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辞想着牧民们还要忙搬家的事,婉拒了要带路的他们。从草原远眺,能看见那座白雪皑皑的雪山,头顶湛蓝天穹,屹立在苍茫大地之上,宛如嵌入蓝天的白色水晶。
今晚两人没有打算在山上搭建帐篷,只带了一些简单的装备,行囊还算轻。两人现在只希望那件东西真的是在山脚附近,而不是真的在山中,否则就算是带齐了装备也没有用。
走了一个多小时,两人终于到了山脚下,从山脚抬头往上看,雪山更显巍峨,跟在远处看完全不一样。
南星估摸着距离应该差不多了,取了朱砂笔出来,点朱砂,勾直线。
红线直入山中,但没有往上走,指向了另一个方向,约莫是三四十米的地方。
“不高,但不在山这面。”
“那就不用爬高山了。”邱辞见南星往那边走,跟了上去。
两人沿着红线所牵引的方向走,山脚下的雪不算厚,但也比一般的路难走。走了大概二十多分钟,终于是走到了红线所指的另一面。
这一面似乎因为地形问题,所以积雪很多,但仍有一些岩石凸起,在茫茫白雪中分外突出。
“那是什么?”邱辞朝不远处的山脚下看,似乎看见了一块跟其它岩石不太一样的东西。
“像……”南星微觉气息不对,说,“墓碑。”
“墓碑?”邱辞略觉得跟牧民的墓葬风俗不太一样,他朝那边走近。
墓碑离得不太远,两人很快就走到了它的面前。墓碑上的字不是汉字,两人不认识。细看也不是传统的坟墓,一堆石头堆积在一起,垒成了坟包。
红线指向的,赫然就是这座坟墓。
“随葬品?”邱辞说,“但这墓是谁的?”
南星也不知道,因为不认识墓碑上的字。
墓前还有一束新鲜的花,看样子不是前天放的,就是昨天放的,采摘下来的时间还很短,连花瓣都还没有完全干枯。
起风了,呼啸的风吹得花瓣摇曳乱飞。混着冰雪的风更加寒冷,邱辞见天已经渐渐褪去蓝色,说:“很快就天黑了,风也会越来越大,我们回去吧。”
他们出门时牧民就叮嘱说一旦风大了就快点回帐篷去,否则天气突变,很容易演化成暴风雪,那样就算是在山脚下也容易遭殃。
南星看看天色,想到牧民的叮嘱,说:“嗯。”
回到毡房,已经是傍晚六点。
两人刚接近帐篷,就有狗叫唤,这一次没有带着威胁,像是在欢迎他们回家。
南星想起大黄了,不知道冯源有没有给它喂狗粮,买肉,洗澡。
“回来啦。”
木板车上,老奶奶拄着拐杖开口说了话,像是等了他们很久。她的腰背已经佝偻,撑着拐杖站起身,身体跟拐杖形成了一个三角形。她笑容慈祥温和,精神尚好,百岁的高龄,耳聪目明。她对他们笑着,好像在等孙儿回家。
邱辞走过去扶她的手,说:“见天色不对就赶紧回来了。”
“对,天气不对就离雪山远一点,这是对的。雪山很美,但越是美好的东西,就越危险,远远看着就好了。”
奶奶叮咛着,领他们进去。
晚饭已经做好了,邱辞和南星吃过晚饭,就打算出去搭帐篷。
牧民搭建的毡房防风挡雨,但因为游走的关系,所以一般都搭建成适合一家人住的大小,确实没有多余的位置留给他们。
邱辞和南星都是有经验的人,搭两个帐篷手速很快,本来想要来帮忙的一家人,最后也只是变成了打下手,几乎不费什么劲就已经完工。
奶奶拄拐在旁边看着,弯着两眼笑说:“每年我都要见不少你们这样的年轻人,还是头一次见搭帐篷这么快的。那些连帐篷都搭不好的人,却嚷着去爬山,唉。”
一旁的妇人这会才发现不对,说:“两个帐篷,你俩不是一对啊?”
邱辞正在里面放东西,听见了这话,只听见在外面的南星说:“不是。”
他摊平睡袋,从里面出来,也补了一句“不是”。妇人讶异了,说:“瞧着像一对。”
邱辞笑笑,对南星说:“铺好了。”
南星微顿,她以为他铺的是他自己的,没想到是在铺她的睡袋。
邱辞想起在雪山山脚下见到的那块墓碑,想着奶奶久居在这,应该知道,就问:“奶奶,我们今天去雪山,在山脚下看见了一处坟墓。”
奶奶低低“喔”了一声,说:“那个啊……”
“奶奶知道?不知道墓碑上写了什么。”
“知道的。”奶奶说,“那是我们游牧民族的文字,你们汉族人看不懂。那上面写的也不是什么话,用汉语来说,是一个名字,‘尼珍’。”
“尼珍?”
“那座雪山啊,很美,然而有时并不太友好。”奶奶轻轻叹息,说,“以前有对小姐妹,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一个叫尼珍,一个叫仓琼,她们一起长大,一起结伴,后来雪莲花开时,她们去采摘雪莲。那天太阳很大,风也很大,可是她们玩得太开心,没有留意。”
奶奶叹气说:“她们在快下山的时候,山上的积雪崩塌,把两人埋在了雪里。等牧民赶到时,救出了两个人。但是尼珍最后还是死了,仓琼活了下来。再后来,仓琼就在山脚下,为她的好朋友立了坟,奉上鲜花,希望她的灵魂被山神善待,不要让她再受苦。”
故事简短,但却并不简单。南星想到了成洛加和阿孔,似乎跟尼珍和仓琼两人很像。
一起长大,志趣相投,成为了挚友。只是同在雪山,一人活,一人死。
成洛加心中充满愧疚,不知道仓琼是不是也那样自责,一生愧疚。
奶奶又说:“如果不是尼珍在暴雪滚落时,把仓琼推进岩石缝隙,那仓琼当时也会死。”
邱辞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那尼珍没有躲进去?”
“没有,岩石缝隙太小,容不下两个人。”
南星和邱辞久久无话,在雪海翻滚的一瞬间或许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思考,尼珍就把仓琼推进缝隙中,这是下意识的反应,也是她心中认为最正确的做法。
挚友的命,比她的命更重要。
南星不知道仓琼会带着怎么样的想法活着,是否愧疚,如成洛加那样,一蹶不振。
墓是谁的南星和邱辞都知道了,但这次的墓不像以往那样,有偌大宽敞的地宫,而是属于私坟,大概只有一个棺木在里面。
所以人是没有办法进去的。
邱辞出门前问南星:“要带铁锹吗?”
南星看了他一眼,说:“不用,可以让小白进去。”
邱辞赞赏说:“小白真是个很好的小伙伴。”
隐约地,邱辞感觉到南星背包里有什么东西在笑,笑得得意极了。他忍了忍笑,问:“小白?”
“嗯。”南星悄声说,“别夸它,它很容易骄傲。”
“也很爱生气。”邱辞想到那天它恼怒过来踩自己的情形就觉得这些小东西可爱得很,他问,“小黑小白也是你祖父留给你的?”
“不是,自己。”
“几岁?”
“六岁。”
邱辞讶然,真觉得南星是个很有天赋的人。他笑笑说:“如果厉婆婆还活着,她一定很想收你做徒弟。”
南星默了默,如果祖父还在世,也一定很想收邱辞做徒弟。她想了片刻问:“厉婆婆是收养你的人?”
“是,不过两年前去世了。她实在是个很严厉的老人家,但也很厉害。”
南星突然想到了什么,问:“这些都是她教你的?”
“嗯。”
“确实很厉害。”南星说,“她所教的这些,或许都是她自己独创的,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
她没有听过的玄门之术,实在是很少。无论是那日的韩婆子还是葛大仙,他们所用的法子,虽然自己并不全会,但至少见过、听过。
而邱辞却让她屡屡意外。
邱辞笑说:“厉婆婆确实很厉害,只是太严厉,小时候我没少挨揍。我总觉得,厉婆婆从收养我的那天起,就以一种随时会死去的觉悟来教习我,像是没有一刻的安心,总是很急切。”
南星忽然意识到,邱辞在跟她说他以前的事,跟她说他最亲近的人,甚至接触玄学的事。
晨曦笼罩,日光柔媚。两人说着、听着,走在轻软的草原上,连风都轻了。
再次回到尼珍的墓前,给人的感觉已经不像昨天那样陌生。
坟前放的小花被人换过了,很新鲜,像是早上刚刚采摘的。
有人比他们更早来过了这里。
小白已经顺着红线钻进土里,南星在等的时候将滚落的一些碎石拾起,放回堆积的石坟上。
一会小白灰头土脸地出来,怀里什么也没有抱。它一边抖身一边指坟墓,南星意外问:“里面没有要找的东西?”
邱辞看那条红线确实指着坟墓,而且他的鱼也一直在上空飘游,东西在里面。
南星蹲在坟前看红线,细看才看出红线指向的是坟包,但实际上它是从墓碑下穿过,也就是说,未必是在棺木,或许是在墓碑的位置。
邱辞见她在墓碑前面找什么,从背包里翻出小铲子。南星接了过来,在墓碑前挖着。她挖了一会,抬头说:“你去望风。”
如果是进古人的坟,她心里没负担。但是这里离牧民住的位置有点近,如果被发现,估计就要追得满街跑了。
邱辞已经去望风了,远眺草原景色,让人赏心悦目,心平气和,是难得的让人心情宁静的地方。
背后铲子掘地的声音“铿铿”作响,可以听出来泥土稀少,石头很多。
南星挖了半天,挖得两手都是泥,总算是从铲子的尖端那听出一丝不同的声响来。她的动作立刻轻了下来,怕损坏那件东西。
邱辞听见声音停下,转身跟她蹲身看着,里面卧着一个小盒子,是木头的。木头已经被腐蚀得差不多了,有些腐烂。
他伸手轻轻握住,有些碎屑直接碎在了手里。
盒子完全拿了出来,木质普通,上面连花纹也没有,实在是很普通很粗糙的一件东西。
但盒子里面却有一抹布露了出来,邱辞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布,手上微有重量,他说:“包裹了东西。”
南星也看见了,布包了一层又一层。而红线指向的,正是这件东西。
她小心掀开这些布,足足裹了十层,才终于看见里面的东西。
从大小来看,是一串手链。
手链微微泛黄,每一颗打磨过的珠子约有一节手指大小,上面的痕迹如散发乱爬,爬满了珠子。
“是菩提。”邱辞看着这极有特色的纹路,说,“菩提子的一种,叫千眼菩提,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墓葬里很少见。不过……在墓碑前埋下,也不算是墓葬品。”
菩提子上的天然褐色斑点,犹如有千百双眼睛,自带了威仪感,炯炯注视着南星。
虽然充满威仪,但却没有刺人双眼的感觉,跟南星以往接触的古物都大不相同。
甚至隐隐有种安宁感,如在夏日化开的雪水,微觉暖意。
耳边似有少女轻盈欢快的笑声,两人抬头看去,那只有牛羊的草地上,多了一个少女的身影。
那是尼珍,当年死在雪山上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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