宫殿走去。
她想,等过了这个冬天,这沉寂多年的皇宫里,或许应该办喜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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